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涵走出事務所,搭電梯下樓,站在人行道仰頭望,淚滴落。
她拿了三千萬,與愛訣別,誰說愛情無價?她的愛情,是有價的。她像打了場大仗,耗盡氣力,雙腿在這時擠不出半點力。
背包里的手機響了。她擦掉眼淚,掏出手機,看見是家里的電話號碼,心頓了頓,有不好預感。
這三個月,她兩三天會打通電話給女乃女乃;女乃女乃一直以為她在國外,不可能打她手機的……
「喂。」她接起手機。
「小姐!小姐!」瑪莎的聲音很慌。
「怎麼了?」
「老女乃女乃很急,要我打電話給你,電話沒通她就暈倒了,你快回來,女乃女乃說你在台北,要你快回來……」
「我馬上回去。」她匆匆掛電話,攔下一輛計程車。
版訴司機目的地後,她抖著手撥打119,叫救護車。
十分鐘內,她回到家,救護車剛好也停在公寓大門。
女乃女乃蒼白著臉被醫護人員抬上救護車。
隨後,她跟瑪莎一道上救護車,瑪莎緊緊抓著一本雜志,她從瑪莎手上拿走雜志,望向昏迷的女乃女乃,痛哭失聲。
「女乃女乃,對不起,女乃女乃,我讓你傷心了……對不起、對不起……」
發生的一切既混亂又快速,女乃女乃被送進急診室,醫生問病後,照腦部斷層掃描,結果出來是腦溢血,需要緊急開刀。
她哭著填寫了一堆資料,然後簽住院同意書、開刀同意書
最後看著女乃女乃被推進手術室,她被隔在手術室門外,已泣不成聲,根本沒注意到瑪莎不見了。
她抓著雜志,走到靠手術室門最近的一張椅子坐下,周刊封面照與她對望,既丑陋又猙獰,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她以為,這三個月是有點意義的,以為梁繹至少感受得到她是真心喜歡他,結果……他瘋狂熱烈愛過她一晚,隔天卻立刻冷漠轉身離開,連一點溫情都不願施舍,在他眼里,她根本只是他花了錢買的高級妓女吧。
他像貓逗老鼠一樣逗她,溫溫地燃燒她的,他是老手,讓她的身體一天比一天渴望他,讓她哀求他……
如願得到她之後,像避瘟疫似的逃離她,那一夜歡愛轉眼變成最低廉的性,那些美好隔了一夜就變餿。
她多可笑!最後,竟還害了女乃女乃進手術室!
要是女乃女乃走了,丟下她一個人,怎麼辦?她孤孤單單的,要怎麼活?
姜舒涵哭著,開始撕周刊,她把周刊封面撕下,眼淚落在上頭暈開來,她將封面對撕、再對撕、再對撕……撕成小小一片片,然後塞進背包里。
她接著撕內頁,重復著同樣的動作,撕下整頁後對撕,再對撕數次,將碎片塞進背包里……仿佛這樣那些丑陋畫面就會消失。
她恐慌哭泣,雙手像機器人規律的破壞那本該死的八卦周刊,邊哭邊想,最該死的是她、最該死的人是她!
她根本不該貪圖沒嘗過的愛戀滋味,還天真地以為能全身而退,弄到後來竟害了女乃女乃……
突然一雙手抓住她撕周刊的手,那人蹲下,與她對望。
「別怕。」
她的手被他握住,卻還是抖得厲害。她看著他,說不出話來,不曉得他來做什麼?不曉得他怎麼會來?
「瑪莎打電話給我。醫生怎麼說?」梁繹看她自責的臉,很心疼。
「女乃女乃腦溢血,出血量太大,醫生說要開刀……她看到雜志……一定是太生氣……都是我不好,讓女乃女乃傷心……」她所有翻騰的情緒在這一刻潰堤。
「不要這麼難過,別把力氣都哭光了,女乃女乃還在開刀,我陪你等她,女乃女乃會沒事的,乖……」他把她的頭攬上肩頭,拍她的背,溫聲哄著。
他的柔軟低語卻讓她流出更多淚,她哭得眼楮紅腫,哭得累極,伏在他肩頭抽噎,時間不知過去多久……
梁繹蹲得腳麻,終于听她緩緩收住淚,他挪動身,在她身旁空位坐下,將她摟來,讓她半身靠著他。
兩人默默等在手術室門外,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始終讓她依靠著,一手握緊她的,想給她力量。
等到深夜,終于護士出來喊名。
「何秀花的家屬……」
姜舒涵整個人跳起來,沖到護士面前。「我是、我是!」
「請等一下,醫生馬上出來。」護士才說完,醫生便走出來。
「血塊已經清除,但是病人的狀況不好,這五天是危險期,要在加護病房觀察……」醫生詳細解說情況。
姜舒涵白著臉,頻頻點頭,醫生說明完離開,她整個人幾乎癱軟,梁繹撐住了她。
他們又等了段時間,護士從恢復室推出病床,兩人跟著護士將女乃女乃推至加護病房,這時,天已經亮了。
加護病房有早、晚兩個時段可以探視病人。他們等到上午探視時段,進加護病房看過女乃女乃,梁繹便堅持她跟瑪莎回去睡,由他在加護病房外等。
日子一天、兩天、三天、四天,慢慢過去,白天她跟梁繹一塊守在加護病房外,晚上她則在梁繹的堅持下,跟瑪莎回去過夜。
第四天半夜,梁繹打電話叫醒她,說醫院發了病危通知。
她匆忙趕到醫院時,看見梁繹紅著眼眶走出加護病房,她心慌意亂。
梁繹抱住她說︰「女乃女乃意識清醒了,但身體器官卻急速衰竭。醫生說,她沒剩多少時間。我剛跟女乃女乃說過話,答應她會好好照顧你。你乖,要堅強,女乃女乃有話要告訴你,你不要哭得太傷心,要專心听她把話說完,她現在很虛弱。」
他溫柔地在她耳邊交代,怕她過度傷心,錯失最後的珍貴時光。要傷心,以後還有時間,他會陪著她。
姜舒涵咬牙,怕自己哭出聲,她慌忙收拾情緒。梁繹說得對,她要專心听女乃女乃把話說完,她要好好跟女乃女乃道歉……
她在加護病房入口洗淨手,套上隔離衣,流著淚走進病房,快步朝女乃女乃的病床走去。
何秀花朦朦朧朧瞧見孫女,虛弱地伸出手。
姜舒涵趕緊握住她的手,淚奔流不停,哽咽說︰「女乃女乃,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拜托你,不要留我一個人,女乃女乃……」
「傻孩子,不要哭……女乃女乃一直放心不下你……繹都跟我說了……我終于可以放下心,繹答應我了……會好好照顧你……不要怕……」
「女乃女乃,你不要離開我,對不起,是我不好,不應該騙你,女乃女乃,你不要生我的氣,不要丟下我……」她不知道一個人的日子,要怎麼過?
「傻瓜,女乃女乃沒生氣,是擔心雜志把你寫成那樣……繹萬一誤會你……女乃女乃希望你幸福……你已經吃了太多苦,夠了……寶貝……繹會照顧你,我就放心了……」
何秀花用盡余力說完,閉了眼,離開人世,留下傷心苦痛、泣不成聲的姜舒涵。
姜舒涵被護士送出加護病房,她哀哀地哭,嘴上不停喃喃說著,「剩下我一個人了怎麼辦、剩下我一個人了怎麼辦……」
梁繹緊緊抱住她,听她哭喃,心疼得都快碎了。
***
喪禮極其簡單,連公祭都沒有,只有家祭,而喪家親屬,從頭到尾只有姜舒涵一人。
梁繹看她形單影只,站在布置簡單的靈堂前,早晚祭拜,幾回哭倒,他心痛得連安慰話都說不成樣。
師父誦經時,她也跟著念誦,不誦經時,她便默默挨在靈堂邊的小方桌摺蓮花,摺了一朵又一朵,她的眼淚像是流不完似,沒斷過。
梁繹跟她說什麼,她都沒多大反應,有也多半是搖頭、點頭罷了。
作七後,照著師父挑的日子,將遺體火化,入土安葬,傍晚天空飄起小雨,沒多久便放晴,一道半弧彩虹浮現。
幫忙協辦葬禮的禮儀公司人員陸續離開,何秀花的墓前只剩姜舒涵、梁繹。
姜舒涵哭了好幾天的眼淚,終于流干,站在女乃女乃新成的墓前,她像是突然由長長惡夢中回神。
頂著浮腫的跟、憔悴的臉,她轉向梁繹,慎重地、有禮地作了一個九十度鞠躬,「梁先生,謝謝你,讓我女乃女乃安心的走,你這份恩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也謝謝你這段時間陪著我,其實你沒有義務幫忙我這些,我不知道該怎麼感激你才好,真的謝謝你。」
說完,她挺直身,眼中淚光閃閃,但卻再也留不出淚。
「舒涵……」
「伯母那一千萬,我收下了。至于這張兩千萬的支票,還給你。女乃女乃不在了,我不需要這麼多錢,你幫我這麼多,我不該拿你的錢。」她拿出他給的支票,放進他手里,轉身走了。
梁繹兩三步追上她,對她是又心疼又生氣,「我答應過女乃女乃,要好好照顧你……」
「梁先生,我知道你其實是個善良的人,我永遠記得,你哄那個迷路小男孩的樣子……」
「你記得我?」梁繹有點震驚,他一直以為,當時的她不認識他。
姜舒涵淒楚地一笑,自尊、驕傲,對現在的她來說,都沒有意義了。
這些日子她因為女乃女乃的死傷心內疚,但不表示她的眼楮瞎了、感覺鈍了,梁繹陪在她身邊,該跟人應對處理的大小事,他一手攬下,女乃女乃往生後的醫院手續、找禮儀公司、遺體送殯儀館、與相關人員交涉,全是他幫忙辦的。
她很感激他,讓她可以什麼都不顧,放縱地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