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傍晚,尹光輝陪凌莉回家收拾完行李,領著她走進自己位于某高級住宅區十七樓的住家。
大樓很高,景觀很美,守衛很森嚴,地段很黃金,凌莉不可思議地望著屋內整片落地窗與溫潤的原木地板,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
懸吊著設計燈款的挑高天花板、胡桃色的皮革沙發、木紋吧台、白色的電視主牆,她走進的空間寬敞透亮,充滿極簡的日式品味,很澄淨、很優雅、很舒心,很像尹光輝這個人,但不像是收入不穩定的氣球藝人的家。
「這是你的房子?」凌莉環顧室內一圈,驚異提問。
「就知道你會問,這是我親戚的房子,他們移民到法國去了,一年只回來一次,房子沒打算賣,又不想租人,就暫時托給我了。」想也知道她會起疑,尹光輝早就備好一套說詞。
「有收租金嗎?」這麼漂亮且地段這麼好的房子,不收租金說不過去,凌莉想了想,又問。
「沒有,唯一要求是房子得保持干淨,陽台的園藝盆栽要好好照顧。」尹光輝指了指陽台,回話回得飛快。多年前,他向前任移民到法國的屋主買房時,屋主的確希望他代為保管照顧盆栽。
「那,我付租金給你?」凌莉望了陽台的綠意盎然一眼,將陣光拉回來,視線與尹光輝的對上。
「我都沒被收租了,跟你收租金對嗎?」凌莉的一板一眼永遠超乎他想像,尹光輝失笑。
「還是讓我付水電、管理費什麼的?」平白入住尹光輝的住所,而且他的住所還如此豪華,凌莉怎麼想,都覺得心里過意不去。
「這樣做你會比較安心?」尹光輝有種被她打敗的感覺。
凌莉總是很嚴謹、很客氣、很有禮貌,很怕佔他便宜,就算她不把他當丈夫,
至少也該把他當朋友,什麼時候她才會稍稍把他當自己人,理所當然享受他的照顧呢?
直到此刻,尹光輝才發現,原來他很渴望凌莉的親近。
「會。」凌莉不假思索地點頭。
「好吧,假如這麼做你會比較開心的話。來吧,我先帶你去你的房間放行李。」他不想再為難她了,尹光輝為她拿起地上的行李,口吻中滿含包容。
他領著她,一一為她介紹屋內空間。「這里是客廳……那里是起居室……雖然你的房內也有,但外頭也有一套衛浴……然後這是廚房,我平常很少開伙,蔚房里的東西你可以隨意使用……對了,提到廚房,你餓不餓?這附近有一間餐館很好吃,他們有外送,我平時常吃,你要不要試試?等等,我找找,它的菜單我放在——」
尹光輝看了看腕表,發現早已過了晚餐時間之後,想從冰箱旁的置物櫃上翻出外燴菜單。
「尹光輝,謝謝你,但是不用找了,我不吃。」凌莉連忙拉住他忙碌翻找著的手臂。
「不吃?為什麼?你還不餓嗎?我剛才沒注意時間,現在才發現原來已經快八點半了,你這麼晚了還不餓嗎?下午有吃東西?」尹光輝拋給她一堆疑問。
「我晚上八點之後就不吃東西了。」凌莉選擇性避開了她餓不餓的話題,單純陳述事實。
「既然八點過後不吃東西,那你剛才怎麼不先說?我們回來的路上就該去吃飯的。」尹光輝有些自責他這麼晚才想起要吃飯這回事,話音听來有些懊惱。
「謝謝你,我真的不用吃。」凌莉又強調了一次。
「慢著,你該不會是在減肥吧?你已經夠瘦了。」尹光輝挑高了一道眉,疑惑地睨她。他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凌莉都沒有回答他餓不餓的問題,只是一股腦兒地說她不吃晚飯,這實在太可疑了。
「太胖拍照不好看,我的飲食必須有所節制。」凌莉點點頭,淺淺地應。
「太胖?你哪里會太胖?頭發?還是指甲?」她雖然不到紙片人那種夸張的程度,但也絕對跟胖扯不上邊啊。
她笑了笑。「我早餐、午餐都會吃的,明天晚餐也會記得早點吃,我是易胖體質,吃消夜很容易水腫,隔天拍照不好看,我從出道以來一直都是這樣,早就習慣了,你別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啊?
可是,凌莉搬出工作來,他就拿她沒辦法了,有機會的話,一定得想辦法讓她多吃點才行,尹光輝暗自心想。
凌莉望著他有些煩惱又有些挫敗的模樣,心里想的和尹光輝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尹光輝,你很餓嗎?還是……我剛才把家里的冰箱清空了,帶了些食材來……沒有很豐盛的材料,只是一些米、蛋,和幾把青菜,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去弄個蛋包飯或炒飯給你吃?」
案親不會煮飯,一向倚靠外食,食物在冰箱里放壞了也是浪費,所以她收行李時,向尹光輝確認了他住所的冰箱可以讓她收放東西,就順便把家中冰箱里的食物一並收了。
「你會煮飯?還帶了食材來?」尹光輝訝異地問。
早前凌莉問他冰箱可不可以放東西時,他還以為她是要擺放飲料、保養品之類的,沒想到她居然把食材帶來了。
「你為什麼這麼驚訝?我和我爸一起住,三餐幾乎都是我在張羅,當然會煮飯呀。」她會煮飯很奇怪嗎?凌莉偏首問他。
「不、不奇怪……」仔細想想,是沒什麼好奇怪的,可能只是因為,他最近看多了凌莉在平面雜志或拍賣網站上的模樣,總覺得她應該就是站在鏡頭前或舞台上,穿著漂亮的衣服,帶著鮮艷的彩妝,很難跟蔚房鍋鏟聯想在一起,一時間才會覺得訝異吧。!
不過凌莉這麼一說,倒是激起了他另一個疑問。她和父親單獨生活許多年,三餐也是她負責,那……
「你的母親呢?」
李震提供給他的資料上,是有看見凌莉的母親在她小學時就離家了,而和凌莉登記結婚時,也有看到戶口名簿上,她父母親是離婚的狀態,但是凌莉本人從來沒提過母親的事,她的母親究竟為何離家,為何離婚?
「我母親?喔,她在我十歲那年就離開了。」凌莉迎視尹光輝的眼,回話的口吻听來稀松平常。
「離開?」尹光輝挑眉,彷佛他完全不知道這回事,也听不清話中之意。凌莉理所當然以為他不懂她所謂的「離開」,是離家出走?過世?還是怎樣的「離開」?
「不是過世,有一天我放學回家,媽媽就不在了,東西也收拾了,後來我才知道她和我爸辦了離婚,以後就沒有消息了。」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久到凌莉想起時,只余下一點點淡淡的悵然,不再令她傷心……
「他們都沒有告訴你,他們要離婚?」就算是個十歲的孩子,也應該口頭上說一聲,至少母親離開前,也應該道別吧?
「沒有。」凌莉搖頭。
「你媽媽也沒有帶你一起走?」
「沒有。」她有些不解地看向尹光輝。「為什麼要帶著我?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很辛苦;她一個人,不管要獨立生活,或是要再尋覓下一春,都容易多了。」
「話不是這麼說的吧?」尹光輝出言反駁。
凌莉的母親應該比誰都明白凌父的個性,既然知道丈夫脾性不穩定,怎麼會留一個小女孩跟丈夫住在一起?爭不到監護權就算了,但如果她是為了自己的將來著想,那也太可惡了。
「話本來就是這麼說的,不然……尹光輝,你告訴我,為什麼會有‘拖油瓶’這個說法?」
凌莉話說得很平靜,尹光輝卻被她問得無話可回。
「……你有想過要找她嗎?」沉默良久,尹光輝問得悶悶的。他幫不上凌莉的過去什麼忙,但如果她現在想找回母親的話……
「沒有耶,為什麼要找她?」她完全不懂他為何會這麼問。
「我雖然很小就和媽媽分開了,但還是有很多她對我很好的記憶,記得她帶我去買糖葫蘆、怎麼哄我睡、怎麼喚我,也記得她的香味……我希望她過得好好的,假如沒有我,可以讓她更過得好的話,我為什麼要找她?」
假如母親已經再嫁了,憑空跑出一個女兒,會對母親的新家庭造成什麼影響?而且她找得到母親,代表父親也有可能會找到……她不想再讓母親活在暴力陰影之下了。
你總是覺得你拖累別人嗎?凌莉?尹光輝這句問句卡在喉朧,最後卻不舍地疇下去。
何必問?凌莉都已經用「拖油瓶」形容她自己了。
她說得這麼平靜,他的心底卻越不平靜。
對她的說法,他無言以對。
可是每回想起她,心底的酸楚越擴越大,從內心深處翻涌而上,越演越烈,勢不可當,以致他很想為她做些什麼,很想保護她,很想把全世界端到她眼前來,很想……深深地擁緊她。
他想,他很喜歡凌莉,理所當然地,無可自拔地,在他毫無預期的時候,就已經徹頭徹尾栽進去了。
「既然嫁給我了,以後你就不是一個人了,有什麼事盡避跟我開口,你絕對不會拖累我,或是造成我的困擾。」尹光輝深望了凌莉良久,最後丟出這麼一句。
這就是他目前能給凌莉的全部。
「啊?」沒預期他會突然說出這句話,凌莉明顯怔了一怔。
「還有,李震就住在對門,萬一我不在時,你爸突然跑來,或是臨時有什麼事,也可以找他。」為了確保他的安全無虞,李震一直住在他對面。
「李震住在對門?!」凌莉還來不及為尹光輝的上一句話感動,就被這句嚇了一跳。
「是啊,對面只有一戶,門鈴也只有一個,你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他了。」尹光輝笑了笑,想的完全都是李震能夠保護她,他不在時,也多個人能夠照顧她的美好打算。
可是相較于尹光輝,凌莉想的,都是尹光輝的情人就住在對門,也許李震會偶爾上門作客,或是過夜,那她需不需要回避?不對,她一定得回避,她只是個房客,怎麼可以打擾戀人相處……
凌莉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猶豫了會兒,有些遲疑地抬頭道︰「如果你哪天要帶李震回來過夜,你跟我說一聲,我可以去外頭旅館住一夜,你不用介意我,我真的沒關系。」
「……」尹光輝差點把嘴里那口茶吐出來!不對!他剛剛又沒喝茶,可是他還是很想噴茶……到底他之前是怎樣撞壞腦袋,才會月兌口說出這種現在怎麼想,都不知該如何解釋的謊啊?
「我不會帶李震回來過夜的。」誰要帶男人回來過夜?他光是用想像的就覺得頭很痛。
尹光輝很沒好氣地回答完,突然又想到另一個重要的問題。「那你呢?你有男朋友嗎?會帶他回來過夜嗎?我需要回避嗎?」
對,他之前一直在想辦法幫助凌莉逃出原生家庭,卻從來沒想過,她是不是有交往的對象。他越來越喜歡凌莉,于是這個問題變得很重要,乘機反問絕對是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