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她先去浴室沖涼,他則坐在沙發上對著陽台沉思她今晚的反應。一般妻子看見其他女人對自己的丈夫大獻殷勤會是什麼表現?當然不能當場發作,可是回到酒店已經半個小時,她嘴角邊那抹奇怪的笑容依然不曾褪去。那笑容里沒有憤怒與醋意,只有淡淡的促狹與有趣,她似乎覺得他和貝貝的事非常好笑,甚至是等著看好戲的神態……難道她真的一點也不在乎?他明天陪另外的女人出去一天她也不在乎?
他的臉色愈加陰沉,他本來是想看她的反應,誰知道卻讓自己更加不悅。他不相信她對他還是一點感情也沒有,他清楚地記得每當他們纏綿的時候,她是多麼的投入,多麼的愉悅。還有她時常喜歡依偎在他的身邊,喜歡握他的手,喜歡對著他燦爛地微笑……難道這些都毫無意義嗎?這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從過去到現在,她還在想著那個邵風嗎?
曾經自信的心卻在這一刻變得異常焦躁不安,他再怎麼有把握也因為她出于意料之外的反應而變得懷疑與迷惘。他並不真的想陪貝貝出去,可是現在他決定了︰他不但要出去,而且打算出去一整天,直到凌晨才回來!他倒要看看,她是否真的一點也不在乎!
第二天,依舊是風和日麗,適合出游的好天氣。一大早,他就起床更衣,一副急著準備出門的樣子。他一離開床畔,她就已經醒了。听著他換衣的聲音,她卻不敢把眼楮睜開。他真的打算要去嗎?真的要把她一個人扔在酒店一整天?現在還是在度蜜月呢……
他回頭看著她,希望她可以突然醒來,告訴他她需要他,不希望他離開。可是他等待了半天,床上熟睡的她依舊毫無動靜。她似乎對于他走與不走絲毫也不介意,甚至也沒有醒來。他眉峰緊蹙,最後打上領帶。
他向她走去,決定喚醒她︰「小雪。」他輕聲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她驀地全身緊繃,定了定心神,這才睜開眼楮,露出一抹慵懶的笑容,「臣……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她裝作不經意地看著他。
「我要陪貝貝去聖母院,你還記得嗎?」他的眉宇間又多了一絲不悅,她甚至不記得他今天要出去嗎?
「噢……」她一臉恍然,「那你怎麼還不走?」
「我這就走。」他抿了抿嘴角,眼眸里閃過一絲亮光,「我不陪你,可以嗎?」
她用力點頭,還不忘露出美麗的笑容,「我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你不必擔心我,你和她好久不見,應該好好陪她才對。」
他眼里閃過陰鷙的光芒,一轉身大步走出了臥室。
她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只剩下無助的淒涼。他就這樣走了,去陪其他的女孩了?看向窗簾外面燦爛的陽光,為什麼她一點也感覺不到溫暖呢?
午夜12點,他依舊沒有回來,也沒有打電話告訴她他的行蹤。他真的如此樂不思蜀,如此流連忘返嗎?他和貝貝去了哪里?他們是否也曾手挽著手走在塞納河畔,也曾一起攀上鐵塔的頂端去欣賞風景?她是否也用柔情蜜意的目光望著他,用崇拜的眼神凝視著他?他是否也用那樣溫柔得可以滴出水的眼神與她對視,也曾經對她呵護備至,寵愛有加?
她敲敲自己胡思亂想的頭,警告自己不管他們做什麼都與她無關!是她選擇不過問,是她選擇讓他放任自由的!她就沒有難過和焦躁的權利。可是他也太離譜了吧?怎麼可以到午夜還不回來呢?他不知道她是習慣早睡的人嗎?他不知道他不在她身邊,她會睡不著嗎?他不知道她也會擔心他會不會出事嗎?她坐在套房的客廳里,呆呆地凝視著緊閉的門,腦海里一片混亂。
房門被打開時,她已經快要睡倒在沙發上,可是一股奇怪的力量支撐著她,讓她在他進門的剎那間清醒過來,睜大眼眸直直望著他。他看來也有些微的疲倦,雖然不明顯,可是他的眼圈下面有了陰影,還有他一向神采飛揚的眼眸里稍稍有些黯淡。
「這麼晚了,你還不睡?」看見她坐在沙發上,他的確有些詫異。他知道她是早睡的人,他不曾以為她會坐在床上等他。「我擔心你。」她據實以告,也想不出其他借口。
他眼里飄過不可察覺的驚喜,看著她憔悴的眼,知道她晚上睡得不好,第二天一整天都會沒有精神。于是走到她面前,微微蹲下,握住她的手說︰「為什麼不早點睡呢?我不會出事的。」
「你起碼可以打個電話。」她輕輕努努嘴,「這里是巴黎,畢竟是陌生的城市,我又不懂法語,如果你真有什麼事,我不是只能干著急嗎?」
「你這麼擔心我?」他的眼眸忽然閃亮得有如天上的星辰。
「當然。不管是誰,這麼晚不回來我都會擔心呀。」
不管是誰?他的眼眸又暗了下來,眼底有著一絲失望,語氣也變得冷淡,他抽回了手,「既然這樣,你先去睡吧,我要洗個澡。」
她默默點頭,看著他疏遠的表情,隱隱感覺失落。她還以為他會道歉或者其他什麼的,畢竟他把她一個人扔在酒店這麼久,畢竟他過半夜才從外面回來,畢竟他是去陪伴另一個女人去了……她帶著沉重的心情站了起來,向敞開的臥室走去。
望著她縴麗的背影,關臣怔怔凝視了半晌,當她要消失在他眼前時,他忽然開口︰「明天我還要陪她到處走走,听說巴黎的書市很有看頭,我們準備去一探究竟……」
她的心往下一沉,腳步也在瞬間停滯。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樣的心情,苦澀仿佛就縈繞在心頭。她強迫自己鎮定,強迫自己回頭,強迫自己微笑以對,雖然那笑容可能苦澀,「好呀,你就陪她去吧。」
「那麼你怎麼辦?」他的目光驀地犀利,犀利得好似就要穿透她的靈魂,看見她的內心。
她再次用笑容掩蓋住真實的自己,固執地不讓他窺見她的傷心,「你根本不必擔心我,酒店里什麼都有,如果我悶了也可以去街上走走,隨便去找間露天咖啡座喝杯咖啡什麼的……我會照顧我自己的。」
「我們是來度蜜月的。」他的語氣低沉,眼神也深沉,「你不在乎我丟下你去陪別的女人嗎?」
「我有什麼好在乎的。我們和其他夫妻又不一樣,度不度蜜月其實都無所謂。」她知道自己這是違心的話,不管這婚姻究竟是什麼,蜜月總歸是蜜月,有哪個女孩會不在乎的?可是她不能讓他知道,不能讓他看出她真實的心情。因為她不知道,當他知道她在乎,而且非常在乎時,他會是怎樣的表現。他會同情她,還是會嚴厲地警告她他們的婚姻是不真實的,隨時可以被解除的呢?她記得他說過,其他女孩不容易擺月兌……所以他才會選擇她!她不能成為那些糾纏他的女人中的一員,她要灑月兌,要同他一樣的灑月兌。當結束時,可以轉身就走,不會回頭留戀……
「你真的不在乎?」他覺得自己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看著那張近乎冷漠的臉,他覺得自己胸口中的失望正在爆發,難道她一絲一毫也感覺不到他的真心嗎?
她怔怔望著他,不明白他何以會如此陰沉,這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陽光的他了,「你……要我在乎?」她一臉茫然與不解。這表情更深地刺痛了他,如果不是對他真的毫不在意,她的表情怎麼會是如此困惑與茫然?他憤怒地踱步,又忽然走到她面前,雙眸里迸射出激動的光芒與她對視,「我當然要你在乎,你是我的妻子,妻子難道不應該緊張她的丈夫嗎?」
「可是我們的情況不一樣……」她在他固執的眼神注視下後退,胸口緊繃,「我們說好是為了替對方解除危機才結婚的,我們的婚姻里沒有愛……」
沒有愛?他的雙眼更加憤怒地直視她,那目光就像野獸想要把它的獵物生吞活剝,讓她不寒而栗。她從不知道他是可以這樣可怕的!他不是一向溫柔和善,陽光開朗的嗎?他雖然很堅定,卻從來和暴戾無緣的呀!
秦雪再度後退,不明白他為何會有如此狂怒的表情。她的臉色漸漸蒼白,嘴唇也開始顫抖︰「難道……難道不是這樣嗎?你……干嗎這樣瞪著我?我說錯什麼了嗎?我們的確、的確是這樣的呀!」
「沒錯。」他忽然急速轉身,雙唇抿成憤怒的直線,「我們的婚姻里沒有愛,也沒有感情!所以不管我做什麼,都不用對你負責,你也同樣不必對我負責,對不對?」
「原則上是這樣的……」她的聲音顫抖得有如風中的殘葉,她握緊雙手,眼眸梭巡著他寬闊的後背,似乎感覺到他身體的緊繃。
「那麼我也沒有義務和你待在同一個房間里,是不是?」他咬著牙,一字一字地說著話。
「是……」她的聲音細碎,自己也不明白何以會感覺尖銳的痛苦劃過心口,心扉劇烈痙攣著。
「我會叫人來搬我的行李。」他扔下這句話,忽然邁開大步,怒氣沖沖地走出了他們共同的蜜月套房。
秦雪追前一步,卻頹然地停在原地。她有什麼理由追出去?她有準備對他說些什麼?不要走嗎?她又有什麼理由把他留下?她眼里微微刺痛,感覺到眼淚正在那里醞釀。她痛恨這些滾燙的液體,也警告自己不準哭!他們的婚姻本來就像一筆交易,他們本來就不是平常的夫妻!
平常的夫妻會在蜜月里這樣吵架嗎?平常的丈夫會這樣拋下他新婚的妻子一整天卻和其他女人一起共游浪漫之都巴黎嗎?平常的妻子會對丈夫說她一點也不在乎他去陪其他女人嗎?平常的夫妻不會像他們這樣,所以他們根本不是平常的夫妻,她也不能期待他們可以過上尋常的夫妻生活。可以因為互相愛著對方,而彼此眼中只有對方;可以正常地吃醋嫉妒,可以命令他的眼里只看見她一個,心里也只有她一個;可以在吵架的時候哭泣,扔東西,並且阻止憤怒的丈夫離家……
可是她畢竟不是尋常的妻子,她畢竟不愛他,所以沒有任何理由去用婚姻的枷鎖來束縛他,捆綁他,羈絆他……他也不能用對尋常妻子的準則來要求她,命令她,他既然不愛她,又有什麼理由要她一定要在乎他呢?想起剛才他憤怒而奇怪的眼神,她的心里忽然產生一股叛逆的感覺,難道這就是男人嗎?他們可以不在乎你,你卻不能不在乎他們?他忽然意識到她是他的妻子了,所以就要求她一定要對他做出妻子應有的關懷嗎?
他難道不知道,這些付出都是相互的嗎?如果他不愛她,她也當然不能愛上他!她的過去告訴她,如果對方不愛你,而你卻不可救藥地愛上對方,你的世界就將變得無比悲慘,悲慘到在失去了自我的同時,也會同樣地失去對方……
那種椎心的單戀痛苦她還嘗得不夠多嗎?那些傷心欲絕的絕望她還感覺得不夠多嗎?窮其一生,她都不要再品嘗一次,不要再經歷一次!一次的痛苦已經足夠她回憶一輩子,她怎麼又會讓自己陷入同樣的境地里?人是不能重蹈覆轍的,不然就真的萬劫不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