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嬸,回去記得多走動走動,有什麼問題再回診。」她溫婉的表示看診結束。
柳嬸還沒盡興,嘴巴一開,又想繼續說時,一旁的護士董文芳早一步上前扶起人,笑咪咪的將她往外帶,邊說邊打開了診療室的門,「柳嬸,你要乖乖听醫生的話喔。」
「欸,我還沒—」
「趙伯伯該您了。」不顧柳嬸的離情依依,董文芳扭頭就往外喊。
「來嘍。」男人蒼老干澀的聲音隨之揚起,柳嬸再不願意,也只有模模鼻子退出診間。
「趙伯伯,今天感覺怎樣?」孟佳梨看向老人的目光更溫暖了,過去她的父親忙著賺錢給母親治病,所以她的童年有好大一部分時間是由柳嬸和趙伯伯這兩戶鄰居陪伴照顧的。
「就是小咳嗽,咳咳,沒什麼大礙。」趙伯伯的態度平和斯文,眉宇間有股讀書人的氣質,看得出年輕時應該也是個俊秀的知識分子。
孟佳梨站起身,拿起听診器貼上了老人的胸口傾听半晌,又繞到他背後,用同樣的步驟檢查了一遍,「除了咳嗽之外,還有什麼不舒服嗎?」
趙伯伯想了想,手按向自己的腰側,「最近睡覺時背有點酸痛,咳咳咳……一陣一陣的,白天就好很多。」
孟佳梨點點頭,坐回座位道︰「趙伯伯,我先安排你照一下胸部X光,我們來看看為什麼咳嗽這麼久都沒改善。」
「不用了,只是小靶冒,咳咳咳。」他擺擺手,不以為意的道。
「就當健康檢查嘛,很快的。」孟佳梨放柔聲音勸著。
「真的不用了,反正我老伴去了這麼久,真要有什麼,剛好讓我去陪她。」趙伯伯扯扯唇,一派豁達。
「趙伯伯—」
「佳梨,你趙媽媽以前就說你漂亮又聰明,長大一定成就不凡。」趙伯伯突然話鋒一轉,視線穿過了孟佳梨,彷佛看向遙遠之處,「如果她能親眼看到你變成一個大醫生,還甘願待在鎮上行醫,一定會很安慰,可惜……」
想到那總是帶著和藹笑容的福氣臉龐,昔日回憶如浪潮般涌入腦中,孟佳梨的心也跟著酸了起來。
那些年,母親重病住院,父親忙著賺錢,所以將年幼的她托給隔壁趙媽媽照顧,雖然有給保姆費,但她知道趙伯伯跟趙媽媽只象征性的收取微薄費用,那些甚至不夠他們花費在她身上的伙食費,跟買生活用品的費用呢。
「趙伯伯,我想趙媽媽一定很希望看到您健康開心的生活著。」收起悲傷懷念的情緒,她輕聲道。
趙伯伯輕輕扯唇,自嘲道︰「要是我那不肖子有你千分之一好,那我就開心了。」提到自己的獨子,老人神色黯然。
孟佳梨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麼勸慰,她回來之後見過趙伯伯兒子幾面,小時候只覺得他特別頑皮,沒想到現在卻成了一個游手好閑的啃老族,鎮日就在鎮上橫行霸道,惹是生非,讓人提起就搖頭不屑。
「咳咳咳—」
老人的咳嗽聲不斷在寂靜下來的診療室內回蕩,孟佳梨有種不安的預感,正要張口讓他接受初步的簡單檢查時,診間的門卻突然被打開,一道不客氣的女子聲音隨之竄入—
「誰是醫生?我們要掛急診!」
孟佳梨望向門口不請自來的一男一女,目光在觸及男子的臉龐時微微愣了愣。
「醫生正在看診中,兩位請先出去掛號。」董文芳連忙上前,想將他們驅趕出去。
出聲的女子瞪了眼董文芳,伸手推開她,跨步上前,「難道醫生不是應該先看急癥嗎?還是小鄉鎮的醫生沒那個醫術,不敢看診?」
孟佳梨收回視線,好似沒听出女子話中的嘲諷,以一貫的笑容回應,「似乎這位先生的病癥還不至于掛急診,現在我正在看診,請你們先出去掛號,等護士叫人。」
「哼,不過是間小診所的醫生,架子也擺得這麼大,若不是這偏僻的地方只有這間小診所,你想求到像我們總裁這樣的病人還求不到,就連台北T大對我們總裁也不敢怠慢,你算哪根蔥?」
總裁?所以還是個有來頭的人?孟佳梨忍不住又看了眼始終沉默站在一旁的男人,卻被他臉上毫不掩飾的厭惡給震了震。
只見他的目光陰沉,俊美的臉龐冷酷如霜,加上那包裹在名牌格紋襯衫與米色休閑褲的高大身軀,散發出一股尊貴又嚴肅的氣息,瞬間讓整個診間充滿了壓迫感。
「既然如此,那你們就去找別的醫生看啊!我們這種小診所接待不了你們這種大人物。」董文芳氣不過那女人的趾高氣昂,沒好氣的反諷。
「你以為我們想來嗎?這破地方連好一點的醫院都沒有,真是讓人受不了。」女人用手在鼻子前揮了揮,彷佛連空氣都污穢。
「你—」董文芳懊惱的漲紅了臉,幾乎想叫他們滾回台北,可在接觸到孟佳梨氣定神閑的安撫眼神時,又硬生生把話給吞了回去。
「生命之前,人人平等,還請兩位先至外面等候。」孟佳梨語氣輕柔,卻沒有妥協的意味,不等他們回應,她逕自轉向老人說道︰「趙伯伯,我讓文芳帶你去照X光。」
趙伯伯本想拒絕,想想又不願讓孟佳梨為難,還是點點頭站起身,「听你的就是了,咳咳咳—」
「這才乖。」孟佳梨彎眼粲笑,讓一直盯著她的男人目光閃了閃,眼神諱莫如深。
「趙伯伯,跟我來。」董文芳朝老人笑笑,又扭頭瞪了眼擋在門口的兩人,「你們也跟我出去,別妨礙醫生看病。」
女人雙手叉腰,盛氣凌人,完全沒把小護士放在眼里。
「走吧。」倒是男人緩緩開口了,低沉有磁性的聲音如深夜輕彈的琴弦,雖然依然沒有溫度,卻很動听。
「可是你的傷口—」女人擔憂的望向他額上簡單包裹的紗布,此刻正微微滲出血來。
「我本來就沒打算過來。」他淡淡道,若不是她硬把他載到這里,他並不打算這麼快再見到她。
孟佳梨的眉毛微微抬了抬。他到底為什麼這麼排斥她?從頭到尾,這男人都沒給她好臉色看,自己好似被這個陌生人給恨上了,偏偏她卻不知道為什麼。
「欸,我知道這邊醫生的醫術不怎麼樣,不過好歹先做初步處理,我們再回台北去詳細檢查。」女人關心的勸著。
「哼,我們醫生可是不屑待在T大醫院才辭職返鄉行醫的,醫術好得很。」董文芳忍不住嘲諷。
「文芳。」孟佳梨無奈的扯扯唇,提醒她道︰「趙伯伯在等呢,你先帶他去吧。」
董文芳這才不甘願的點點頭,領著老人走了出去。
「哼,什麼辭職,有人會這麼笨,T大不待,跑到這種小診所低就?分明是被Fire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醫療糾紛?」女人嗤笑的聲音自齒縫飄出。
男人瞥了孟佳梨一眼,不發一語的轉過身,邁步離開。
「等等。」孟佳梨喊住了他,同時站起身。
男人的身形頓了頓,緩緩回過頭,俊美的臉上沒太多表情。
孟佳梨也不羅唆,走上前,踮起腳,將手往他額上伸去。
「你想干麼?」女人斥喝。
「你講了這麼多,不就是想要我替他診療嗎?」孟佳梨微微一笑,絲毫不見任何惱怒。
「哼,算你識相!」女人訕訕的道,一雙細長的眼楮緊盯著她的動作。
孟佳梨繼續將紗布揭開,露出微微紅腫的傷口。「有點發炎了。」她微微蹙眉,「早跟你說要縫的。」
女人的目光閃爍了下,神色有點不自然的看看男人,又看看孟佳梨,似乎沒預料到他們曾見過面。
「那還不快點縫?」她聲音有點尖銳。
「請你先出去,免得影響我看診。」孟佳梨輕柔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女人皺皺眉,正要開口說話,卻在接收到男人的視線之後,咬咬下唇,「你最好不要搞鬼!」撂下警告之後,她遲疑了幾秒,才開門離開。
診間瞬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那股讓人窒息的壓迫感更加沉重了。
孟佳梨走到一旁放置治療器材的櫃子旁,「過來。」
男人沉著神色,遲遲沒有動作,濃長的睫毛微微垂下,遮去了那雙鋒利如芒的黑眸。
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听話過來時,男人卻邁開了修長的雙腿,步履優雅的走向她。
「坐下吧。」她滿意的微微一笑,繼續命令。
男人看了她一眼,沒有異議,端坐在椅子上。
「等等可能會有點痛,忍不住就告訴我,我會盡量放輕動作。」孟佳梨先潔淨雙手,戴上醫療用手套,開始清理他的傷口。
他可以感覺到她手指撫過的地方傳來一陣輕涼與刺痛,然後又轉為麻痹,只有些許的拉扯感,在他還來不及感受更多疼痛之前,她已經快速的縫合傷口,並將傷口妥善包扎。
「好了,記得不要踫到水,護士會交代你怎麼照顧傷口,你可以叫你女朋友放心,我沒有搞鬼。」孟佳梨將手套月兌下,扔向收集醫療廢棄物的垃圾桶,邊吩咐邊走回診療桌後坐下。
男人原本就陰沉的表情瞬間又黑了幾分,「她不是我女朋友。」
孟佳梨愣了愣,「喔。」是說她也沒必要知道,「我要請下一位病人進來了,麻煩你到外面等護士通知。」她頭也沒抬的道。
見她若無其事的神態,男人眸底隱隱燃燒起簇簇冰焰,低沉的聲音自齒縫中迸出,「你還沒記起來?」
孟佳梨頓了頓正在記錄病例的手,抬起臉望向他,清麗的臉龐布滿了困惑,「我一直覺得你對我有很強的敵意,若是你不介意的話,可以直接告訴我嗎?在我記憶中,我似乎並沒有得罪過你,不對,我應該跟你沒有任何交集。」所以,他到底為何這麼討厭她呢?
「沒有交集?」一抹嘲諷的笑容飄上了男人薄薄的唇角,下一瞬間,他身形一閃,狠狠扣住了孟佳梨的手腕,將她自椅子上扯了起來。
「好痛!」孟佳梨感到手腕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彷佛可以听到自己骨骼被擠壓的聲響,讓她痛呼出聲。
「你也知道什麼叫做痛嗎?」男人笑著,眸底卻是一片冰涼。
「你、你干麼?快放開我!」她緊擰著眉頭,汗水自額邊沁出。
「你的手真是細啊,不知道我再用力些,可不可以就這樣扭斷它?」他將唇瓣移至她的耳畔,灼熱的氣息撫過她敏感的耳廓,在她細致的肌膚上激起一陣雞皮疙瘩,讓她心慌。
「你別忘了我剛剛才醫治過你,難道堂堂總裁想恩將仇報,當個忘恩負義之徒?」她的聲音微微輕顫,血色自唇瓣褪去。
「恩將仇報?忘恩負義?」男人的手驟地用力收緊,聲音有如自地獄傳來般陰冷。
「難道不是?」劇烈的痛楚自手腕傳入腦門,讓她冷汗直冒,但仍然強自鎮定的回答。
「閉嘴!誰都有資格說這種話,就你沒資格。」男人松開她的手腕低吼。
孟佳梨才感覺手腕的壓力移開,下一瞬間那股巨大的力量卻又爬上了她縴細的頸項,緊緊箍住,讓她的呼吸一滯,幾乎無法喘息。
他想殺了她。只見那雙始終冰冷的瞳眸此刻微微眯著,眸底翻滾的是強烈的恨意,如刀刃般咻咻咻的刺向她,鉗制在她脖子的大掌如鋼鐵般牢牢的扣住,原本尚存在胸腔的空氣逐漸稀薄,讓她整個呼吸道都像火燒似的灼痛著。
「放、放開……」她舉起手,掙扎著想要扳開他的手,卻根本如蚍蜉撼樹,絲毫無法讓那雙粗厚的手掌移動分毫。
「怕了嗎?你現在知道什麼是絕望的滋味了?」他收起了聲音中的冰寒,俯下頭,唇瓣掃過了她的唇片,彷佛說著情話似的輕喃著,異常溫柔。
孟佳梨睜大了眼瞪視著他,恐慌在心中蔓延開來。她可以感覺到體溫逐漸自身體流失,腦袋因為缺氧而混沌,胸腔卻灼燙不已,宛若炸開似的。
懊死,被掐死的模樣一點都不好看,難道自己今天真的遇到了劫數?
就在她體內最後一絲氧氣消耗殆盡,整個人難得繃緊僵直之際,脖子上的鉗制突然松開,她急急深吸口氣,大量的空氣瞬間涌入胸腔,讓她無法自制的彎腰咳嗽著。
男人站直身子,冷眼看著她的狼狽,就像在欣賞自己的獵物做著垂死掙扎,眸底閃過異樣的光芒,隨即又隱沒在淡漠之後。
「這只是開始。」他淡淡的開口。
「什、你……咳咳咳——」孟佳梨錯愕的抬起臉,淚水因為劇烈的咳嗽而溢出眼角,「瘋子,你瘋了!」
「沒錯,早在當年耿家被孟家背叛,我父親抑郁淒苦的病逝在醫院時,我就瘋了。」男人的怒火沖破了冷酷的面具,神情猙獰扭曲。
「耿、耿家?!」熟悉的容貌閃入腦海,那張始終掛著笑容的圓胖臉蛋,突然跟眼前這張俊美的臉龐交迭在一起。
男人看著她恍然大悟的神情,唇角嘲諷的揚起,十分滿意她的驚愕,一字一字清楚的咬牙道︰「我是耿、柏、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