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秀忻凝視母親,她想問——哥哥深愛的方鵑華,真是被逼走的?方鵑華當年是哥哥的助理,年紀比哥哥大,離過婚還帶著女兒,她一直以為兩人是和平分手,沒想到是母親介入。
母親老了,身形略顯佝僂,神態依舊強勢,從她有記憶以來,母親一直是這種不服輸的強悍態度,也許是這種堅強的意志力,才讓她不被喪夫之痛擊倒,獨力撫養他們兄妹成人。
大概她太像母親,母女倆永遠在硬踫硬,親子關系始終不好。此刻她也說不來什麼安慰的話,直率地道︰「媽,你不要太逼哥了,他壓力夠大了,他現在需要的是我們的支持。」
「他太軟弱了,我們沒支持他嗎?大家都在幫他想辦法,他卻喝到爛醉大哭,都要四十歲的人了,不象話!」
「哥本來就有點軟弱,而且他從小到大一帆風順,突然間摔得這麼重,當然比較難振作。」
毛母嘆息。「我知道,他的個性要是能跟你一樣就好了。」
「他個性要是跟我一樣,兩個我跟你作對,你早就氣到死翹翹。」
毛母橫目瞪她。「臭丫頭,詛咒我嗎?林祖嬤活到兩百歲給你看!」
毛秀忻笑了。還「林祖嬤」喔,什麼江湖口氣?
毛母也被自己逗笑,硬板著臉,嘴角卻彎起。
「好啦,你會活到兩百歲,總之,你不要擔心太多,你還有我啊,我會照顧你,還有澤惟,他說他把你當媽媽看待,這里隨時歡迎你來住。」
毛母臉上閃過詫異。「他這樣說?」當初瞧不起女婿,對他尖酸刻薄,後來雖然和好,但見了面依然生疏,沒想到他不計前嫌,還表示願意奉養她……多年來習慣以強悍示人,她很感動,但不適應,不知怎麼面對這種寬厚的感情。
「是啊,干麼騙你?雖然你不太喜歡他,可是他實在是個細心體貼的好人,很為人著想。」她不禁為丈夫驕傲,有時覺得他傻,但傻人有傻福,傻傻地不計較,先付出,才有收獲,就算她母親不領情,至少他贏得了她的佩服……和愛。
在此刻,因他寬闊心胸,她覺得自己更愛他了。
毛秀忻看母親沉思不語,臉上皺紋更明顯,似乎最近老得特別快,哥哥的問題顯然讓她傷神,她一時心疼,做了她這輩子沒對母親做過的事——摟住母親的肩膀。
「所以你真的不要煩惱太多,不管哥怎樣,你還有我和澤惟。」
毛母一掀眉頭,盯著女兒擱在肩膀上的手。「你吃錯藥嗎?」
她訕訕地縮手。就知道母親不吃溫情這一套。「反正就是這樣。我先去看哥怎麼樣了。」
她往房門口走幾步,又道︰「媽,我從小看你為我們忙碌,現在我們年紀都這麼大了,你還要為哥哥煩惱,你有沒有想過放寬心,讓哥哥自己去處理自己的人生,不要什麼事都一把抓?你總不能活到兩百歲,都為我們而活,你難道不想為自己而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說完,她搖搖頭,走出房間。
毛母怔愣。什麼是為自己而活?丈夫過世後,她辛苦養大兩個孩子,以為能靠兒子安享晚年,但兒子被她寵得過分,不夠獨立,她只好又跳出來為他決定大小事,卻鬧到自己兩面不是人。
這兩個從自己身體分離出去的生命,兩個都是她自己,當媽的注定一輩子放心不下兒女。
幸好,女兒不必她操心。她窮苦怕了,不要孩子重蹈覆轍,當初惡意刁難女婿要聘金,全是為了自家人打算,聘金可以資助兒子事業,也證明對方有財力能照顧她女兒,可她自以為聰明地算計這麼多,不听話的女兒婚姻幸福,兒子卻一敗涂地……似乎控制得越多,越造成反效果。
她依靠兒子,這段日子讓她感受到最多溫暖的,卻是女兒女婿的貼心……她的做法真的錯了嗎?
毛秀忻去看哥哥,他累了,被紀寰送回房就睡著了,睡得像無辜嬰兒。
這一鬧,大家也沒心情烤肉了,烤肉會霎時中止。
她回到房里,紀澤惟坐在落地窗旁,欣賞月色,一面喝剛泡好的高山茶。
她在他身邊坐下。「小瑞和茉茉呢?」
「我開電視讓他們看海綿寶寶,兩個都安靜了。」
「喔,看那個節目啊。」她接過他遞來的熱茶,喝一口。「真奇怪,那東西明明就長得像起司,怎麼會叫海綿寶寶?」
他微笑。「跟媽談得怎麼樣?」
「該說的都說了,她好像有點動搖,應該會對我哥放松一點吧!」
「明天早上你再問你哥的意思,只要他願意留下來,萬一將來你母親逼他換工作……」他喝口茶。「我再教他怎麼應付她。」
她瞪眼,他自然的語氣好像在談論天氣。「你要怎麼教他?」
「嚴格來說也不是教,他需要的是心理建設,我猜他太听從你媽的意思了,對自己沒有信心。如果不相信自己的價值,不相信自己值得擁有想要的東西,那麼也沒必要去爭取,就得過且過吧!」
紀澤惟喝口茶,沉穩地道︰「等到他離開這里,只能有兩種原因︰一是他找到了真正喜歡的工作,想離開,我會歡送他;二是因為怕你媽所以放棄,我會讓他走,不會出面替他說服,因為那我等于是他另一個媽,替他決定他的人生。」
毛秀忻凝視丈夫,有些敬畏,有些心折。「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有想法,這麼會看人。」
「你以為我只會在周末背個背包,裝著山上種的蔬菜和水果,回家去煩你,破壞你平靜的生活?」他自我調侃。
她笑了。「我哪有說你煩?」嘆口氣。「唉,我曾經很嫉妒我哥,我媽很疼他,從小他穿的用的都比我好,但現在我覺得不被過度關愛,原來會比較幸福,過得比較輕松開心。」
「也不見得你就是不被關愛啊。」要真是只愛錢的母親,當初大可要更多聘金,其它一概不管,但婚前毛母為難他的諸多問題,錢只是其一。「其實除了聘金,你母親曾經用很多問題刺探我,她認為我太年輕,不能讓你幸福,只是我一直沒說出來。」
她很驚訝。「你干麼不告訴我?」
「要是跟你講,以你的個性,一定會去跟你媽吵。我們還沒結婚,就因為我讓你和母親失和,這是一個女婿應該做的嗎?倒不如我忍下來,用行動證明,現在你想她還會對我提出那些質疑嗎?」
毛秀忻訝然無語,不由得重新審視他。最初認識他時,他一味做爛好人,曾幾何時,他慢慢改變,保留她最欣賞的寬厚心胸,但更有原則,不輕易妥協。他的心態比她柔軟,處理事情更彈性,能顧全大局,最教她心折的是,他為她受她母親的氣,卻從不曾對她母親不敬……他真有無窮魅力,在他們相識近十年後,依然讓她有怦然心動的感覺。
她目光閃動。「澤惟,我……」我想我重新愛上你了。她沒說出口,但心情激動,兩頰泛起醉人紅暈。
「嗯?」紀澤惟微笑,喜歡她美麗眼眸如此專注地望著他,令他血脈沸騰,蠢動。
要說那三個字好不自在,她改口道︰「你真的讓我很意外,我媽當時那麼過分,你竟然忍得住。」
「也還好,某人對我更凶,我都無所謂了——」
她挑眉。「你說誰?」听來很可疑喔。
「我沒說是誰,」喝口茶,他悠悠道︰「不過,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哈哈笑。「明明就在講我,好啦,我承認我很凶,以後會改進。」
「我也決定改進一件事。」他忽然神色嚴肅。「以後應酬,我不再喝酒了。不管誰勸酒,我都不喝,最多在家里陪你小酌兩杯。」
她又驚又喜。「你怎麼突然悔改了?是因為看到我哥的‘示範’嗎?」
紀澤惟點頭。「我發現喝醉真的很危險,會把秘密都說出來,被人听光光。」
「你有什麼秘密?」她開玩笑。「難道你背著我搞外遇?」
「不,我的秘密是……」他嘆口氣。「我的老婆對我冷感,對我沒興趣。」
毛秀忻哈哈大笑。「你很會記仇耶,我也就說過那麼一次而已。」
「一次打擊就夠了,我到現在還在難過。」
她哄他。「好啦,那是開玩笑嘛,你把它忘了,我對你沒那麼……反正不是那樣啦!」
「不然是怎樣?你對我不是沒興趣,所以是有……」
「什麼!」她捶紀澤惟一下。
他笑著閃避。「我口誤了,講太快。」
「最好是口誤!」可惡,他絕對是故意的,惹她想入非非,視線忍不住飄往他寬闊胸膛,結實的手臂與長腿蘊含力量,她記得被他擁抱的美好滋味。
紀澤惟慵懶地望著她,微笑的眼眸在誘惑她的薄弱意志。
他握住她的腳踝,沙啞道︰「如果不是對我沒興趣,證明給我看。」
她裝矜持。「不行啦,我全身都是烤肉和木炭的味道,至少要洗個澡……」
「不必了,我們味道一樣。」他等得太久,一秒鐘都不願等,將想起身的她拉回,壓在身下,剛硬的身體急躁著,熨貼她的柔軟,意圖展開熱情襲擊。
「可是……」唇被他堵住,她的意志融化,身體誠實地滾燙,強壯的男性身軀急切需索她的慰藉,讓她驕傲,他毫不掩飾的在她肌膚上激起酥麻電流,她熱情地回吻他。
他將她腰間衣物往上推,暴露光滑的腰身,她,制造絢爛的快感。他親吻她敏感耳垂,哄她在戰栗中配合他,解開他的褲頭……
然後,電話鈴聲響起。
紀澤惟當作沒听見,忙著和妻子上衣的鈕扣奮戰。
「有電話……」毛秀忻掙扎,抬頭望向聲聲催的電話機。
「管他的。」再被打斷一次,他會郁悶死。
她推他。「說不定有重要的事……」
他無奈,只得去接听電話。「喂?我是……」他面色忽然凝重。「情況怎麼樣……他的家人呢?只有他太太?好,曹大嬸過去了嗎?給他吃藥了……好,我去就好,不必找我哥了。」
他放下話筒。「有客人心髒病發作,是個來度假的老先生,身邊只有他太太,曹大嬸處理過了,情況暫時穩定,我過去看看,送他去醫院。」曹大嬸曾是護士,農場游客身體不適,都由她先做處理。
「嗯,你去吧。」她起身,攏好散亂秀發。他是老板,緊急狀況非出面不可,不過最近的醫院開車要一個小時,今晚是注定泡湯了。
他痛苦地抹了抹臉,硬生生把幾秒鐘前的激情逐出腦海。「等我回來。」他傾身啄她一口,轉身往外走。
毛秀忻拉住他。「等等,你的……拉鏈……」她指著他褲頭。
他低頭一看,失笑,火速整理好衣物,又吻她一記,才下樓去。
毛秀忻整理好儀容,平復呼吸,過去隔壁房間看兩個孩子。
紀修瑞已經面帶困色,白唯茉對電視連連點頭。她帶兩個孩子上床去睡,又打電話跟白璦琳聊了片刻,讓她知道女兒一切安好,才進浴室沖澡。
洗好澡,她換上睡衣,還不想睡,也不想看電視,找了幾本書來看,卻無法定心,浮啊躁躁的一個字也讀不下去,身體里有熱流在蠢動,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