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少主人多年,虎伯對柳下少爭的心性起伏很熟。
柳下少爭歸來時身邊少了那個被打扮成男人的小泵娘,而手中多了一把劍,雖是叫不出名字,卻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
柳下少爭上了車,吩咐虎伯繼續往月城的方向去,當即拉下簾子。
靜靜地靠著軟墊閉目片刻,柳下少爭把寶劍放在小圓桌上,稍稍抽出三寸,任寒氣撲面而來,他的眸子映照在凜凜的劍刃之上。
這口劍叫「枕戈」。
彼名思義,取自「枕戈待旦」。不過,就算是百里封疆交給柳下少爭的,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送,恰相反,乃是物歸原主。
劍是柳下師交給柳下少爭的,可柳下少爭不是用劍之人。
直到多年以前,這口枕戈還被珍藏在內相府,無緣出鞘。某日,百里封疆到府中作客,一眼看到牆壁上掛著的劍,很是驚艷,喜歡之余忍不住拿來舞了一番,柳下少爭一時興起作畫,才有了呼延皇朝聞名遐爾的《百戰圖》。
方才把劍給他,實際上是提醒柳下少爭戰端將起——且與他柳下家有關。
柳下少爭把從靈帝與百里封疆兩處所得的狐皮放在一起,對比半晌,除了近似標記的規律,仍未覷出半點端倪。
也許,除非第三張狐皮也拿到手,才能有所發現?
「看來,他並不清楚狐皮上的內幕……」柳下少爭的手指撫過狐皮,心忖︰否則,怎能把牽涉到星之域的東西給星之域降臣之子?莫說和他觀念不同,就是相同,為了避嫌,也絕無把東西給我的道理。
敝了。
百里封疆的師父若知他的徒弟因戰事無法赴端午之約,因何不把狐皮要回,然後親自前往虛懷谷?
莫非其中另有蹊蹺……
「少爺!」
虎伯的呼喚讓柳下少爭緩過神,掀開簾問道︰「何事?」
這一掀開簾子,外面的光線頓入。柳下少爭輕甩一下頭,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他想了想,問道︰「這不是恩公——」
「有沒有見過一個背著藥筐的少女在附近出現?」說話的人,正是在孤雁峰幫虎伯趕走那群此刻的女子,她依舊戴了斗笠,但衣著打扮與先前無異,不過騎了一匹雪白的馬,姿態凜凜。
虎伯叫他,大概是為了送溧陽去百里封疆那里的事。
柳下少爭搖頭道︰「沒有。」
「嗯——如果見到要立刻告知。」那女子沉吟著一拉馬韁,「我會重謝。」
「要到何處找恩公?」柳下少爭特意流露出一抹好奇的樣子。
「拿此物前往上面的府邸即可。」她丟來一張拜帖。
虎伯為之一怒,「無禮!」
這女子三番兩次對少爺出言不遜,他已看在其曾出手相助的分上不予計較,哪知現在變本加厲——
少爺又不是她的奴役,拜托人是如此囂張的態度嗎?
仿佛察覺到虎伯的氣憤,柳下少爭微微笑道︰「虎伯,走吧,我們要趕路。」
「是……」
虎伯听出柳下少爭話中的安撫意味,不得以,揮鞭駕車而去。
柳下少爭兩指夾著那張帖子,反復看了看,「哈」的一聲笑道︰「正好。」
虎伯回頭瞅瞅他,「少爺,你說什麼‘正好’?」
「虎伯,我還在想,要你到月城之後會不會迷路。」柳下少爭探身把帖子遞給他,「現在無用多慮,按照上面的指示走,日落前就能到。」
虎伯呆了呆,「不是要去月城附近的虛懷谷?」
「是要去,但在此之前要找一個人。」柳下少爭搖著扇子說,心情很好的樣子。
「找誰?」
「給我帖的那個姑娘。」柳下少爭氣定神閑地回答。
虎伯仰面朝天,差點掉下馬背,「少爺,你又開玩笑,如果要找那個姑娘,剛才怎麼不說?為何要繞一個大圈子?」
「你剛才都要爆發了,我怎麼和她說?」柳下少爭不甚在意道,「再者,荒郊也不是談話的地方,她顯然著急尋人,也沒心情听我道來,不如等她歸家再議。」
「少爺明知她找的人在哪里卻不說——」虎伯仍是難以理解,「那是要一直瞞下去?」
「靜觀其變。」柳下少爭一點點拉開折扇,抵在唇邊,「我對她很有興趣。」
「少爺,你又來了……」
虎伯有些無力。
少爺什麼都好,就是對美女沒抵抗力——不用懷疑,能讓少爺有興趣的絕對是美女,就算現在還看不到她的樣子,這點也無須疑問。
柳下少爭則報以神秘一笑。
酒樓雅座里的柳下少爭從窗邊回到桌前。
半個時辰前端上的酒,他只是開了壇子的封口,任那酒香四散飄逸。剛斟好一杯,嘴唇尚未踫到冰涼的杯沿,就被人喊住。
「少爺,我全都打听好了!」
柳下少爭另滿一杯熱氣騰騰的茶,遞給氣喘吁吁的虎伯,「慢慢說清楚,不急。」
虎伯拍了拍胸膛,順過那口氣,才說道︰「月城現在主事的是莫大小姐莫涇陽。」
「哦哦,是個女城主……」柳下少爭並無流露太多驚訝,繼續問︰「然後呢?除此之外你打听到什麼。」
「城主一開始不在,但我往酒樓走那會兒,城東人多起來,听附近老百姓說是他們城主回來了。」虎伯索性把杯子里的茶一飲而盡,定了定神,「少爺,你不是要找給你拜帖的那個女子?既然她給的地方和城主居住相同,看來來頭不小,還要不要改變計劃?」
「不改變,你吃點東西,我們這就去登門拜謁。」
「哦。」虎伯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努力喂飽五髒廟。
柳下少爭搖著扇子思索一會兒,不禁喃喃笑道︰「有這麼巧的事嗎?」
「少爺說什麼?」虎伯的嘴里還咀嚼著香噴噴的肉塊。
「沒什麼,虎伯,吃東西時不要說話,對身體不好哦……」
「嗯?!」
柳下少爭話音未落,虎伯就被嗆到,臉紅脖子粗地用力大咳。
「唉……」
柳下少爭搖頭。
等虎伯吃完,他們下了酒樓,直接乘馬車到了月城城主的大宅之外。親眼看到眼前的宅子,柳下少爭略略有些吃驚。月城雖是雙城之一,年年向呼延皇朝上貢,卻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宗族,身為城主,住得簡樸如斯——甚至是有一絲的清貧之風。
小童兒在大門外清掃落葉,見徐徐駛來一輛馬車,上前問︰「你們找誰?」
不等虎伯答腔,柳下少爭親自掀開簾子,微笑道︰「特來拜訪月城之主。」
「听口音,你們不是月城的人——」小童兒眨了眨眼,「可有請柬?」
「有。」
虎伯接過柳下少爭取出的請柬,遞給小童兒。
小童兒接過來看了看,「請稍後,我這就進去告訴總管。」
眼見小童兒走遠,虎伯搔搔頭發,納悶道︰「月城確實怪,這當奴才的,一點也不懂得自謙,還有這地方——哪像一方之主的府邸呢?」別說和呼延皇朝的王侯比,就是他們相府也比一城之主的宅子不知氣派多少。
「耶,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不可以宅取人呀。」柳下少爭若有所思道,「況且,朝廷對雙城的態度,恐怕也讓他們不好太張揚。」
「這樣子嗎……」虎伯不是很能理解。
不多時,小童兒出來了,施禮道︰「請隨我來。」
「那麼馬車呢……」虎伯問。
「馬車從宅子的後面繞過去,會有人在側門接手。」小童兒回答。
柳下少爭揮袖道︰「虎伯,客隨主便。」
虎伯點頭,牽著馬韁往小童兒指點的方向走。
柳下少爭跟在小童兒後面,來到一個素雅的花廳,落座後,丫鬟奉上一杯茶,便再無人前來與他見面。
小童兒臨走前交待他等候,其他的什麼也沒說,柳下少爭飲罷茶,閑來無事,環視四下一遭,視線落在一個水墨屏風上。屏風本身倒沒什麼稀罕的,就是畫上的東西讓柳下少爭的眉毛挑了起來,不由自主站至近前,修長的手指點來點去,仿佛在數什麼。
「屏風有何特別之處?」
等待的嗓音入耳,柳下少爭不由得回轉過身,溫文儒雅地笑道︰「有,也沒有。」進廳的人是那兩次與他邂逅又並無深一步接觸的涇陽。眼前的她,沒戴斗笠,面紗之下的容顏,自然而然映入視野。
靈帝開口閉口盛贊涇陽,若按柳下少爭一貫的標準而言,她還算不上什麼美人,充其量是氣質難得。而途中見到溧陽之後,甚至會覺得涇陽尚不及溧陽清秀,可就是這名女子,站在他跟前,一身落拓大方,全無女子的嬌柔羸弱之姿,不是那頭青絲雲鬢,真正會讓人當作一名男子來看待。
「‘有’什麼,又‘沒有’什麼?」涇陽一揮袖,請他重回座位。
柳下少爭搖扇笑道︰「有心人看就有,無心人看則無。」
「那麼你是有心人?」涇陽的唇輕輕一牽。
對方直接,柳下少爭也不會選擇迂回,「算是,否則也不會來此。」
「說吧,你來此是有我要找之人的消息?」涇陽問。
「你很著急找到她嗎?」柳下少爭不動聲色地反問。
涇陽只說︰「告訴我她的下落。」
「你是府上的‘總管’?」雖從靈帝及虎伯那兒早已得知她的真正身份,柳下少爭還是選擇投石問路。
「二者不相關。」涇陽的語氣沉了下來。
「相關,這決定我要告知你多少。」柳下少爭微微一笑,「從進門到現在,沒人告訴少爭究竟誰是這里的主人。」
「給你帖的是我。」涇陽放在膝頭的十指交握,「而帖子能讓你進來,這就足夠。」
「唉,那我也只能說,你找不到她的。」柳下少爭簡單地做了結論。
「嗯——」涇陽臉色一變。
柳下少爭做狀要走。
涇陽袖子一抖,長劍半出鞘,橫在柳下少爭當胸之前,「月城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