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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黎凡都會親自送小靜去學校,然後再獨自走回家。
苞去程不同,回程他會挑偏僻沒人卻要繞比較遠的小路,因為他喜歡早上鄉下的清新空氣,也喜歡那份悠閑跟孤寂。
像他這樣的人,孤獨是最適合他的生活方式——這是他早就有所領悟的。
這樣最好,不用跟太多大有太多牽扯,也不會因為听到對方的心聲而受傷,這樣最好……
他邊走邊想,一個恍神,走岔了路,轉進一條陌生的小路,走著走著,他突然驚覺自己迷路了,有片刻的慌張,之後他突然失笑。迷路又怎樣?他又不趕著去哪里,也沒有人等他,早點回家或晚點回家,又有什麼差別?!
想到這里,他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個畫面——那是一間簡單卻干淨的小店,里面傳出飯菜香,有個人笑咪咪地站在門口,迎接他跟小靜。
莫名地,他的心微微刺痛,因為那竟是他想起「家」這個字,最先跳出來的畫面。
不,他告訴自己,他並沒有多想念她跟那些家常菜,只不過是最近常常去,才會養成習慣。瞧,他不是已經好幾天沒去了嗎?他跟小靜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他不需要她,不、需、要!
黎凡能夠听到別人的心聲,卻不擅長看自己的心,如果他看得到的話,會訝異的發現他現在心里全是「她」的模樣。
她總是精神奕奕的樣子。
她認真又勤奮的樣子。
她張著毫無隱藏的澄淨雙眸,仰望著他的樣子。
她那天落寞離開他家的樣子……
黎凡漫無目的地走著,熟悉的摩托車聲讓他突然停下腳步。
「婆婆,我給你送東西來了!」
熟悉又精神飽滿的聲音傳來,黎凡的心頓時漏跳一拍,抬頭,見到不遠處的屋子前面停了輛小綿羊。
真是越要躲越躲不掉,他沉著臉,想快點離開,眼楮卻無法從那個忙著把大包小包商品搬進客戶家的縴瘦身影上移開。
她的腳到底好了沒?他沒在一旁盯著,她就又出來送貨,可惡!
他的臉又黑了幾分,因為察覺到自己又在想那些不該想的事情。不是說好要跟她保持距離了嗎?干麼多事?
「謝謝婆婆,有什麼需要再打給我喔!」
正當黎凡還僵立在原地之際,白羽恬已經從婆婆家走出來,轉身正準備拿掛在機車把手上的安全帽時,與黎凡四目將接。
「黎先生!」
他回想起她有一天在海邊采海菜時,一看到他猛揮手,滿臉興奮地朝他飛奔而來的模樣,這一瞬間,他本以為她同樣會用那令人羞窘的大嗓門呼喚他,可是並沒有,她只是遠遠的朝他點了點頭,禮貌的微微彎起嘴角,連打招呼都沒有,更沒有跑到他身邊……
他的心好像被挖空了一塊,直到她小綿羊的噗噗聲消失在路的另一頭,他才回神。
罷剛不是夢,她真的……就這麼走了,對待他就像對待一個陌生而疏遠的人。
那正是他要的不是嗎?心中有個聲音提醒他,可是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卻讓他忍不住怒火中燒。
他大步朝她消失的方向走去,一邊連聲低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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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恬的生活並沒有太大不同,她每天依然很忙,偶爾還要應付突然回來要錢的大哥。
身上的傷口慢慢愈合了,盡避她沒再去復診。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她發現,那麼是不是只要時間一久,她就能把黎凡忘記?
替自己打氣的同時,她不禁苦笑,說忘記……其實又有什麼能記得的呢?他們之間什麼也沒有,他頂多只能算是一個常客,見到她受傷,他好心帶她去看過幾次醫生。
就只是這樣而已。
他們之間的聯系薄弱得可笑,只要他不再來店里,兩人似乎也沒有再見面的可能,而他……應該是不會再來了吧?
她心里已經有了底,所以當她在午餐時間看到黎凡牽著小靜的手來到店里時,才會那麼驚訝。
愣了幾秒,她才反應過來。「黎……小靜,」
她原本蹲在地上整理貨品,猛然站起來想要向他們跑去,臨時又命令自己站住,所以她的動作有點僵硬、有點滑稽。
「你們好,有什麼需要的嗎?」她仍露出微笑,不過是對待客人那種禮貌而客氣的微笑。
「我們來吃飯。」
「噢……好,請坐,要點什麼?」
他們已經很久沒來了,她當然不可能再為他們準備特別的餐點,他們只能選店里原有的鹵肉飯或雞腿飯。
「我想吃小白的鹵肉飯,很久沒吃了,很想念。」小靜清楚說出她想要吃的。
「我也一樣。」黎凡附和。
白羽恬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抽。他說的「一樣」,是指一樣想念嗎?
不過一冒出來這樣的念頭,她馬上在心里否決了自己。
別傻了,她之前就是想太多,才會有所誤會,人最糟糕的就是一廂情願,一廂情願地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現在她應該長點腦袋了。
他指的應該是點跟小靜一樣的餐,頂多只是想念她做的飯罷了。
「馬上好,請你們等一下,」說完,她匆匆進廚房準備了,沒多久,便捧著餐盤出來。「請慢用。」彎腰行禮,然後就又蹲回角落整理還沒弄完的貨品。
沒有纏著他們吱吱喳喳,沒有多事的問東問西,連多看他們一眼也沒有。
就像他們只是一般的客人。
這樣是對的,這樣才是他想要的,他們只是普通鄰居,他還是可以帶小靜來吃飯。
可不知道為什麼,黎凡頓時覺得沒有胃口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是要證明一切都過去了,沒事?
結果果然是「沒事」,但為什麼他還會這麼不爽?
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他看小靜吃完,就揚聲喚白羽恬。「結帳。」
「好的,一共是一百五,謝謝。」
好接過他的千元大鈔,找了八百五十給他。
就這樣,走出店外,他們就什麼關系也沒有了。
他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煩躁,想說些什麼,一開口,卻挑了一個最糟糕的話題——
「之前我的態度很冷淡是……」
懊死!他想說什麼?!
他連忙閉上嘴,正想找個借口搪塞過去,然後盡速離開這個會讓他的頭腦變得不清醒的女人,卻看到她溫柔的笑了,笑里帶著淡淡的哀傷。
「沒關系,我懂的。」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扯上關系,不想我誤會我們之間有什麼。她的心里這麼想著。
「以後你們還是可以常來吃東西,買東西也好,這間店很需要你這種好客人。」
放心,我會克制自己不去看你,不給你任何壓力,不會再喜歡你,所以你可以來沒關系……
其實,看到他的臉就會難過,可是白羽恬努力不讓他看到自己難過的樣子,就是不希望他會覺得過意不去,畢竟,從頭到尾是她自己多想,他一點責任也沒有,她要表現得更平常自然一點,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才行……
她的每個念頭他都听到了,他下意識捏緊了拳頭,尤其在她想著再也不要喜歡他時,他感覺仿佛被人奪走某個只屬于他、很珍貴的東西,胸口堵著一股說不出的難受情緒。
他應該要走了,卻遲遲無法移動腳步,他站在原地,瞪視著白羽恬,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要干什麼,不過此時從外頭走進來一個人,打破這尷尬的沉默——
「阿羽,媽呢?」白慶義臉色青白得像鬼一樣,眼眶凹陷,身上散發出臭味。
見到這麼個人,小靜不由得捏緊爸爸的手,有些害怕。
說到害怕,對上那雙不懷好意的眼楮,想起上次被打的痛,白羽恬也全身僵硬,只不過她咬緊牙根,硬是裝出堅強的模樣,面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大哥。
「你又來干麼?!」她其實根本不用問。除了要錢,還會有什麼事?
她不客氣的語氣讓白慶義想到上次沒搶成的錢,他眯緊布滿血絲的雙眼,火大地吼回去。「老子回自己家還要跟你交代?你是什麼東西,死賤貨!」
他抬起手就想給白羽恬一巴掌,怎知卻被一只鋼鐵般堅硬的手給捏住了手腕,他馬上發出殺豬似的哀號,那人才終于放開他。
白慶義揉著差點被掐斷的手,定楮一看,才發現站在白羽恬身邊的,是一個高大偉岸的男人,別說那身休閑服無法隱藏他結實的身材,光是他睨著他時,雙眼間散發出來的森冷威脅與警告,就是以令他腿軟。
哪里冒出來的煞星?白慶義驚疑不定的想。噢,對了,媽上次說過阿羽搭上了一個男人,看來應該就是他了,該死,看起來不好惹……
「你以後如果敢再動她一下,我會讓你知道我有多不好惹。」
敝了,這人怎麼好像能听到他的心聲?
白慶義畏縮的退了一步,然後啐了一聲,不敢再面對黎凡那仿佛可以透視人心的眼楮,匆匆沖進王阿娥的房間,沒多久,房里傳來母子倆大聲的爭吵聲,隨後白慶義手里捏著什麼東西,又沖了出來。
黎凡站在臉色蒼白的白羽恬身邊,伸手環住她的肩,他的肢體語言強烈表明「這女人有他保護,誰也別想動」。
白慶義怨恨的瞪他一眼,悻悻地想著——這回沒機會搶收款機里的錢了,不過還好拿到媽的首飾,哼!他憤憤地離開,不敢再多待一秒。
大哥一走,白羽恬的身體明顯放松下來,然後她才有余裕注意到黎凡攬住她的手,她突然像被燙傷般地往旁邊跳開。「謝謝你……不好意思,讓你們看到不愉快的事……」
手突然空了,黎凡有種難言的失落感。
「他還會再回來要錢,他的毒癮似乎很重,什麼事都干得出來,下次他來,你就打電話給我。」想起她上次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樣子,他就一陣心痛,可惡,他剛剛應該狠狠揍那家伙一頓的!
白羽恬一愣。他說的話又讓她又要誤會了,誤會他對她特別好,誤會他可以成為她的保護者,誤會他們之間有什麼……
其實他只是好心罷了,如果她真的麻煩人家,就真的太厚臉皮了。
她退開一步,在兩人之間拉開距離。「謝謝。」
她沒說她會不會打電話向他求救,但他知道她不會,他又急又氣,恨她這時的客氣,但突地轉念一想,這不正是他造成的嗎?
頓時他覺得自己好像啞巴吃黃連,腦袋一片混亂,不知該抓住她,把該死的她摟進懷里好好保護,還是要遠遠躲開這注定的大麻煩?
為什麼他的心會這麼亂?沒有人曾讓他這麼混亂。
「我進去看看我大媽,失陪了。」
他只能看著她走開,仍然……厘不清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