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快船帶著許多人的希望和期盼,甚至還有一些疑點,乘風破浪往京城而去,而在京城的文淵閣大學士府上,蘭育成則早早就收到了消息,正閉眼思考對策。
「所以大約是七天後入京?」他淡淡地問著,比普通人尖細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壓迫感。
豹身彎在一邊的是穿著土色短褐的漢子,他誠惶誠恐的說︰「是。目前來看,大約是七日後入京。」
蘭育成不會去問這些把事情辦砸了,還有臉來問他該怎麼辦的人有什麼意見,直接想著既然事已至此,那接下來應該如何做才能永絕後患。
袁熹明那死板的性子就跟他的上司一樣,都是咬著人就再也不松口,若不是如此,也不會讓自己動了殺心,明知他偷偷出城,不是先上朝堂彈劾他,而是直接派人去滅口。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宿敵,關于他的事情,袁熹明知道的太多了,不能留!
蘭育成抹了粉的臉上有著不自然的白,一雙三角眼微眯,看起來有些陰鷙,讓一旁等他回復的短褐漢子更是心驚膽跳。
他不知道幫自家主子辦了多少陰私事,現在光看到主子擺出這等樣子,雙腿就忍不住發顫,不知道接下來又要干什麼有損陰德的事。
「上回送去盧閣老那里去的酒,他可還喜歡?」蘭育成突然天外飛來一句。
短褐漢子一愣,臉色微微蒼白,只是低下了頭,沒讓人看見,「听下頭的小子們打探,盧閣老很喜歡喝,就是盧夫人管得嚴,所以沒讓盧閣老多喝,那一壇子酒可能還剩下一半。」
「女人就是礙事。」他淡淡的道,听不出一絲喜惡,敲了敲扶把,「行了,讓下頭的人精明一點,等酒喝得差不多了,就提前送去,就說只要是盧閣老要的,隨時吩咐一聲就行,盧閣老那身子,若是沒有意外,要多喝幾壇子呢。」
大金朝的閣老有好幾個,但只有盧閣老是武將出身,性子格外直爽,在內閣里議事的時候,也是最常找他麻煩的,若不是之前好不容易才搭上線,他老早就用了巧計把人給弄死了。
「是。」短褐漢子心里一抖,知道這事情若是辦了下去,順利的話就又是一條人命。
蘭育成看他不敢抬頭的模樣,嘲諷的一笑,又接著說︰「袁熹明倒是好福氣,差點客死異鄉,沒想到如今居然還能帶個小毖婦回來,罷!我就先瞧瞧,這出京一趟,他能找到什麼新把戲好使,可別又帶了一個翻臉不認人的女人回來……呵,那可就有趣了!」
短褐漢子不敢接話,外頭的小廝卻瞅了這個空檔,走進來稟報,「老爺,貞姨娘說親手炖了一盅湯……」
他話還沒說完,蘭育成一個眼神也沒望過去,只冷冷地道︰「把這不長眼楮的拉出去!誰準他在我議事的時候,進來通報那些雞皮蒜毛的小事?」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銀兩,讓他願意幫那女人說話,這樣的人,只要開口一次,那就代表用不得了。
短褐漢子做了個手勢,很快就有兩個穿著差不多的男人將那個小廝拉出去,臉色冰冷,完全不顧小廝的爭執、反抗。
對于那個被拉走的小廝會有什麼下場,蘭育成一點也不關心,他想起剛剛沒說完的話,「對了,回京之日,你親自送一壇酒到袁熹明的宅子,也不用說什麼,讓他們把酒放下後就回來,這點小事總不會又辦砸了吧?」
一听見這話,短褐漢子的背上頓時出了一身的冷汗,忙不迭地應道︰「不會。」
「嗯,那退下吧!」
短褐漢子恭敬地行了一禮,轉身告退,只差一步就能走出這間壓迫感十足的屋子時,蘭育成又丟了一句話,語氣淡漠卻飽含威脅。
「上回沒辦好的差事就先記著,下回要是再沒辦好,你自個知道是什麼下場吧?」
「是。」短褐漢子咬牙應了,轉過身的時候,看著天邊一片殘陽,只覺得那一片溶于天際的血紅就像在提醒他,這雙手早已沾上鮮血,並預告他不得善終的下場。
當馮玳貞站在萬佛寺前,忽然有些恍惚,許久不曾浮上心頭的悵然還有恐懼,都一絲絲的竄上。
曾經她以為青燈古佛是一夕之間變得卑賤如泥的她最好的歸宿,只是沒想到會遇見他,當她以為他會是自己最好的歸宿時,她最後卻選擇了背叛他這條路。
可她不後悔,就算對著憐憫眾生的佛祖,她也能正眼相望,心中沒有半分愧疚,因為即使到了如今,她也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因為那個人……不對!那不是一個正常人,而她所做的,不過就是一個正常女人會做的事而已,她甚至心軟地沒有把事情做絕,只是遠遠的逃離他,也算是對得起兩個人之間的一場情分了。
是的,她從來沒欠過他什麼!她只是做了任何知道了那個秘密的女人都會做的事,她……
馮玳貞正在心里說服著自己,突然一陣喧鬧聲傳來,她回頭一瞧,卻看見了讓她錯愕的一幕。
她剛剛還信誓旦旦地想著,絕對不會有正常女人陪伴的袁熹明就站在大殿門外,他不是獨自一人,身邊跟著一個女子,還有兩個跑前跑後的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閃躲,但她在反應過來前,身體先下意識的做出反應,不過幾個小碎步就退到萬佛寺大殿的邊間上。
那是專供女眷們禮佛供香的地方,外頭都有著一層竹簾還有一層落雲紗,她卷了竹簾,只留下一層落雲紗,站在落雲紗後頭,咬著唇看著那幸福的一家四口。
她沒听見那兩人說了些什麼,只見袁熹明心不甘、情不願的站在拜殿前,女人好似看出他的不願,伸出手拽著他跪下,磕了幾個頭,緊接著又點了香。
一連串動作里,袁熹明看起來雖然有點抗拒,卻沒有半點不耐煩,那個女子也不是撒嬌賣痴,有時候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他就妥協了,照著那女子的想法去做。
那樣簡單的互動讓馮玳貞不自覺的咬住了嘴唇,好半晌都回不了神。
直到袁熹明四人離去後,她才感覺到胸口有股酸澀的情緒,說不上嫉妒,只是禁不住心頭惡劣的思緒萌芽。
那女子……肯定還不知道袁熹明最丑陋的一面吧?
是吧?一定是的。
馮玳貞忍不住在心里自問自答了起來,如果不這樣的話,那就證明了她曾經的選擇不過就是一種無恥的背叛。
涂千雪和袁熹明都不知道他們的互動全讓一個不速之客看在眼里,她只是听到霍楠業說京城的萬佛寺有多靈驗,住持的佛法有多高深後,直接拍板決定,回京的第二天馬上就沖來這里燒幾炷香,去去屋子里一串人招惹來的穢氣。
沒辦法,一家子里,一個人能變身,她是專招小人,兩個小的也不省心,背上兩個圖騰也被扯進什麼神秘家族去了,總之就沒一個好的,讓她這個無信仰者也忍不住到廟里上香,祈求一家安和順遂了。
上完了香,守在外頭的霍楠業看到兩個蔫蔫的孩子和一臉無奈的袁熹明,忍不住嗤笑出聲。
「怎麼了,不過就是上個香而已,怎麼大的小的看起來都是這副模樣?」說罷,他轉頭看著依然精神奕奕的涂千雪,「瞧瞧她,這時候都還精神著呢!」
涂天兒不常跟涂千雪出門,所以不知道女人執著地要完成一件事,竟是這麼恐怖的模樣,早熟的小臉上也有點害怕。
「娘說要把大殿還有偏殿,所有能夠上香的地方都插過香、磕過頭才行。」
「好累喔。」涂露兒只知道今兒出門不怎麼好玩,直接喊起累,圓圓的小臉蛋上帶著疲色。
看著涂千雪挑眉瞪著他的樣子,袁熹明不敢說話,只板著一張臉,裝出自己不累的樣子來。
「行了,你們都得再好好鍛練。這拜佛,心不誠怎麼拜啊!」涂千雪沒好氣的說著,倒也沒讓他們再跟著自己進去了,畢竟他們昨個才到達京城,大家都累了。
「我到後頭的許願池丟上幾個大錢,做功德就行,你們就在這歇著順便等我。」說著,她瞪著正要跟過來的袁熹明,忍不住嗔道︰「行了,你不是還有正事要談?好好說你的正事去吧,我自己一個人就行。」說完,腳步不停地往大殿後頭的園子里去了。
萬佛寺里的小池子其實不叫許願池,是最早之前的住持不想收信徒的香火,才訂下規矩,萬佛寺里不放香油箱,頂多只收代賣的香燭錢,其它的一概不收。
但隨著萬佛寺的香火越來越盛,還是有信徒忍不住想找個「添香火」的地方,見園子里有一汪平坦的小池子,清澈見底,看著也清幽,就撒了一把錢進去,結果就是你灑我也灑,又被穿鑿附會許多小筆事,這小池子就成了涂千雪嘴里的許願池,也成了萬佛寺里唯一一個能夠撒錢的地方。
總之,不管許願池到底有沒有那些小筆事里那麼神奇的功效,都已經磕了九十九個頭了,如今就只差這一個,她干脆一次把它做齊了。
或許是入了秋,這幾日又鄰近秋收時節,園子里沒什麼人,就連一些商家的女眷也因為時間太早,也還不見蹤影。
涂千雪將銅錢丟進池子里,雙手合十,嘴里無聲的祝禱著,期間感覺到有個人走到她身邊,不過那個隨風飄來的香味,得知來的也是一個女子後就不管了。
她家還是一團亂麻呢,哪有時間去理會別人!
只不過,不是她不想理會別人,別人就會放過她的,尤其這個人還是一開始就沖著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