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時長安城為確保安全,施行嚴格的宵禁制度,大街鼓絕行人歇。九衢茫茫空有月,淒涼的夜里,只有月亮獨自在空中發光。
一陣風襲來,吹來了夜空中顯得詭譎的深色雲朵,遮蔽了此刻大地唯一的光華。
在僅余點點殘星高垂的天幕,伸手幾乎不見五指的夜晚,兩道不等高的黑影竄過,只是一眨眼,若不專注地盯著那處細瞧,根本看不出方才那堵牆邊有任何的動靜。
「喂,這兒是哪里?」蹲在屋檐上穿著一身夜行黑衣,標準宵小裝扮的于曉頡問向和他一般姿勢不怎麼高雅的蹲在一旁的飛羽。
「噓,小聲點,你想讓人發現咱們的『奸情』嗎?」
「啐!什麼奸情……嗚……」于曉頡的抗議聲消失在梧住他的嘴的掌心中,只余嗚嗚的不滿。
「有人。」
微微濕熱的氣息由緊依著耳畔的唇間逸入,搔得耳朵癢癢地,于曉頡忍不住一陣瑟縮。
「怎麼,會冷嗎?」
春末的夜,冷風依舊沁骨,飛羽又附在他耳邊軟聲輕問。
躲不掉又不能用力閃避,畢竟他們現在正在做的可是偷偷模模、見不得人的勾當。
于曉頡以搖頭代替了他的回答,他真怕一開口,會忍不住地咒罵他!要死了,沒事靠那麼近作啥?然後引來所有人的注目。
待巡邏的特衛漸漸遠去,飛羽才低聲道︰
「走。」
松了一口氣,只因他終于離開貼住他的身軀,且隨之而起的緊繃感也使他沒有余裕再胡思亂想。
于曉頡緊跟在飛羽身後,隨著他九拐十八彎;在他為有錢人的大宅院設計竟是如此復雜而抱怨前,他更好奇的是,飛羽怎會如此熟悉這兒的環境?連哪兒有狗洞、有小水窪他都知道,真是太神奇了,這兒是他家後院不成?
他們由窗戶進入一座塔內,更神奇的是,他看見飛羽好象踫觸了牆上某處,然後牆壁竟自己移動了起來!
「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再來就輪到你了。」
「咦?」他愈說他愈是迷糊,如墜五里霧中。
飛羽退開,要于曉額上前。
「先將鎖打開,輕輕地,動作千萬別太大。」
「喔。」
怎麼突然間氣氛緊張了起來。開鎖對于曉頡來說並非難事,畢竟以往這是他的謀生之道。
卡的一聲,鎖被打開了。
他有點驕傲地回看飛羽。厲害吧!
「輕輕地,慢慢地……」
低沉渾厚的嗓音在耳畔揚起,令他心湖微蕩,在這寂靜又驚險的黑夜里,卻又極具穩定作用,彷佛只要照他的話做,便不會有任何教人不安的事情發生。
借著微弱的光線,于曉頡專注地盯著眼前的銅鎖,慢慢地將它抽開。
「打開它。」
鎮開後,于曉頡將密櫃綾綾拉開,只見一只古銅寶鏡放置于金色絲帛上,益發顯示出它的寶貴。
「再來要小心,別踫到周邊任何東西,慢慢地將它拿出來。」
靜默間,于曉頡幾乎可以听見自己的吞咽聲,令他不自覺地又吞了一口口水。
巧手緩緩地向那面古銅鏡靠近,慢慢又平穩地,不曾顫抖地直接接近它。
「很好,慢慢地、慢慢地……」
于曉頡輕輕地拿起古銅寶鏡,忽然間听到卡擦一聲—
「小心!」
飛羽抱起于曉頡,一躍翻身至桌案後。
定楮一望,于曉頡看見數根又細又長的針插在地上,在微微的光線下閃爍著銀色的光芒。
有淬毒!?
「有小偷!」
屋外人聲響起,隨即腳步聲紛沓而來。
飛羽將于曉頡仍緊抓在手上的銅鏡攢入懷中,拉起他的手。
「走!」
只會三腳貓功夫的于曉頡被飛羽拉得忽上忽下,若非他及時咬緊牙關,這會兒恐怕他就……
女裝穿久了,當真變成女人般放聲尖叫,以他的叫聲引來所有追捕的人群。
站立于高處,于曉頡緊緊攀住飛羽的頸項,低頭望而其下黑壓壓的、不停晃動的人影。
風一吹來,挪動他的衣袂,衣袂帶動四肢,使他圈住他的手縮得更緊。
「呵呵……」
「笑什麼?」他嘲弄似的笑聲在夜里听來格外地刺耳。
「這可是你頭一回自動對我投懷送抱,教我怎能不開心?呵呵……」飛羽低低地側首在于曉頡臉頰上印下炙燙的一吻,還故意吻出大大的聲響。
「你!」
摀住緋紅的雙頰,一時羞憤難當,忘卻目前身在何處的于曉頡用力掙扎,吃痛的飛羽不由得松手,失了依憑的于曉頡立即自屋脊直直往下墜。
「啊!」
「曉頡!」
飛羽奮力向下一躍,及時在縴細的人影墜地前撈住他的身體,將他安穩地安置在懷中,不讓他再有足以掙扎的余力。
松了一口氣的于曉頡這才想起人家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你在做什麼?」
可是他的後福呢?于曉頡連揉揉自己嗡嗡叫的耳朵都不得,他被迫貼緊在飛羽的胸前,聆听他急遽的心跳聲。他在為他擔心嗎?
無法瞧見自己微微勾起的唇色,于曉頡痹順地窩在他的懷里,心想待在這兒也不錯,至少挺暖和的。
「是你!」
紛紛趕來的腳步聲在兩人身後止住。
因為于曉頡被抱得緊緊的,連轉動頭部都不成,以致無法瞧見身後人驚訝的表情;不過听那聲音……他們認識?不會吧!
「抱好我的腰。」
待于曉頡緊摟住飛羽的腰後,他感到自己的腳又離開地面;身後狂風呼嘯,吹亂他的發絲、吹皺他的衣擺,人聲也逐漸地遠去。
「到了。」
「耶?真的,這麼快!」再睜開眼時,他竟已回到玉階閣的水雲間前。
于曉頡驚奇地左顧右盼,似乎不怎麼相信自己竟如此輕易地便已回來,而再三確認著。
「今晚真是感謝你的大力相助。」
突然正色,嘴里滿是感謝的飛羽,讓于曉頡不知所措,很不能習慣。
他窘澀地道︰
「沒有,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他低垂的發絲落人他手里,教他一圈一圈地纏繞。
他盯著他修長有力的手指,一圈繞上一圈,糾纏得再也理不清。
在這當兒,頑皮的風吹動枝椏,打破一切難以言喻的靜謐。
「我……我累了。」
「是呀,是該好好地休息了。」說歸說,飛羽並沒有放開他圈住他發絲的手指。
低著螓首,不知何故,于曉頡竟無法抬頭直視飛羽,他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瞅著那長滿粗繭的手指,似乎在想著為何他們倆的膚色深淺會差那麼多?或者在想著,自己的頭發竟然緊緊纏住他;抑或者是……
「啊!」在一聲低呼中,于曉頡看見自己的發絲被送至他姣美的唇畔,印上一吻。
再來便是失了依靠的發絲飄然而落,在微風中飄揚著,眼前的人影已去,徒留他對著露出烏雲縫隙間的月娘,久久不能自己。
「曉頡、曉頡?」玉嬤嬤難得偷空待在水雲間,陪著目前不能對外現身,只能躲在屋里數蚊子的于曉頡閑磕牙,沒想到他卻不領情,神游至不知名的遠方。
「耶!玉嬤嬤,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叫我一聲?」
早就同他不知說了多久的話,也陪在他身邊好一會兒了,現在竟還這麼問她,玉嬤嬤頭一回被忽視得這麼徹底。
她無奈地輕嘆。又能如何?若她猜測得沒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個人了。
「听說郭府被休夫了,不知是為什麼?」
冰府?那不就是他待的地方嗎?總覺得他在郭府是個奇怪的存在,他又不在那兒當差,也不是那兒的人的親戚,這麼想來,他又是誰呢?
「這年頭可真是奇怪,只听過人家休妻,想不到竟也會有休夫這檔子事,果然是活得愈久,學得愈多。」
「是那回醉倒在地的郭少爺嗎?瞧他一副溫文儒雅、學識淵博的標準書生模樣,竟也會被休?」
「你沒听人家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也許就是那位王家的千金不喜歡文人,嫌文人手無縛雞之力,才會休了他。」
「是嗎?」只要是和那個人有一點點相關的事,他也想听,或許能探得一絲絲的消息。
他好久沒見到他了……
「不過這樣也好,人家常說伴君如伴虎,誰知在朝為官的那些狐假虎威的商官們,哪天會一個不小心便從高處直接摔至地面,跌了個頭破血流。」
「又是人家說,玉嬤嬤,你哪來那麼多的人家可以說東道西的?」
原本一直陪著于曉頡解悶的玉牡丹,方自外頭端入三人份的晚膳,又听見玉嬤嬤千篇一律的引「經」據「典」。她似乎覺得這麼說可以增加她話中的可信度;或許吧!只是或許。
「這你可就不知道了,在玉階閣里待得愈久愈是能听到更多的『人家說』,既然目不識丁,當然也只有多多听人家說,才能增廣見聞,不會被人笑是孤陋寡聞嘛!牡丹,你也該多學學我才是。」玉嬤嬤對著玉牡丹訓示,義正辭亦嚴。她說的怎可能會是錯的呢?听她的準沒錯。
玉牡丹轉過身背對著玉嬤嬤,對于曉頡吐吐舌,一臉別听她亂說的表情,逗笑了于曉頡。
「怎麼,不相信我的話?我吃過的鹽可是比你們吃過的飯還多——」
「走過的橋也比我們走過的路要長。是、是,我怎會不相信呢?不過再不吃,飯菜都要涼了。」玉牡丹將碗筷遞到玉嬤嬤面前,成功地堵住她不知會持續至何時的碎碎念。
連續好幾餐食量銳減的于曉頡,在身旁兩位「姑娘家」的婬威之下,多吃了好幾碗。這一餐就在平和的氣氛中,愉快地度過。
冰府—
廳堂下跪著兩道人影,似木頭般地一動也不動。
「飛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明知這麼一來爹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你這又是何必呢?」郭珀對著跪在自己左後方的飛羽道。
「呵呵……」
「別老是笑呀!笑又不能解決問題。」
「是嗎?至少會讓心情愉快,呵呵……」
「飛羽,別連在我面前都要戴上虛假的面具好嗎?我的心會痛的。」郭珀難掩心中的悲痛。
「別這樣,笑已是我本能的一部分,我以這副面容來面對所有的局勢,並不是刻意針對你,你知道的。」
「但我只要一想到這有一部分是我造成的,我就……」
「好好,那在你面前我盡量不笑便是了,你別擺出那張彷佛窮途末路、喪家之犬的頹然表情好不好?」
飛羽的低姿態軟化了郭珀的心。他並非不愛看他笑,只是不願見他勉強自己,連笑不出來的時候仍是笑著,教他看得心疼。
「好,那你別轉移話題。說吧,為何這麼做?這麼做對你無疑是有弊無利。」郭珀說得肯定。
「話不是這麼說,你不是我,怎會曉得這是有弊而無利?」
「就是不曉得才會問,你說是不說!」
平日溫吞的人一旦發起脾氣來,竟執拗得教人可憎,可飛羽卻又無可奈何,因為郭珀不得到答案是絕不會罷休的。
「你相不相信我的話?」
「信,只要你不是故意唬弄我的,我都信。」
這話真教飛羽哭笑不得,他承認自己是常說浮話敷衍他,但他也是有正經的時刻啊!
「好,只要你願意信,我就說。」
飛羽美麗的單鳳眼直視他人時,有種說不出來的魄力和十足的說服力,他壓低聲音,附在郭珀耳旁道︰
「依我可靠的消息來源告訴我,王珙失勢之期不遠矣,而且這一跌非傾家蕩產可以了事,連他的身家性命恐也難保;屆時上面的追究下來,恐怕任何和他有關聯的人也很難不被波及。」
「什麼!?」雖似危言聳听,但出自飛羽之口又教郭珀不得不信。
自他接手郭家部分事務以來,有不少回皆是听從飛羽的諫言才得以月兌離窘境,甚至咸魚翻身、廣進財源,因而他的能力才能得到父親的肯定;他無從得知飛羽的消息來源,卻又很相信他在商場上的直覺。
冰珀一直覺得飛羽比自己更有能力,更適合接手郭家的事業,但每當他以此游說飛羽時,飛羽便又會躲進溫柔鄉里,過著糜爛且教人看輕的日子。
他明知他是故意的,卻也無可奈何,因為他無法說服父親相信這樣的飛羽;他們都中了飛羽的計策,跳月兌不了他設好的陷阱。
「所以為了你們,還是愈快和王家斷絕關系愈好,若能讓人留下郭家和王家交惡的印象是更佳。」
「什麼你們?不許你在我面前也這麼說!」
「是是,我的好大哥,這樣總可以了吧?」
「飛羽……」
飛羽覺得郭珀都快咧至耳邊的笑實在難看,就叫他這麼一聲值得讓他笑成這般嗎?又不是獲得什麼重要的東西。
「你終于……」
「等等,你若是在我面前為了這事哭了,以後就別妄想我會再這麼叫你!」這多難堪!飛羽慌亂地遏阻,還出言恐嚇。
「太好了,總算讓我等到這一句,再說一次好嗎?」
「想都別想!」
飛羽臉頰微紅地將頭撇向另一邊,沒發現他向著郭珀的耳垂也變得緋紅。
噢,真想挖個洞將自己埋進去。
這是目前飛羽最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