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轟隆順流而下,幾乎教人震耳欲聾。
在潛過危險激流區後,兩人一前一後破水而出。
當頭竄出水面,古放雲甩去臉上的水珠,大口地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後,俊朗臉龐盡是暢然笑意。
突然一陣狂亂水流在身邊驟轉,未半刻沐璃跟著竄出水面。
用盡最後一口氣地竄出水面,在呼吸到空氣的同時,鼻息卻因動作過于急促而讓她驟然猛咳。
「妳還好嗎?」穩住她的身子,古放雲溫柔地撫著她的背替她順氣。
「別……別踫我!」
毫無心理準備地被帶下溪,若非她的水性極佳,早被那強大的水力沖走了。
現下,他竟閑適而悠然地看著狼狽的她。
倔傲如她,怎堪如此的劣勢?
蒼白著一張臉,沐璃無力地推開他,吃力上了岸後半伏在岸旁,摀著心口狂烈劇咳著。
「倔姑娘!」古放雲步向她,不容抗拒地攔腰抱起她濕透的身子道︰「等養好傷,有了氣力再與我爭算吧!」
「放……放我下來!」扯著嘶啞的破碎嗓音,沐璃又羞又惱地掄起拳頭搥著他的寬肩,極力抗拒著。
悶哼了聲,古放雲仍是不為所動地步向前。
「放我下來!」
雖然身著男裝,但被浸濕的衣料仍突顯了她曼妙的少女體態,一思及兩人貼近的身體,她的雙頰便似熟透紅椒,沁著醉人艷紅。
見他不動如山,沐璃只好以掌抵住他的胸口,拉開兩人過于貼近的身體。
「妳怎麼了?!」沐璃的反應讓他心生疑竇,一低下頭瞧見她潮紅的臉蛋,立即伸出大掌探向她的額頭。「妳的臉好紅,發燒了嗎?」
她別過頭卻躲不過他的掌心,那一觸踫,鼻息間便透著淡淡的鐵器味,無由地讓沐璃的心微微悸動。
「我不習慣被人這麼抱著,請你放我下來。」蠕了蠕唇,她放軟聲調說。但忽襲而來的頭暈目眩伴著手臂的灼熱讓她微微打顫。
「冷嗎?」抱著她,古放雲的腳步未歇,沉厚嗓音隨著他的步伐上下顫動。
別開臉,沐璃微蹙秀眉,雙手仍抗拒地抵在他強健的胸口上。
不理會她的抗拒,他微扯薄唇,抱著沐璃往一處被藤蔓林枝所掩閉的石洞走去。
「這是哪里?」沐璃發覺自己的頭昏昏沉沉,四肢使不出半點力。
「無人能察覺的隱密天地。」古放雲沒有多加解釋地淡然帶過,背著她就開始找枯枝準備升火。
凝著他的背影,沐璃發現自己的思緒已逐漸混沌、無法思考。「喂!你別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瞧得人眼花……」
迸放雲放下手中的干柴枝,擔憂地朝她步去。「妳感覺怎麼樣?」
「我好熱……」她伸手去抓中毒的傷口,芙蓉般的俏臉開始冒出點點冷汗。
「別抓!」握住她縴細的手腕,古放雲心中不禁一怔,如此縴弱的一雙手怎能舉起沉重的胤龍劍。
兩道濃眉不自覺堆至眉心,他讓沐璃枕在肩上後,開始解去她的外衣。
「不!你……你別踫我!」他的身體很溫暖,但一感覺到他的動作,沐璃僅存的一絲理智破碎出聲。
「放心!我不敢佔妳便宜,解下妳的外衣是方便替妳放毒。」古放雲挪開她按住自己的小手,解開手中的護腕,拿出瓖嵌于其間的鐵定石。此時,一聲聲不成句的囈語不經意落入耳中。
「娘!妳……妳別哭,別不理璃兒!璃兒不要爹死……別怪璃兒……」
恍惚中,爹的血像惡夢,向她侵襲,將她淹沒。「不要!」
摀住耳,沐蘊秋慘死的模樣深深烙在腦海,腥血的紅染上她的眸子。
「爹別死!爹別死!」縱使枕在他厚實的肩頭上,沐璃仍因為糾纏的夢魘而低低啜泣。
淚水由眼角泌出,順著雙頰滑落、點點落在他的肩背處,古放雲難以克制地加深了摟著她的力道,心中驀地生出千百萬個憐惜。
這樣一個美麗又倔強的姑娘,究竟有過什麼痛苦的遭遇?
「嗚……璃兒……想爹,娘!妳抱抱璃兒……我……好怕!」
扯著破碎不堪的語調,沐璃染滿淚水的雙頰下意識貼向古放雲,透著貼近的溫暖,她的恐懼漸漸淡了。
似乎是感覺到她逐漸緩和的情緒,古放雲緩緩地抬起手拭去她眼角的淚,另一手則不忘將鐵定石置于她中毒的傷口上。
紅赭中透著黑的神奇玉石開始吸取她臂上的毒液,一絲絲若墨的毒血緩緩地開始團聚于石心中央,不斷在其中盤旋糾纏。
放心地別開臉,他的思緒卻回到懷中的姑娘身上。
她究竟是誰?真正的身分為何?
是什麼苦惱著她?她的親爹又何以慘遭不幸?
看著她那巴掌大、呈滿痛苦的小臉,古放雲不斷細思著。
「啊!」
一聲尖叫劃破寧靜,在狹小的洞內回蕩、懸滯著。
迸放雲斜倚在洞口邊假寐,被突如其來的尖叫聲驚醒。
他走向沐璃,急聲問︰「怎麼了!妳哪不舒服?」
一見到他,沐璃單手緊揪住他的前襟,猛然地搥打著他。「你、渾蛋!可惡!可惡!」
不明就里地制住她紛紛落下的拳,他沉聲問︰「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她紅著一雙眼,梳成男性裝扮的發髻早已松散,因為劇烈動作,長發順勢披落,掩住了她微露出抹胸的春色。
墨黑長發襯出了她吹彈可破的雪白肌膚,微啟的紅唇已恢復原有的紅潤與光澤,見到她帶點女兒嬌態的惱怒模樣,古放雲在那一瞬間竟失了神。
靶覺到他的注視,沐璃羞怯萬分地扭動著自己被他握住的手腕。「你放開我,抓得我好疼!」
她的不安,喚醒了古放雲出神的怔忡,慌忙松開了手,清了清喉嚨替她攏緊昨夜替她蓋上的外衣。
「你……昨夜……對……對我做了什麼?」
沐璃垂下首,長睫覆住水亮燦眸,一雙手死命地拉住胸口前的外衣,結結巴巴地拼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放毒!」察覺她的赧顏,她對他施以的魔咒瞬間迸裂。扯出清朗笑顏,他促狹地欺向她道︰「姑娘以為我會……」
「再……再說,本姑娘鐵定殺了你!」
迎向他的黑眸,沐璃難掩尷尬地撂下狠話。
見她原本淡漠的雅致臉龐因此染上一絲生氣,古放雲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在他的俊朗容顏上依究是一臉燦爛。
「為何扮男裝?」古放雲與她並肩而坐,並順勢遞了個昨夜采的果子給她。「餓了吧!先墊墊肚子,等會我去溪里捉些魚……」
眼神飄向他,沐璃秀眉緊蹙地打斷他的話。「與你何干!」
一臉自討沒趣地挑了挑濃眉,他沒再開口。
沐璃握緊拳頭,她該殺他嗎?
迸罄會是她的殺父仇人嗎?她該殺了古放雲嗎?
她以為一切布局會因為古放雲的出現而塵埃落定,但……為何,她對古放雲產生了莫名的感覺?
「妳在想什麼?」他瞥過頭,直直地望著她,那雙澈亮的黑眸與他的聲音一般,有著讓人沉醉的溫柔。
垂下螓首,沐璃松了拳頭卻蹙緊了眉。「多謝你幾次出手相救。」
起身她便要往洞口走,孰料古放雲卻握住了她的縴腕。「妳究竟是誰?」
他厚實的掌緊貼在她的手腕,產生了股暖意,那溫暖讓她不知所措,看著前方,沐璃只知道自己必須馬上離開。
「沐……姑娘?」
刻意忽略他語調里的溫柔,沐璃強壓下心中的悸動,淡漠地問︰「如何能離開這里?」
迸放雲黑瞳一瞇,難以理解眼前姑娘此時此刻的想法。
見他久未答腔,沐璃轉身瞪著他。「你究竟打著什麼主意?」
「除非給我答案,否則我不放人。」語落,他難以自制地笑了笑,為了得到答案,自己似乎成了卑劣的無賴地痞了,而這一切只因直覺告訴他,眼前的姑娘應該是沐家雙生姊妹的其中一人。
今天他要知道究竟「他們」所掌握的方向是否正確。
「你……」微微牽唇,沐璃笑得苦澀,對于他的堅持無言以對。
「妳是沐靈還是沐璃?」
強抑住心中的驚愕,沐璃躲開他灼熱的注視。「我是誰對你而言有這麼重要嗎?」
挪動腳步,她撥開洞口藤蔓,被眼前的碧湖藍意給掃去了思緒。
隨著她的腳步,古放雲橫擋在她面前。「我希望妳是,如果妳是沐璃,我想讓妳知道,沐師伯的事不該只有妳承擔……」
沐璃一臉震懾地看著他,古放雲的話在她心中投下一大巨石。「你說什麼?」
「不要再做這種以身引敵的事,太危險了!」
想起大街上驚險的那一幕,他的臉色轉為凝重,頭皮亦不禁感到發麻。
迸放雲突如其來的關切讓她心生疑竇,這是怎麼一回事,若他真知古、沐兩家的仇恨,又怎能如此坦然地面對她?
她不懂啊!深吸了口氣,她決定對他的問題給予沉默的答復。
「既能進就必能出吧!」抬起眼,最後一次望向古放雲那因她而沉郁的眼神,在他錯愕萬分之際,沐璃轉身一躍,再次投入那深水碧潭之中。
「真是個倔姑娘啊!」凝著逐漸消失在視線的倩影,古放雲再一次喟嘆。
「什麼?你要去蘇州?」
迸家大宅蘊書閣里,古罄听到兒子的決定,語氣里有著十分的詫異。
「爹您這表情讓孩兒坐立難安。」
他的笑臉讓一向炯炯的眸光形成了彎月狀,眸中的堅毅卻絲毫不減。
「看不出來你有坐立難安的感覺。」古罄輕笑了一聲,離開桌案睇著他。「你為何會有這個念頭?」
「找答案,這是爹自小教導孩兒的。」
長嘆了口氣,古罄的臉色開始沉凝。「縱使我這些年來網羅朝中人士的線索,卻始終無法揪出凶手,此人的勢力不容小覷啊!」
「因此我更不能娶采竹,這對她不公平。」
一離開那景色優美的山坳,才踏入古府,他貼身的小廝便同他說了娶親之事。而打算與他訂親的正是幾年前他無意救得的采竹姑娘。為此他顧不得天色已晚,依然走了趟蘊書閣。
「訂親之事是誰跟你說的?」古罄眸中含笑,對于兒子的反應似乎感到不足為奇。
「阿同。」暗聲咕噥著,他彷佛感到煩惱似地緊蹙濃眉。
在他直覺里已認為這門親事定不得,若沐師伯的死真另有隱情,那此時訂親不過是多牽累無辜的人罷了。
「采竹是個好姑娘。」古罄看著兒子,想由他的語氣探得他的意志有多堅定。
「只能怪孩兒沒這福分娶她為妻。」古放雲舒眉直視父親的眼,再肯定不過地開口。
「你的決定我向來反駁不了,縱使到了今日也一樣。」古罄撫了撫胡子,自嘲道︰「爹只能說正事得辦,但自個的事也別擱著。」
迸家就放雲這獨子,等了二十二年,妻子無非想藉由兒媳為古家添後。
迸放雲扯了扯唇角。「這事娘鐵定失望,至于采竹那……」
「勞你娘去費心去吧!采竹是個好姑娘,她會諒解的。」
推開窗讓風徐徐曳入,皎潔的月光灑了一地銀白。攤開手望著自己粗糙老化的掌心,古罄想起了泄秘的那個夜晚。
那晚的月光就像今夜一樣皎潔,他與亭海、力鳳酩酊大醉,沒多久大師兄便被刺身亡,接著亭海與力鳳離奇失蹤,唯獨他安然無恙……
那一夜後他滴酒不沾,卻喚不回「鑄劍四杰」揚劍相會的時刻。
突然一雙手重重地擱在肩上,古罄回過頭看見兒子黑夜般的眸子。
那雙眼墨如子夜、清澈若星,就算不說話也能給人一種沉穩而安定的感覺。
兩人會心而笑,這夜顯得太沉重。
蘇州城外柳絲飛揚,當一片盎然綠意映入眼簾時,沐璃勒馬減緩了速度。
望著城內熙來攘往的熱鬧景象,她沒有半點猶豫,立即下馬改以步行入城。
蘇州城內繁華興盛,但此時異常的氣氛卻硬是讓她嗅出了那麼一丁點不同。
放眼張望四處熟悉的景況,已恢復姑娘裝扮的她,亦忍不住被一旁擺賣著胭脂水粉的小攤給勾了視線。
走走停停,馬兒跟在身邊亦步亦趨。
「稀奇了!這沐家在蘇州是什麼身分地位,怎麼告示前擠滿了一堆人?」
一名斯文男子手持鐵扇,行為舉止瀟灑地朝著身旁的人問道。
「少爺您不會不知道吧!沐蘊秋可是蘇州出了名的鑄劍師,他臨死前與師兄弟共同建的劍庫,听說藏滿各式罕見兵器,據說把把削鐵如泥。」
「那劍庫就在沐家後山,多年來一直是各路英雄覬覦的地方,一旦擁有滿庫絕世兵器,統領武林絕對不是夢想,只可惜劍庫的秘密至今仍未揭曉。」
「再者听說沐家姑娘可是蘇州出了名的美人呢!」
「當真,這麼說來本少爺可真得打上擂台試試了!」
立在壯漢身邊,面若冠玉的斯文男子雙目微瞠,一張俏白俊臉上不自覺流露著貪婪之色。
兩人說說笑笑,在人群里笑聲狂語微不足道,但傳入沐璃耳里,卻讓她的心瞬間涼了大半截。
踽行在兩人身後,一個閃神她竟朝其中一人的後背撞了上去。
突如其來的一撞,沐璃尚來不及回神,那虎背熊腰的粗壯漢子已惡狠狠回過頭來瞪她。
「哪個混蛋找死啊!」
大胡子一回過頭瞟見沐璃標致的臉蛋,眼楮瞬間亮了起來。
「這姑娘倒是挺標致的。」斯文男子贊不絕口,白皙臉龐上盡是猥褻不堪的打量目光。
淡淡瞟了兩人一眼,緊握著韁繩,沐璃一臉漠然地牽著駿馬穿過兩人,嬌美的臉蛋上是讓人讀不出心緒的冷峻。
然而,她那倔傲的模樣卻引起了斯文男子的興致。
挑起彷若女子般的細眉,他揚起手擋在她的前頭。「姑娘撞了本爺,卻連聲道歉也沒有,未免太失禮了吧!」
「抱歉!」順著他的話,沐璃的語氣平靜輕緩,不帶半點思緒地開口。
「就這樣?!」大胡子見狀,順勢捉住她的手臂,朝斯文男子畢恭畢敬道︰「少爺,這姑娘顯然誠意不足,該罰!」
「是該罰!」滿意頷首,男子挑眉邪佞一笑,一把握住她縴弱細臂,一手輕浮地抬起她小巧下顎,嘖聲不斷。「不過這丫頭好性格!呵!這蘇州姑娘果然生得如花般嬌美!」
「滾開!」沐璃厲聲喝道,並別開自己的臉,秀氣眉頭因為泌出汩汩鮮血的傷口而微蹙。
「放手!」見他不為所動,沐璃冷冷睇向他,再次開聲。
男子挑起眉置若罔聞,反而玩味地道︰「偏不。」
婬笑聲逸出,他改挑起沐璃耳邊的一綹發絲,湊在鼻間夸張地大吸了口氣。「今晚就陪爺一晚,當是賠罪。」
「婬蟲!」
揚起掌,沐璃不甘示弱地將氣凝于掌心,未料男子見機扣住她的皓腕,將她攬入懷,將唇依向她。「本爺就愛妳這潑辣樣……」
他話未說完,便被突如其來的一顆石子擊中鼻梁,吃痛地往後退了步,男子氣急敗壞朝身旁喊道︰「阿壩!」
「是!少爺!」大胡子領命朝四周張望,一雙豆大小眼認真搜尋著。
幾乎在同時,幾顆石子又突然射出,分別擊中兩人的膝上穴道。
一主一僕瞬時應聲跪地,大街上就如此直挺挺杵著兩道跪地的狼狽身影。
「誰!是那個渾蛋小人襲擊本少爺!」熙攘人群里,兩人動彈不得,那大胡子不甘示弱地迭聲叫囂著。
這不叫還好,一喊大街上的人,立即將目光投在兩人身上,紛語不斷。
沐璃趁勢往人群靠近,不經意瞥向遠處,心口驀地微微發熱。
那獨立于人群中,一名寬肩上抵著一把重劍的高大男子,在瞬時奪去了她的呼吸。
那深邃的眉目、灑月兌不羈的燦笑,是他──古放雲。
胸間揚起一股莫名的思緒,不假思索地,沐璃顧不得滯在原地的馬兒,故作鎮定地退出了人群。
老天啊!是古放雲?!
他為何出現在這里?
加快了腳步,她的心因他的出現而狂躍奔騰,她忘了手傷、忘了周邊的事物,心底只因古放雲的出現而不安。
但為何不安?她自己根本無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