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說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怎麼不回我?」
袁熹明頓了頓,那短暫的停頓幾乎沒人察覺到,但他背上的涂千雪還是感覺到了,而且心里有種不怎麼好的預感。
「你剛剛頓了一下是怎麼回事?難道我說的那句話有什麼問題不成?」
袁熹明又走了幾步,似乎在想要怎麼說才不會傷了心上人的心。
他知道她大概沒什麼學問,要不然屋里不會就那幾本雜書,里頭還有許多字看不懂,在旁邊又又畫的,只是難得心上人對他說了一句情話,雖然意思上是有點不倫不類……
「你就直接說吧,我不會受到打擊的。」
「嗯……那我就說了,這一段是出自〈詩經。擊鼓篇〉,一開始說的是戰友間的情誼,雖說世人大多誤用在男女情懷上,但身為一個讀書人,還是不要誤用才好。」
听到他的解說,涂千雪呵呵兩聲,對于袁熹明不時露出傻氣的一面已經無言以對了。
就算她說錯了,一個不管是正在追求或已是情人的人,不都該說點好話嗎?就算不夸她,也別損她啊!而且更糟糕的是,他還不覺得自己失言,已經從讀詩三百,開始解說聲韻古書中,有哪些地方把字給寫錯了。
她翻了翻白眼,看著已經近在眼前的宅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
就這樣吧,誰讓她再次動心的男人就是這樣一個人呢?
就算恢復了記憶,依然還是一個傻書呆,傻得讓人忍不住心動,這或許也算是一種本事。
經過袁熹明探訪過的趙家酒鋪,這時候正人仰馬翻的找著東西,只因為鋪子里一本進出貨的冊子居然丟了,而且沒人知道是怎麼丟的,這讓趙富貴氣得暴跳如雷,身上一團團的肥肉幾乎要彈出來了。
實際上,如果可以的話,趙富貴寧願舍去一身的肥肉,只要能把那本丟掉的帳冊給找回來就行。別人或許不知道,可他還不清楚那本賬冊有多麼重要嗎?
京城里那個大人物近來要的酒越發的多,更別提這個帳是越做越明顯了,就連鋪子里那兩個小伙計也早就發覺不對,若不是他抓住這兩人的把柄,讓他們好好做事別多問,只怕外頭的人早就發現不對勁了。
現在丟了這本賬冊,不識字的人自然是不明白里頭的玄機,但若讓有心人給拎走……一想到這種可能,他就渾身冷汗涔涔。
不行!他得趕緊想想辦法,丟了那本賬冊的事情怎麼也不能流出去,要是讓京城里的那位大人物知道了,別說他的小命,就是他們一家子只怕都不能安好了!
一下了決定,他喊來鋪子里的賬房,兩人想了個法子,把賬冊的問題給解決,最重要的是,現在鋪子里那些有問題的酒也等不了了,得趕緊都弄出去,以免出了什麼意外,到時候大家全月兌不了身。
那賬房也知道自己東家的生意有貓膩,但想起這幾年越拿越多的分紅,忍不住就小聲提了個建議。
「東家,之前你不是要拿那小毖婦家的藥酒方子嗎?小的是想說……」
「想說什麼就說,現在沒那個心情听你磨蹭!」趙富貴想起搞了好些時候也沒弄到的藥酒方子,心里也是一陣的煩躁。
涂千雪也不知道是真邪門還是假邪門了,黃祿子和那兩個狐群狗黨,為了那些藥酒竟不要命了,大晚上的跑去那小毖婦家,想對她下手。
結果四個人去了,只回來一個不說,還什麼都沒瞧見,連他想要用這個機會逼迫涂千雪也沒辦法,那三個人算是白死了。
偏偏家里的婆娘還為了這個和他大吵大鬧,這些日子以來就沒有安生的時候,現在又鬧出賬冊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個小毖婦給克的,晦氣!
「那小毖婦的藥酒咱們也跟王老爺弄過一些來,其實說穿了,不就是幾味藥材混著酒搭出來的嗎?藥效什麼的咱們是不知道,但就現在咱們的酒城里人喝了也覺不出什麼不對,這藥酒方子咱們隨便琢磨一下,就是不知道那藥效又有什麼關系呢?」賬房為了能夠多賺點分紅,把這琢磨許久的主意給一口氣說了出來。
「這……可行?」趙富貴人是貪,可還沒傻。這藥酒要真這麼簡單,哪里還算什麼獨門方子,否則不光是城里,就連鎮上也早就有許多跟進的了。
賬房拍著胸脯保證,「東家大可放心,我有一個遠房的佷兒就在容善堂里當大夫,這藥酒說是養生效果大,倒也沒什麼稀奇的,山民都會一兩手呢!」
「這可是真的?老衛,你可別隨便糊弄我,這可是要跟京城里那位大人物交易的,要是出了差錯,你我的小命可能都不保啊!」趙富貴意味深長的看著他。
一听到這話,衛賬房就知道趙富貴也是心動的,他得意的笑著,捻了捻短短的山羊須,「東家就瞧著吧,這事情必定萬無一失!」
趙富貴和他相視一笑,彼此眼中都有著熟悉的貪婪和算計,至于那遺失的賬冊他們也不大放在心上了,因為只要確定自己也能把藥酒弄出來,那出多少價不都他們自己說了算?
至于現在就是趕緊把最後一批酒全都運往京城,酒鋪里不可再留下這一批「證據」了!
此時涂千雪正坐在往京城的船上,她腦子還有點發懵,不明白不過就短短幾天,怎麼就已經打包完畢,站在往京城的快船上了。
一開始是還挺有趣的,但過了興沖沖的頭幾天後,她也無聊了,接著她只能從放在艙房里的行李中,找看看有什麼書可以用來打發時間。
是的,直到上船的當天,她才知道原來某人當初受傷之前,還是有行李的,而且就在趙家村另外一個方向的小鎮上,他包了一個小院,里頭放了隨身帶出京的書。
雖然她破破的中文時常被兩個正牌的「讀書人」給嘲笑,但是在沒有事情可做的情況下,她還是選擇了看書來消磨時間,而不是跟那兩個男人一樣,整天關在艙房里,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麼,要不然就是跟兩個孩子在船上瘋玩。
她靠在窗邊,翻著手里一本應該算是奇幻逸事的書籍,主要內容都在說一些巫師或奇特家族的小筆事,有些看起來挺有真實感的,因此翻了兩頁後她就認真的看了起來。
她原本還想著古代大約都是一些之乎者也的經史子集,再者就是一些游記之類的書,萬萬沒想到還有這種類似科幻小說的東西,涂千雪一下子就著迷了,雖然有些用字遣詞她看起來有點吃力,所以進展不快,但每每讀到有趣的事物時,涂千雪也會為書里提到的東西發出驚嘆之聲或顯露不可思議的神情。
直到她翻到其中一頁帶著插畫的故事,說一個神奇的家族,帶著傳承的咒術,可以讓人變幻獸身,而家族之人出生時,會在背上用特殊藥水畫上這個家族的圖騰,隨著年紀增長,那圖騰也會跟著變大,並且圖案會越來越鮮明。
如果只是如此,那也不算什麼,只是這個家族的人若沒有學到家族的秘法,那麼在成年之後,身體都會出現異象,所以家族中人幾乎是不外嫁的,只是在經過上百年的傳承之後,族中的人一一得怪病死了,才慢慢地有外嫁或者迎娶一些偏遠之地的女子進來。
只是隨著女子外嫁,這個家族的秘密就被更多人所得之,中間又遭逢了幾次大難,這個神奇的家族剩下的人可以說是寥寥無幾了。
涂千雪看到那些解釋,再看那個圖騰是越看越熟悉,臉色也越來越難看,甚至連有人進了艙房也沒注意到。
「看什麼這麼專心?」
袁熹明突然出聲,涂千雪嚇了一大跳,手上的書也順勢落到地上,砸出一道響聲來。
袁熹明瞄了瞄地上的書,有些狐疑的看了看她,然後低子把書撿起來,左右翻了翻才道︰「我還以為你在看什麼,原來是這一本。」
涂千雪剛剛看的那一頁,正好在落地時折到了,所以袁熹明一翻開,就直接翻到她剛剛看的那一頁不說,也看見了那個圖騰,和神奇家族的故事。
他看著這個苦笑,「你也瞧見這個了?」
涂千雪抬頭看著他,忍不住開口詢問,語氣有著連她自己都沒發現的緊張。
「你這書是哪里來的?」
「這個?是在一家書鋪里買的,我也是無意間走進去的,不過那家書鋪……挺奇怪的。」袁熹明想起買下這本書的地方,印象很是深刻。
涂千雪抓住了關鍵詞,「奇怪?哪里奇怪了?」
袁熹明慢慢回憶,那時候他看著馮玳貞被迎入學士府,加上被皇上禁足了一陣子,整個人渾渾噩噩的,那日也不知怎麼地,在街上行走時就突然瞧見了那間不起眼的小書鋪。更奇怪的是,已經好幾日都提不起精神的他,居然被店門口高傲的貓咪給吸引了目光,就這麼走了進去。
「那家鋪子里沒見到像是掌櫃還是伙計的人,只有一個小泵娘趴在那打瞌睡,懶懶散散的,只有人進去才抬一抬眼,並不理會你在里頭做什麼。再來就是店里養了好多只貓,有虎斑的、有條紋的,偶爾翻著書的時候,那些貓就跟在旁邊看著你,想來這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
「一般的書鋪子,別說貓了,連小一點的孩子都不讓進,就怕踫壞了書。最怪的一點是,那小泵娘也不負責收錢,只在櫃台邊上放了一個大木箱子,上頭寫了「善良投錢箱」,看中什麼書,就自己放銀錢或者是等值的東西到里頭,但你若是想問問手上的書價值幾何的話,那小泵娘會醒過來,卻也不說書值多少銀兩,而是神神叨叨的說了一段話。」
「什麼話?」涂千雪覺得這才是重頭戲。
「她說,這些書都是讓人遺棄的,但因為長居在這兒,多少都有了靈性,就等著在這里找到和它們一樣,同樣被舍棄的主人……」一說到這里,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想起這書明明自己已經翻過了,內容就是一些神奇的傳說記敘。若是平日,自己是絕對不會多看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看著這本有些老舊的書就放不下手,最後還拿著去問價格,打算帶回去。
最後他放進木箱的,除了幾枚銅錢外,還有當初馮玳貞送給他的一條帕子。不過說也奇怪,把那條帕子放進箱子里後,他心里瞬間輕松了許多,人也不再那麼渾渾噩噩的了。
涂千雪听完,也覺得這家書鋪果真是奇怪到了極點,連忙又問了句,「那那家書鋪叫什麼名字?到京城後我們再去逛逛,里頭說不定還有其它寫得更明白的書呢!」
她說的明白,除了是他的解咒方法外,更是了解那個奇怪圖騰所代表的意義。
一個孩子有這樣的圖騰還能說是巧合,但若是兩個呢?
書上的圖騰仔細看非常復雜,上頭說,要等到這家族的人長大成人後,才能更清楚的知道圖騰上的意義,但無論那圖騰代表了什麼,光看那精細的圖案,就不可能有多簡單。
「書鋪的名字?好像沒瞧見……」袁熹明皺著眉頭仔細想了想,的確!他就那麼迷迷糊糊地走了進去,又很自然的走了出來,從頭到尾就沒注意過那書鋪的名字。
越是仔細回想,就越覺得那書鋪不簡單,而且就像突然出現在那似的,他也曾再經過那里,也沒瞧見那間鋪子開門,到底是關了還是從來都沒有過那家書鋪的存在?
涂千雪見到他這副樣子,也知道書鋪的名字肯定是記不起來,臉上也閃過一絲可惜。
「只不過這書還真的有用,再怎麼說,人家都把這個圖騰畫出來了,就是要尋人也有個方向。」
她正要從他手里接過書,準備將那頁圖騰給折起來,打算晚上再來好好研究的時候,他卻突然握住書,眼神嚴肅地看著那圖騰。
「等等,我再瞧瞧!這個圖案我似乎在哪里瞧過。」
她的心一跳,連忙問︰「在哪里?快好好想想。」
他的眼略沉,拚命的想著,直到記憶里的畫面停在一個男人正要穿上衣衫的畫面。
「是白子愈!我曾在白子愈的身上看過。」他肯定地道。
涂千雪听他喊出一個人名,卻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路,忍不住急切地看著他,希望他能夠趕緊替她解惑。
「白子愈也是教坊司的人,只不過和別的官奴不同,他早就有了贖身的機會卻從來不出去,一直在里頭當琴師。這人少言,幾乎不說話,跟他一起進教坊司的幾乎都死了,或者是被贖身出去了,因此他的來歷沒幾個人知道。」
聞言,涂千雪覺得心髒越跳越快,總覺得袁熹明身上的咒術,或是兩個小孩身上的圖騰秘密,似乎都能夠在這個琴師身上找到解套的方法。
這是直覺,而她很相信自己這種突如其來的第六感!
「等到了京城,我們馬上就去找這個白子愈。」涂千雪下了決定。
袁熹明雖然半點都不想和教坊司有什麼牽連,可還是點了點頭,畢竟窺見了解咒的曙光,就算只有一絲絲的希望,他也不能放過。
船外,一陣順風吹起,船上的布帆讓風吹得颯颯作響,隨著他們心里無比迫切的希望,往京城方向加速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