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隨扈依指示離開病房,沒多久,敲門聲響起,在一聲請進後,那道在這幾天內變得異常熟悉的白胖身影出現在病房內。「學弟,你今天身體有好一點嗎?咦,鄭先生今天不在呀。」一進到病房,樂無美便自來熟地打招呼。
她手上提著每天同她一起出現的保溫壺,熟門熟路地將東西放到離病床不遠處的小桌子上,一旁是老樣子、等著回收的空保溫壺。那只白白女敕女敕,看起來肥軟肥軟的小手,拉了張椅子,坐到他身旁。
馮剛本能地望向接近自己的生物。
她肌膚白女敕,氣色紅潤良好,同身體一般圓乎乎的五官,結合在一起卻傻氣得滑稽的圓臉,揚起不知人心險惡的傻乎乎笑臉,沒半點意外的……將他打人地獄。「學弟你又在看書呀,我今天沒煮熱湯,我怕你咸的喝膩了,今天改煮甜湯,有白木耳和蓮子,我還放了點紅棗和枸杞,我問過營養師了,這湯很溫和,也不會太甜,你應該能喝,如果喝不慣的話就留著讓鄭先生喝好了,千萬不要倒掉哦!咸的我是現學現賣,但甜湯我可是很拿手的!
「還有呀,我有一位嫁到法國去的小阿姨,明天她回來探親,一定會帶很多好吃的,到時候我看看有什麼好料,再帶來分你……「
麻雀般吱吱喳喳的聲響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馮剛冷眼看著這天天都要來他這跑完SOP(標準作業流程)的學姊,心里除了無言,還是無言。
他明明沒搭理她,為什麼這學姊總能自顧自地講上那麼長一段話?「學弟,你請假那麼多天,功課沒問題吧?要不要我幫你補課?」听見這話,馮剛來不及發表任何意見,樂無美便繼續往下講。「還是你想要借上課筆記?我也可以幫你借,我還沒來之前,你無聊就可以先預習。先說哦,教你一些基本題沒問題,但不保證有問必答,雖然我三年級了,不過功課只能算普通……」她繼續嘰嘰喳喳的說著。
如誦經般絮絮不休的干擾,讓馮剛很想命人將她攆出去。這絕對是他開學以來最大的考驗。
原本習慣家教一對一教學的菁英模式,上學後卻得面對效率低下的授課,閑聊無意義話題的同學,有時老師還會因一時興起而講起笑話或家中瑣事,這些種種,都讓他對于才剛開始一個多月的高中生活仍感到適應不良。
如今,又來了個莫名對他死纏爛打的學姊,每天都來摧殘他的神經與細胞……
面對這場酷刑,他只好使出大絕招。「我想睡了。」簡單一句話,立即堵住那只大麻雀的嘴。「哦,好!那你好好休息哦,我明天再來看你!」
她理所當然的反應讓馮剛心生不悅,話月兌口而出,「不要再來了。」
「怎麼可以,你還沒出院耶!」
「快了。」
「真的嗎你病好了?」
「老毛病。」他雲淡風輕的帶過,始終如一的不提自己昏倒的原因。
本要起身離開的樂無美見他一語帶過,便又自動接上話。「學弟,我跟你說,」她正襟危坐,一臉慎重地說︰「你真的太瘦了。」
「……」
「我跟你說,人體的脂肪有保護功能,有點肉,跌倒才不容易沒傷。」
這是在諷刺他一撞就倒嗎?
從不覺得自己身材體能有任何問題的馮剛,被她這麼一說,陡然有些惱火。「雖然你一直說昏倒是老毛病發作,不過那天早上我恰巧撞到你,說不定有點關系,人家說預防勝于治療,我們不知道意外什麼時候發生,所以要提早做準備,就跟保險要提早買的意思是一樣的,肉也要提早養。」
「……」
這是什麼跟什麼鬼扯道理?
還有,她有必要用這麼凝重的表情說這些嗎?
無法生氣,馮剛表情僵硬,繼續無言以對。
明明開學才不到兩個月,他待在學校的時間可能還不到一半,怎麼會招惹來這位感覺很有問題的學姊?「好啦,我不打擾你休息了,甜湯等你睡飽起來或餓的時候再喝吧,我先回去嘍。」如老人般的勸告完畢,樂無美自動轉身拎起待回收的保溫壺,準備離開。
見她把自己搞得滿肚子火就要走,馮剛終于忍不住,問出了他連日來的怨氣與疑問。「你不覺得你很吵嗎?」
樂無美停下腳步,轉過頭,臉上露出訝異。「呃……是嗎?」她听出了他話中的不快,卻也沒生氣。「對不起哦,我不知道你覺得我很吵,我以為你不太會聊天,怕你太悶才會比較唆。那我以後就不要講太多了。」
馮剛沒料到會听見道歉。
他身分矜貴,習慣發號施令而非溝通,卻不代表他不懂人性。這女生不是他家的隨扈或下人,而是同校大了他兩屆的學姊,在她天天送食物關心,如此用心討好下,他剛才的態度絕對是不知感恩、差到極點,可她竟然毫不生氣,甚至還向他道歉?「你……」他覺得不可思議。
就算她直接轉身走人,沒回罵都算有風度了,這女生真的讓他很難理解,她到底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好處?「好啦,你不要生氣了,整天躺在病房里已經很悶了,開心一點才不會對身體不好,我明天煮綠豆湯給你喝。」
「……」他幾乎確定,這人要不是有著比電纜線還粗的神經,就是另有目的。「那我回去嘍?」見學弟一臉陰晦,基于不能刺激病人的道理,樂無美小心試探地說。「……你到底為什麼堅持天天來看我?」
他陰沉地問了這句話後,只見那像賊般想躡手躡腳溜走的家伙,一臉心虛的望向他,眼神不安地閃爍著。
馮剛不自覺間露出他習慣的態度——威嚴地板起臉。「說!」
樂無美被他那聲低喝嚇得差點跳起來。「好啦,我說我說啦!你不要生氣哦……」她膽子只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淚差點飆出來,立即討饒,「呃……因為……因為我很怕你死翹翹……」
聞言,馮剛頓時滿頭黑線。他看起來快死了嗎?「因為你昏倒前是被我撞倒,如果你死翹翹的話,警察去查,我可能會成為凶手……那我可能就要去坐牢了……」
「……」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千萬不能死掉哦?」
原來。
原來這學姊死皮賴臉、不屈不撓、風雨無阻的天天送吃的過來探望他,不是因為她意外得知他的身分,不是因為太有良心心懷愧疚,只是很單純的……怕死。
或者說,怕坐牢。「你可以回去了。再見。」馮剛覺得自己需要躺一下。「學弟,你不會生氣吧?」樂無美怯生生地問。
這也不能怪她呀,她才十八芳華,未來還有大好人生等著她,第一次離犯罪的距離如此之近,這讓從小身家清白、奉公守法、連紅燈也不敢闖的她嚇得好幾日都睡不好,就怕他有個三長兩短。
做錯事要負責任,她不能裝作沒事,只好天天來了。
生氣?馮剛倒覺得自己像個果子,憋了幾天,猜了一圈,結果得到的竟是如此「單純」的答案。
長那麼大以來,他頭一回覺得自己蠢。「你,出去。」
「那、那我先走嘍!明天見,Bye-bye!」如獲特赦,兔子膽的樂無美沒半點年紀稍長的學姊威嚴,听見那陰沉得嚇人的命令後,脖子一縮,丟下話,人立即跑了。
這是他人學後,在同校師生面前首度破功。馮剛一臉陰鷙,而更讓他怒火中燒的是,造成這一切的對象……竟然是個阿果!
面對這種角色,失去沉穩代表他的情緒控管尚不成熟,他的判斷失誤也顯得如此可笑,如果這是商場上的談判,那自己極有可能會給出錯誤決策,造成財團的損失。
他竟然就栽在那傻乎乎的學姊手上馮剛越想越氣,不曉得是在氣樂無美,還是在氣犯錯的自己,直到隨扈回到病房,他還是一臉吃了火藥的表情,害那位偶爾才值班,對他脾性不熟的小隨扈不敢吭上半聲。
兩人就這樣相對無語,一室沉默,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