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我不會帶男人回來過夜的,我沒有男朋友。」凌莉搖頭。
「那女朋友呢?」為了以防萬一,這個問題也順便問一下好了。
「沒有。」她皺了皺眉,仍是搖頭。
「為什麼?」尹光輝听見回答之後,話音不自覺有些飛揚。
「什麼為什麼?」她的眉心皺得更深了。
「我的意思是,你長得漂亮,氣質好,個性也不壞,為什麼沒有男朋友?」她很討人喜歡,至少很討他喜歡,難道沒人和他一樣懂得欣賞?
「我沒有男朋友很正常,我滿腦子總想著工作跟賺錢,很沒情趣的。」她身邊是不乏追求者,但橫在愛情前頭的,是她的經濟問題與家庭問題,她沒有多余心思再去應付愛情這種奢侈品。
之前她是對尹光輝有些好感,否則不會問他要不要結婚,那是她這輩子,覺得自己距離愛情最接近的時候,但是……
「好了,別提這些了,你很餓了吧?時間越來越晚了,我去弄東西給你吃,然後整理好行李就要準備休息了,今天真的謝謝你。」
凌莉突然笑得很有禮貌,話鋒一轉,將話題導向比較安全的部分,在尹光輝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轉身逃進廚房。
「欸?」尹光輝傻傻地怔在原地,有些不明白她為何一溜煙跑了。
沒關系,現在最重要的是,凌莉沒有男朋友,也沒有女朋友,而且跟他住在一起,可以好好被他照顧著。
在廚房里準備煮飯的凌莉隨手抹了把臉,卻想著——她只是個擅闖尹光輝生活的房客,理當與他保持適當距離。
不論尹光輝多麼溫柔體貼,對她多好、多令她感動,又多麼令人想依靠,她都必須小心翼翼,努力保持冷靜與理性,不要造成這個肯在危難中伸手拉她一把的男人困擾。
她是房客、一個單純的房客,尹光輝的情人就住在對門,就這樣,而已。
是夜,房客凌莉被好大一聲爆裂聲驚醒。
朦朦朧朧間,本能反應以為是喝醉酒的父親撞倒了什麼,她立刻從床上跳起來,打開房門沖出去,直到看見尹光輝的那一瞬間,才猛然驚覺這里不是她從小住到大的家。
「凌莉?對不起,我吵醒你了?」
在客廳的尹光輝手里拿著破掉的氣球,看見凌莉從房內奔出來,神情十分尷尬。他已經盡量小心了,沒想到氣球作品做到後來,還是有一、兩個氣球不小心弄破了。
不過,跟破掉的氣球比起來,更重要的是……
「你要出來怎麼不搭件外套?現在天冷了,起床記得搭件外套。」尹光輝想也不想地將他方才因工作到一半覺得熱,月兌在一旁的外套披上她肩頭。
「我……」凌莉被他突來的舉措嚇了一跳,肩膀縮了一縮,本想推拒,卻又覺得太大驚小敝,索性干脆接受他的好意,將肩上外套攏緊。「我只是……我以為……」
「以為什麼?」
「沒有。」她遲疑了會兒,最後還是選擇搖頭。
這要她怎麼說?說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以為是父親喝醉酒在砸毀家具,或是摔倒了?
「我只是作惡夢了。這是什麼?好漂亮。」最後,凌莉簡簡單單一語帶過,又指了指尹光輝身前的氣球作品,轉移話題。
那是一個幾乎到她胸口高的氣球新娘,頭發、五官、禮服,通通都是用氣球做的,模樣很討喜、很華麗,使用的氣球款式、數量與顏色都很驚人,看起來令人心情十分愉快。
「這個啊?喔,我下個月接了場婚禮布置,那位新娘很可愛,說想在會場放一對氣球做的新郎和新娘,陪他們迎賓送客……我很久沒做這麼大型的作品了,雖然畫的設計圖新人很滿意,可是我怎麼想,又覺得實品和設計圖還是有差,非得要親自做一次看看,本想明天到工作室再做,但躺在床上翻來翻去,手很癢……就爬起來了……」
尹光輝撓了撓頭,有點難為情。「你一定覺得我很無聊吧?三更半夜不睡覺,爬起來弄這些有的沒的。」從前他和爸媽一起住時,大家都是這麼念他的。
「怎麼會?我並不覺得這是什麼有的沒的,這好漂亮耶!要花心思,手也要巧,我從以前在餐廳里看你做氣球時,就常常覺得,你真的很厲害。」夜半被驚醒,凌莉一點防備也無,月兌口就說出她常盯著尹光輝做氣球,早忘了她先前還想著要保持禮貌、客氣、疏離的決心,一句話說得真心誠意。
「真的?你真的這樣覺得?」她這麼明白稱贊他,令尹光輝喜出望外。
「是啊,這難道不厲害嗎?用氣球做出這麼大件的新娘禮服、這麼高的人形,樣子還這麼可愛,我若是你,一定很驕傲的。」凌莉又看了那個氣球新娘好幾眼。
「我是很驕傲啊,但我身邊的人和我父母親總是不當一回事,所以你這麼一說,我突然有種很受肯定的感覺。」
「餐廳里的孩子們不是也覺得你很棒嗎?」凌莉揚睫問他。
「那不一樣啊,被小孩覺得棒,跟被大人肯定是兩回事。」
听見尹光輝這麼說,凌莉沉默了會兒,馬上又認真起來。
「尹光輝,我跟你說喔,像我是個網模,很多人也覺得我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站在鏡頭前傻笑就好了,可是我自己知道,這份工作不是這樣的,為了突顯商品,或是為了配合攝影師的要求,我們時常得擺出一些不符合人體工學的姿勢,也要常常充實自己,多觀摩多練習,不是漂漂亮亮就好,這當中有很多難處……每個行業都有它不容易的地方,所以你千萬不要妄自菲薄,我們知道自己的價值所在,這就是我們的驕傲,跟別人的眼光、看法,都沒有關系。」
一向清清淡淡的凌莉為了鼓勵他,一口氣難得說了這麼多話,而且還說得這麼嚴肅認真,尹光輝覺得有些好笑,又十分感動,胸中滿溢柔軟。
他真的很慶幸能將凌莉從她父親身邊帶出來,很慶幸她能好好的在他身邊、跟他說話……凌莉這麼鼓勵他,令他覺得他們的距離拉近了一些。
尹光輝一直盯著她,遲遲沒有回話,而他的靜默不知怎地,令凌莉感到有些不自在。
「我說錯什麼了嗎?你為什麼這樣看我?」打破令人尷尬的沉默,凌莉率先開口。
「沒有,你沒有說錯,我只是覺得,你真的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尹光輝溫溫潤潤的男嗓听來十分溫柔。
凌莉雖然來自破碎的家庭,可是她的心智並沒有被摧折,不像一些游走在社會邊緣的人,因為家庭支離破碎,所以也連帶著偏激或自暴自棄。
相反的,她很努力、很堅強,因為不想造成別人的負擔,所以也找到她工作上的價值與驕傲,而他很喜歡她的驕傲。
「我哪有?你別亂說。我就是個很普通很普通的平凡人而已……」
听他這麼說,凌莉耳殼微微紅了,不知該如何反應。他的目光太膠著,沒來由望得她心慌,令她情不自禁又拉起頰邊的發,將肩上外套月兌下來,一把塞還給他,落荒而逃。「我要回房睡了,晚安,你也早點休息。」
般什麼啊?她為什麼要因為尹光輝臉紅?他明明就有情人,而且還住在對門,她怎麼能對他有非分之想?
凌莉像在躲避什麼毒蛇猛獸似地奔回房間,沒想到才躺回床上,過沒幾分鐘,門板上卻傳來幾聲輕叩。
「你睡了嗎?我可以進去嗎?」尹光輝的聲音從門後飄進來。
當作沒听見,太心虛;假裝睡了,良心又過意不去,凌莉坐起身,將被子密密實實地從胸口掩到腳,不知想防備什麼,話音無奈,充滿了對自己的無能為力。
「……可以。」她應過聲後,薄薄的門板被尹光輝打開,偉岸的身影行至她床邊,將一個圓形網狀、周圍懸吊著許多羽毛的捕夢網遞到她眼前。
「我猜你大概還沒睡,喏,這給你,掛在床邊好嗎?」尹光輝一邊說,一邊將捕夢網掛到床頭。
「捕夢網?」凌莉眨了眨眼楮,不可置信地又打量一次眼前物品。
捕夢網不難見,源自北美的護身符,很多紀念品店都有賣,只是尹光輝為何可以隨手變出來?又給她做什麼?
「是啊,網住好夢,阻擋惡夢的捕夢網。你剛說你作了惡夢,而且又被我吵醒,我想你或許很難入睡、也很難睡好……我之前買過這個,給你放在床頭,希望你能一覺到天亮,別再被我吵醒了。」凌莉縴細敏感,想必十分淺眠,尹光輝將床頭的捕夢網掛好,彷佛真能守護她夜夜安眠似的,神情瞧來十分愉悅。
為凌莉做事,哪怕只是一點點,竟能令他愉快至此。
「你好像在哄小孩。」他愉快得令凌莉顰眉。
「哄小孩才不是這樣,小孩的話,我會坐在她旁邊,睜著眼楮一直看她,看到她睡著。」尹光輝偏首對上她視線,剛才被凌莉鼓勵過的好心情延續至今,神采飛揚。
「為什麼?」他唇畔一直帶著滿足笑意,那笑容十分燦爛,令人心跳評然,凌莉微微別過眼,居然無法直視他眸光。
「對付小孩最容易了,他們明明很累,又不想睡,可是因為怕被大人看,眼楮閉著閉著就睡了。」尹光輝說著說著,唇邊的笑意更明顯了。
「是這樣嗎?」怎麼听,這都很像哄小孩的胡說八道啊,凌莉皺著眉頭將視線轉回來。
「不信?那你要不要試試看?我坐在床邊看你睡。」尹光輝拍了拍床沿,唇邊笑意更盛。
「尹光輝,你別鬧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凌莉盯著他擱在床沿的手,大驚失色。他應該是開玩笑,不是認真的吧?
「也許大人也有用?」他一點也不介意看著她睡,真的。
「我要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尹光輝的玩興,凌莉躺平,側身背對他,徹底趕人了。
「好好好,不鬧你了,我出去了,晚安。」尹光輝笑著為她帶上房門。
听見關門聲之後,凌莉探頭過來,確認他已經出去之後,望著闔上的門扇,再望望掛在床頭的捕夢網,有些心煩意亂地將自己蒙進被子里。
「傻瓜,明明都有情人了,還對人這麼好,萬一……萬一不小心喜歡上你了,怎麼辦……」
她的房里留下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