不一會,俞秉承的郵件果然發過來了。
他隨手打開附件下的文檔,打算專注心思放到案子上來。
首行的那三個字卻瞬間讓他愣住了。
顏子墨。
原來是此「顏」而非彼「嚴」,在之前他卻是怎麼也不會將二者聯系起來。
底下是一些相關資料,包括她的家庭,她就讀的學校,都和他之前了解的很吻合。
這樣說來,之前那一次在路上遇見她一身孝服坐在車里,也並不是他眼花了。
謗據俞秉承和他母親的描述,顏小姐是個狐狸精一樣的人物,年紀輕輕傍大款,也不知道使了什麼心思居然成功了。得到俞家的一半財產,那些錢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簡直是一個天文數字。
而他所認識的顏子墨,年輕美好,根本與這樣的形象無半點重合之處。
是誰在說謊?
抑或是,其實真的只是他錯識了她,她其實是一個演技高超心機深重的人?
白天她才對他說,很仰慕他。此刻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後,他直覺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哪里不對勁,一時卻說不上來。
不過既然他已經涉足進來,那就不妨等著真相出現好了。
盛夏的早晨,太陽出來得很早,外面的空氣里已經微微泛起了燥熱。
戶主夫人端著早餐從廚房里走出來,對客廳里正看報紙的戶主大人道︰「老顏,去叫丫頭起來吃飯了。」
戶主大人爽快地接受了差遣,走到女兒的房門前敲了敲門道︰「子墨,起來了,再賴床回頭上庭該遲到了。」
里頭傳來語焉不詳的一句應答。
顏爸好笑地搖頭,走到飯桌前坐下。
幾分鐘之後,房間的門拉開,子墨頂著一頭雞窩發睡眼迷蒙地走了出來。
顏媽一邊擺著碗筷,一邊道︰「趕緊洗臉刷牙。」
子墨打著呵欠點點頭。
五分鐘之後,一切搞定,她神清氣爽地走了出來。
見早餐都是自己愛吃的,于是立即開動。
顏媽與一旁的爸對看了一眼,然後有些遲疑地道︰「子墨,俞家的那個案子,你一定要出庭嗎?」
子墨理所當然地點頭,「嗯,當然要去。」
「可是我跟你爸左思右想,還是有點擔心。俞家的人有錢有勢,就算官司我們打贏了,他們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些,她當然都清楚。
可是她亦是很堅定,堅定自己不可能輸。
「爸媽,你們就把心放肚子里吧。遺囑早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況且我還有後備的材料,完全不用擔心。」
俞秉承或許是個小人,但她就不相信定死的事情他能翻過來。
顏爸和顏媽雖然還是很擔心,但也知道不該再勸阻孩子,畢竟孩子等到這一天也不容易。
「那吃完飯,我和你爸陪著你去。」
「家里的店不是沒人看了?」
顏爸笑道︰「歇業一天,就當給我和你媽放個假。」
東市區的法院看起來十分氣派,光台階少說也有個百八十級。
雖然氣派,可是爬起來也怪累人的。
不過時間還早,並不需要急匆匆地進去。
慢慢悠悠走了上來,抬頭,不期然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
前面的兩個人,本來已經打算走進去了。看到她出現,于是便停下了腳步,等著她走近。
她展露微笑,先父母一步邁上最後一級台階,卻並不先開口打招呼。
俞秉承雖然眼中帶著不屑之意,但成年人的教養讓他不至于當場失態罵人。
他睨了子墨一眼,冷冷一笑道︰「顏小姐,想不到你還真敢來啊。」
子墨回了他一個同樣冷淡的笑,嗤道︰「你明知自己必輸都敢來,我感動于你的勇敢精神,陪你唱完這場戲又有什麼關系。」
她知道旁邊的人,此刻正神色冷淡地看著她,于是她轉過臉,給了他一個從容的微笑。
他牽了一下嘴角,嘴角一抹嘲然之色,眉頭卻是緊蹙的。
嘖,臉色可真難看,白白浪費了今天一身西裝筆挺的帥氣打扮。
「你好,顏小姐。」客套而疏遠的語氣。
「你好,葉——」她故意頓了一下,揚眉笑道,「老師——」
一旁的俞秉承露出詫異的神色,皺眉看了葉明琛一眼。
葉明琛神色平靜,從容回應︰「我是俞先生的代理律師,在校外就不必稱呼老師了。」
看他神情冷淡的樣子,這麼快就急著撇清關系嗎?
不等她再回話,他已經先一步轉了身,對身旁的俞秉承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進去吧。」
子墨對著那道走遠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旁邊的顏家父母好奇地問︰「俞家請的律師真是你的老師嗎?」
「如假包換。」
顏媽臉上露出喜色,「那是不是可以請他手下留情啊?」
子墨好笑地回道︰「媽,就像他說的,現在是在校外,何況又是對立關系,這點基本的職業準則總是要遵守的。」
別提手下留情了,沒有讓她死得太難看就算給面子了。
「那他的水平怎麼樣?我看他也怪年輕的。」
子墨很中肯地回道︰「老實說,很厲害。而且又是法學界泰斗的得意門生,從業也有兩年了吧,據我所知好像還沒輸過案子。」
顏媽又開始擔心起來。
子墨拉起她的手,笑道︰「不過他再厲害也不可能改變一件板上釘釘的事對不對?我可是有備而來的。」
她看了眼手表,說道︰「我們也進去吧。」
案子開審,走了一番公式化的程序之後,對方律師開始提問了。
一上來就是咄咄逼人的氣勢,無視她這邊的那份合法遺囑材料,直接將矛頭指向她的動機。
「顏小姐,據我的當事人說,你是在去年的七月份跟他的父親俞穆方先生認識的,是嗎?」
她神色從容地回道︰「是。」
「听說是在醫院里偶然遇到的?」
「是。」
「真的只是偶然遇到,而不是刻意安排的嗎?」他听似隨意地問。
子墨的眼底染上一抹冷然。
她的律師站起來反對︰「我反對控方律師對我的當事人提出誘導性的問題。」
她其實知道,他不是在誘導她,而是想激怒她。
他的立據點也很顯而易見,將一個齷醝的名聲像潑髒水一樣潑到她身上來。
如果是換做其他律師來指控她,她絕對不會被激怒,絕對可以從容應對。但是世事無常,控方律師偏偏是他。
罷才那一瞬間,看著他神色冷漠到幾近藐然的態度,她承認自己不由自主地憤怒了。
只是因為那個人是他,所以她覺得胸口像是哽了東西,一陣莫名的委屈。
另一邊,葉明琛遠遠站著,看了她一眼,沒有再繼續追問什麼,低頭坐了回去。
因為他看得很清楚,看出了她臉上那抹倔強的神色,所以他情不自禁地心軟了一次。
但也只能僅此一次,身為一個從業兩年多的律師,實在不該犯這樣原則性的錯誤。
蚌中內情誰對誰錯他管不著,該他做的事肯定會盡全力做到。
只希望她能盡快認清並接受這個現實。
陸續有人從法院走了出來。
退庭之後,葉明琛一直臉色沉沉。
當然,旁邊的俞秉承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下階梯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了,說道︰「葉律師,我是不知道顏子墨會是你的學生。不過我相信這層關系,應該不會影響到你的專業判斷吧?」
這番話說得很不客氣。
如果不是看在謝老的聲望上,出了這種岔子他怎麼可能還讓他繼續當代理律師?
葉明琛聞言,蹙眉回道︰「俞先生,我並非剛剛從業的新人,自認這一點自控能力還有。」
俞秉承更是詫異了,憑他剛才在庭上的表現,說他幾句都不為過。想不到他不思反省,態度還敢這麼沖?
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而已,有什麼可牛氣的?
把臉一沉,他冷聲道︰「既然如此,希望葉律師你能說到做到。讓我們失望都是其次,對你來說,丟了你老師的面子恐怕不太好吧?
葉明琛嗤笑一聲,不再理他,提著公文包先一步邁下階梯去。
要不是還有老師那一層關系牽連著,這個案子他還真就不高興接了。
身後有人在叫他︰「葉老師請等一下!」
他下意識蹙起眉,頓了一下才轉過身去。
俞秉承就在旁邊,她卻旁若無人地幾步邁下台階來,對他微笑道︰「我可以跟你談談嗎?」
「如果是跟案子無關的,可以。」
此刻她的臉上早已經不見了之前的沉郁之色,神采飛揚地笑著回道︰「我都叫您老師了,當然就只是想以學生的身份,跟您隨便聊聊而已。」
他點點頭,舒展了眉心,溫然一笑道︰「好,那走吧。」
等了幾分鐘就順利坐上了回學校的公車。
法院的地段比較偏,公交車上也就三兩個人。
她跟他在靠後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兩個人都是半天沒說話,結果弄得氣氛愈是尷尬起來。
終于還是葉明琛先開了口︰「我知道你想跟我說案子的事,不過這件事我只能對你說抱歉,因為我肯定幫不上你的忙。」也不能幫。
子墨笑了笑,「你錯了,我沒有要你陣前倒戈來幫我,就是覺得有些話,應該跟你說說。」
他側目看了她一眼,問︰「什麼話?」
她頓了一下,收起笑容,認真地說道︰「我知道,為了翻這個案子俞秉承和他媽媽肯定沒少往我身上潑髒水。他們怎麼樣我懶得管,我就是想問,你相信那些話嗎?」
好像,話題又轉到他的身上來了。
「我信不信有什麼關系?」
她抬起頭與他對視,「我那天說的話,你應該沒那麼快就忘記了吧?」
他沉默了很久,然後才神色平靜地說道︰「關于這個問題,我說的話可能過分,但既然你提出來了,我們不妨說個清楚也好。
「換做之前,如果你只是我的學生或師妹,那麼你說你仰慕甚至喜歡我,我都有可能相信。但,你很清楚,以你現在的身份和我現在的身份,讓我不得不去揣測,你接近我的真實理由。」
子墨怔住了。
真不愧是做律師的,遇事冷靜理智到幾乎不近人情。
的確,他完全有理由這樣懷疑。
如果單憑這不到半個月的相識相處來看,她的話真的沒什麼可信度。
但是他卻不知道,這半個月,僅僅只是對他而言而已。
好半天,她才勉強忍去了心里的那一陣酸澀之意,蹙眉道︰「我不喜歡騙人,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說一次,我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以前不是,以後也不是。」
車子還沒有到站,她卻已經站了起來。
他下意識地伸手攔住,「你不去學校了?」
她冷淡一笑,「你忘了,我還在休學階段。」
車里的廣播已經開始報站了,陸續有乘客下車。
他與她對看了一眼,緩緩收回了阻攔的手。
看著她下車,車子啟動,將她的身影漸漸丟在了後面。
他側身回望,眉頭蹙到了一起。
對待顏子墨,他發現自己好像已經無法做到冷靜對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