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晉是個溫婉的大家閨秀。
她與二福晉的性子可算得上是水與火兩個極端,對元嬰來說,相處很融洽。元嬰按謹祿的交待,開始一點點給大福晉灌輸賬房的瑣碎事項,從簡單的珠算,到賬本、賬冊,不同顏色的筆代表什麼意思,巨細靡遺一一講解。
大福晉認真地記錄著,感嘆道︰「格格真厲害,這些事,我爹根本不讓我去踫。」她雖出身商賈世家,但父親看不起女人家,說什麼女子無才是德,大事都交給哥哥們處理,弄得她只精通女紅,嫁到王府多年半點忙也幫不上。
「大嫂,叫我名字就好。」元嬰嫣然一笑,點著賬冊道︰「其實女人能做的事很多,就看你肯不肯,珠算熟能生巧,至于持家之道,關鍵在于明細清楚,拿捏得當,你是咱們府上的主母,早晚要熟悉。」
「唉……」大福晉感傷地嘆息,「公公在世時看得最清,相公終日埋頭書案,撰寫佩文韻府,對王府內外的大小事毫無經驗,二叔好賭,二福晉生性沖動,家里涉及賬務的都交給三貝勒最合適不過,再者,你進門來了……也是他的幫手。」
「繼承郡王爵位的是大貝勒,為王府的未來著想,大嫂,你要堅強點。」元嬰拍了拍大福晉的手,「就算大貝勒志不在此,你們還有一雙子女呀。」
念及聰明伶俐的兒女,大福晉的臉上總算漾起笑容,「元嬰,你是可心的人兒,難怪三貝勒對你如此鐘情……說實話,直到他告訴我們去你府上提親,我和相公都還在詫異,平日鐘情于書畫的謹祿何時動了凡心呢?」
元嬰怔了怔,「大嫂,你說謹祿他……鐘情書畫?」
大福晉無奈地點點頭,「記得阿瑪曾說,謹祿文武雙全才華橫溢,若在朝為官,必遭小人嫉羨,加上他阿瑪是多爾袞的繼子,身份敏感,倒不如做個老百姓逍遙……所以,你看咱們府里除了我相公做了個史筆官,二貝勒和三貝勒起初都是憑著八旗子弟的身份吃皇糧。誰叫太平日子里馬上功夫派不上用場呢,不然謹祿也許能做個馳騁疆場的巴圖魯,好在他精通四藝,尤其是書畫方面,一等一棒,他偶爾會去琉璃廠書畫閣結交文人墨客,可惜……」
「可惜什麼?」元嬰心跳異常。
「不知為什麼,琉璃廠失火之後,他去過幾次就再沒踫過書畫。」大福晉至今還在為此遺憾,「三貝勒也不讓提,還把家里的書畫都給燒了,說是誰都不準在他面前提琉璃廠書畫閣的事。」
琉璃廠失火?
元嬰記得!那次她帶朱砂也去了,逛到一半因火勢凶猛而不得不離開,後來听人說火已經被滅,她再去逛書畫閣,店主還不住地跟她哭訴損失多慘,為支持老店主,她答應買些本來還在考慮的書畫,店主把當時店里保存下來的書畫都給她過目,于是,那幅令她難以忘懷的墨寶月兌穎而出——
畫上的人是她,店主說是緣分,但畫上沒有落款,只有一首古詩。
琉璃廠書畫閣提供給客人揮毫寫意的地方,不少人會即興題詩作畫,然後放在書畫閣里寄賣,若遇有緣人欣賞,可彼此交流。然而,那場大火來得突然,大家急著往外求生,伙計們著急著向外搬運,有人的作品剛到一半來不及收就毀了,有的運氣好被搶收的伙計挽救出來,但要一幅一幅畫對上身份,除非當事人來領,實在困難。
她看中的那幅畫是蘇納公子之作——這是店主告訴她的。
她後來多次看過蘇納的書畫,都覺得有所出入,雖然大致上看是出自一個人的筆墨,可不同的人再怎麼臨摹別人,也因經歷不同,年齡不同,身份不同而產生差別,那並不是後天想要粉飾就能做到的。
謹祿昨夜給她的修書封皮上三個字很熟悉……而他又去過那麼多次琉璃廠,莫非其中有什麼曲折和誤會,是她不知道的?
看來,她有必要再拜會一下琉璃廠的老板。
「元嬰——元嬰——」大福晉看她在發呆,晃晃她的手臂。
「啊。」
「你沒事吧,在想什麼呢?」
元嬰擠出一抹淡笑,「沒什麼,只有些意外,原來我對謹祿的了解這麼少。」
「哎呀,也不是。」大福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嫁過來時,覺得三貝勒是個很難接近的人,我行我素,對別人都愛理不理,笑也笑得很客氣,但阿瑪病危的日子,就算是相公與二貝勒,哪個人也沒像他那樣日夜守候在阿瑪床前問寒問暖……說實話……這幾年王府里里外外都靠他撐,否則早就亂成一鍋粥。府里有些閑言碎語,對謹祿並不公平,你不要信,也不要介意,那些都是祖一輩的事,而你嫁的是個好男人。」
元嬰的心因大福晉對謹祿的維護而注入一股暖流,「謝——」
不等她說完,大福晉的居所被人猛然推開。
「二弟妹?」
大福晉一看是氣勢洶洶的二福晉,下意識地縮縮身。
元嬰遞給大福晉一個放心的眼神,起身萬福,「二嫂。」
「喲,我可擔當不起!」二福晉見她上前就想起上次被誣陷的事,身上發毛,嘴上卻不肯吃半點虧,「如今除了是學士府的格格,還是咱們府上的三福晉,哦,是三福晉之一,我差點忘了,三貝勒娶的是平妻。」
「是啊,二嫂說得對。」元嬰落落大方地笑道,「這倒提醒了我,那位新娘子按提親先後的規矩也要喊我聲姐姐。」
「喊姐姐?」二福晉像是听了天大笑話,「我說格格,你是睡糊涂了吧!一大早起床沒看到自家男人,也不問他去哪里嗎?人家帶那位新娘子出門添置首飾,一起用早飯,然後下午到茶樓里喝茶听戲,哪有工夫來拜會你這個姐姐呢?」
元嬰的臉色一變。
她知曉那位新娘子是少保黨派來監視謹祿的,可無論如何也不用如此明顯,將她這個元配置若罔聞吧。
「現在慌了?」二福晉哼了哼,「我還以為格格多麼精明厲害,也不過是跟其他女人平分丈夫的可憐人啊。」
「二弟妹!」大福晉听不下去,開口提醒她,「你來我這里不是找三弟妹吧!」
「當然不是!」二福晉一甩頭,「大嫂,我跟你提過,家里的東西太多老舊,也該換換新的了不是?」
「我覺得還好啊。」大福晉不以為然。
「哪里還好?咱們好歹是個王府,就算不如祖輩風光,也不能落人笑柄,怎麼的來個人也要看起來體體面面的——」隨腳踢踢桌邊的凳子,「看看,都是先帝爺在時的東西,一個個禁不住磕踫,動輒就是個坑凹。」
「府里要整修開支會很大,一時哪有那麼多銀子。」大福晉仍覺不妥。
「怕什麼,大嫂娘家不是咱們京城有名的商賈嗎?」二福晉趕緊說道,「只要跟親家老爺說一句,買什麼東西不能跟幾大銀號先賒,然後按月利分月還給他們就是,別告訴我三貝勒一場大婚,掏空了咱們豫郡王府!」
「二弟妹,你千萬別誤會——」大福晉趕忙澄清,「三貝勒成親,府里的銀子是一分都沒有花,全是他自個兒的開支。」
「是嗎?」
「萬物有靈,先甭說府里的桌子椅子沒什麼問題,就算是一張紙,也用處多了,沒有必要那麼鋪張。」沉默半天的元嬰讓身側的朱砂從小茶幾上取餅一張紙,「二嫂,它可比你想象中厲害得多。」
「怎麼厲害?」二福晉不屑一顧。
「二嫂看不起它啊。」元嬰眨了眨眼,把紙遞給她,「來,親自試試看,如果能把它折疊超過九次,那就說明紙確實平凡無奇,其他東西也都不在話下,怎麼換都無妨,我會支持二嫂大刀闊斧把王府的東西煥然一新。」
「真的?」二福晉充滿懷疑地盯著她,就這麼簡單?
「元嬰……」大福晉想阻止她們之間的約定。太,太亂來了,如果元嬰輸了,讓老二媳婦折騰下去,王府就要砸鍋賣鐵過日子。
「如果你做不到呢?」元嬰慢條斯理地反問。
「笑話,這點事我若做不到,以後你要我怎麼做我就听你的!」別說折九次,那麼軟的紙張,折多少次都沒有問題,分明是眼前的元嬰格格犯了傻。
「大嫂你听到了?」元嬰對著大福晉眨眼。
「听、听到,元嬰,我看還是不要吧……」大福晉小聲說,「你會輸的。」就算是賭什麼詩詞曲賦也好啊,稍微有點難度,都會讓二福晉知難而退,偏偏拿張紙做注,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薄弱得不堪一擊。
「哈哈哈,一言為定!」二福晉得意地笑。
元嬰也在笑。
「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