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教這位公子,你方才說的話都是真的?我妹妹于你,果真是郎有情、妹有意?果真將此荷包送予公子,作為定情信物?」關關神色自若,連脾氣都沒有發,只是復述他的話,便將場面給鎮下,吵嚷的圍觀百姓瞬間安靜下來。
我妹妹?她果然是方蕥兒的姊姊?好得很,這對姊妹花若真能常侍自己左右,此生足矣。
「姑娘,在下姓汪名文同,是上元十年的秀才,我與蕥兒妹妹相識近月,言語投契、心靈相合,若能得姑娘的同意,讓蕥兒妹妹委身于我,必會專心一意、疼愛妹妹,好好照顧她一輩子。」
他刻意揚聲說出自己的秀才身分,再輕蔑地掃一眼周遭的人們,自覺高人一等。
必關本想速戰速決的,但見此人如此無恥,忍不住想挖苦他幾聲,輕輕一笑,說道︰「上元十年的秀才,至今還沒考上舉子嗎?這秀才可真是當得歷史悠久啊!」
她沒把話挑明說,可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上元十年的秀才考到現在上元二十六年,足足過了十六年,連個舉子都沒考上,這輩子的功名大約也就這樣了。
有人捂著嘴偷偷樂著。
汪文同卻不覺得關關在諷刺自己,便咧了嘴道︰「妹妹不知這科考有多難,許多人花一輩子時間,連秀才也考不上。」
「是嗎?蕥兒,咱們家大哥從秀才考到進士,考了多少年?我記得是三年吧。」
蕥兒明白她的意思,接話道︰「是三年,二哥花得時間比較久,不過這次要順利考上進士的話,算算,也只比三年多個一星半點兒。」她現在能正常說話了,望著汪文同的眼里帶上鄙夷。
汪文同聞言,瞬地臉色一變,這對姊妹花的哥哥居然一個是進士、一個是舉子,沒听說過南開城搬來這一號人物啊!不會是誆人的吧?如果有這麼厲害,怎會住在這下九流的地方?又怎地讓妹妹拋頭露面做營生?
他尚未想明白,關關又開口︰「這位公子,照你所言,前後算算你大概也近三十歲高齡了,至今仍未成親嗎?」
「回姑娘,在下家中已有一正室,不過在下與蕥兒妹妹情投意合,欲迎娶蕥兒妹妹……」為妾二字,在想起她兩個哥哥的功名後,迅速改了。「娶蕥兒妹妹為平妻。」
「蕥兒啊,這可不是姊姊愛說你了,咱們是什麼家庭,多少青年才俊你都看不上,怎會看上一個秀才?又是一個老得可以當咱爹的秀才,若是哥哥們知道此事,能不生氣?姊姊明白,女人喜歡壞壞的男人,可並不是喜歡長壞的男人啊,就算我們老把你拘在家里、少了點閱歷,你也別挑這等長相缺德、丑得令人拍案叫絕的男人吶。」
必關的刻薄引來眾人一陣嘩笑,這會兒蕥兒已經平心靜氣,也能順著關關的話演下去了。
「姊姊,莫听此人胡扯,他是汪老板的兒子,我去汪家雜貨鋪時,與他不過一面之緣,連話都不曾說過半句,怎麼就扯到情投意合四個字?也不知道是秀才公子老得腦子不好使,還是被鬼迷了心竅,竟能胡言亂語、攀扯至此。」
「這樣啊……」關關上上下下打量了汪文同一番。「也是,我看這位秀才大叔雙眼混濁、腳步虛浮、神智不大清楚,要不,各位鄉親介紹個好大夫給這位老秀才醫醫,免得他在外頭見到頭腳稍微整齊的女子,便說人家與他情深意重、非君不嫁。」關關句句諷刺,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你以為糊弄幾句,事情就可以過了嗎?方才大家全都看見蕥兒妹妹的荷包在我手上,如果不是定情信物,誰會把如此私密的東西送給男子。」
「是送還是搶啊,秀才大叔是個男人,力氣比女人大,何況我家妹妹手里還抱著那麼多東西呢,如果秀才大叔硬要搶奪,我家妹妹怕也無法阻止吧。」
「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搶?你到外頭探听探听,我們汪家在地方上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我又是個堂堂秀才出身的男子,要什麼東西沒有,需要去搶一個小丫頭的小東西。」
通常他把秀才身分拿出來蕩個兩下,大伙兒就會連忙點頭稱是,沒想到這回竟沒派上用場,他目光四望,這才發現沒有人站在自己這邊,看一眼關關、蕥兒,再打量周遭的百姓幾下,這下子,他心頭敞明,知道今兒個沒法子落得好了。心頭打橫,想道︰就算他得不到,也要潑方蕥兒一身髒水,讓她沒臉在鄰里間走動。
「是啊?何必呢?」關關接話。
「說難听了,我想要什麼女人沒有,需要用這種下作的手段?如果不是妹妹口口聲聲說著好話,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說她心心念念想得全是我,哄得我一顆心亂糟糟的,我何至于靦著臉上門來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妹妹立身正、沒招惹過我,豈會發生今日之事?
「我不知道妹妹是不是有更好的對象,才會改變心思,但如今我也看透徹了,似妹妹這般人品,娶回家也只會禍害後院。既然如此,荷包信物便就此還給妹妹,過去的情就任水東流,從此之後,再見面就當作不相識吧!」
謊話一句句,不須思考、不必打草稿,流暢無比,如果考試時有這等本領,他早就是人人搶嫁的狀元郎。
必關搖頭,此人的臉皮頂級剽悍,若是能留下他的基因,定可以在未來世紀里,培養出剪不斷、刺不破、腐蝕不了的高科技產品。
這年代,在品德上,對女人的要求比對男人的要求高上十倍,女人同男人多說一句話,就是品性低賤,男人偷女人,叫作風流佳話,雖然平民百姓沒有高門大院的嚴格標準,但他這些話一旦流傳出去,從明天開始,蕥兒走到哪里,都會被人指指點點。
蕥兒也心知肚明,氣得一張粉臉漲紅,兩顆眼珠子泡了水,委屈得想尋把刀把自己給砍了。
汪文同撂下話,滿意地看著臉色慘白的蕥兒,揚揚眉頭轉身要走。
但關關卻在此刻出聲。「汪秀才請留步。」
汪文同沒想到關關會叫住自己,他頓了頓,轉過身,重新面對眾人。
「如果汪秀才所言為實,那麼未免太委屈你,咱們方家書香傳家,最重視的便是承諾,如果妹妹真對汪秀才有過承諾……那麼,就算不當平妻只為妾,方家也會把妹妹給汪家抬去。」
必關此言一出,所有人全驚呼一聲,只有蕥兒心穩,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相信關關不會出賣自己,同居多月,她對關關的性子還不了解嗎?她是讓自己恨得牙酸的女人,卻不是個小人,她做事光明磊落,從不暗使手段害人。
「方姑娘所言為真?」
意外之喜!汪文同還以為自己沒了希望,才想用個兩敗俱傷的法子朦混過去,沒想到這女人居然在這當頭改變口風,在半晌的驚詫之後,他露出笑臉,太好了,看來是方才那段話讓她信了自己?
「雖然我是女子,卻也明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的道理。」關關冷笑著覷蕥兒一眼。
汪文同這會兒明白了,這事兒只要他死咬不放,到最後,方家姊妹只能對自己妥協。
他高舉右手說道︰「在下敢對天發誓,蕥兒妹妹曾經對我說過︰非君不嫁,如果我所言為假,讓老天爺罰我一輩子考不上舉子。」
這誓言對想走仕途的的男人而言很厲害,等同于想生兒子的男人發誓︰如果我說謊,我就不舉。
問題是……十六年也沒辦法考上舉子,他應該是認命了吧,認定自己這輩子與仕途再無緣分,那麼這個誓言,就是個屁。
必關給蕥兒使個眼色,她立刻出聲大喊︰「他說謊,荷包是他剛剛搶走的!」
「如果你沒做,怕什麼?如果你真做下這等不要臉之事,別說我,便是哥哥們也絕對不會饒你!」關關口氣冷硬,當眾演一回包青天。
蕥兒順勢擠出兩顆淚珠,怯憐憐說道︰「你、你想害我,你不可以這樣對我,大哥、二哥知道你這麼壞,他們……」嗚,她低下頭哭了起來。
兩人幾句交談,汪文同心里有了認定,這對姊妹花似乎並不怎麼親密友愛,她們當中有多少不為外人道的矛盾?
會不會是嫡庶之爭?如果是的話最好,等把方蕥兒給抬進門後,再想個辦法讓她把關關也給陷害了,到時候雙美相伴、人間一大樂事。
見到汪秀才閃爍的眼神,臉上暗暗帶著幾分得意,關關想,戲演到這里就夠了,便問︰「汪秀才,你方才說這個荷包是妹妹什麼時候給你的?」
「一個多月前。」他想也不想就順口回答。
「已經一個月了啊,那麼你肯定知道里面有……」她一面說,一面打開蕥兒的荷包看,一雙眼楮瞪得又圓又大,她轉身對著蕥兒怒道︰「你居然把娘給的傳家珍寶南海……」下一刻,她發覺不對勁似地瞬間收了音,深吸兩口氣、穩定情緒後,她才轉過身道︰「汪秀才,既然你這樣喜歡我妹妹,那麼肯定經常翻出荷包里頭的東西賞玩吧,告訴我,這里頭裝的是什麼?小木頭、小珠子、小棉球還是其他什麼?」
汪秀才再也壓不住臉上笑意,方才他隔著荷包模了模里頭,知道里面有顆硬硬的小圓珠子,卻不確定是什麼,當關關問起里頭的東西時,他心頭還驚了一下,後悔方才急著和蕥兒斗嘴,居然沒先翻看里面有什麼。
可是女子就是女子,即使是個美得動人心魄的女子,遇見事情還是會慌亂手腳,要不是她方才嚇得月兌口而出,他怎會猜得出里頭是什麼?
南海……南海還有什麼珍貴東西?自然是南海珍珠啦。
方家的傳家珍寶肯定很貴吧,他掂過大小的,這樣的家庭有這等東西,肯定是要拿來傳家的。
他悄悄觀察,發現關關又急又怒,趁著無人注意時,還狠狠刨了蕥兒幾眼的俏模樣,他忍不住失笑,她肯定認為蕥兒將家中寶物拿去送給外男了吧!
汪文同笑著接話道︰「這個我自然知道,過去一個月,我天天模著那顆南海明珠,那上面都沾了我的氣息。」
听見他的答案,關關與蕥兒對視一眼,忍不住泄露出得意笑顏,蕥兒跟著松一口氣。
面對汪文同時,關關又表現出急怒不已的模樣,迫切道︰「汪秀才,你要不要再確定一次,南海珍珠不是普通人家置辦得起的。」
這回她的口氣有點虛,表情里頭帶上兩分哀求神情,仿佛在求他看在女子貞操重于一切的分上,別當眾挑明,但事情好不容易發展到此,汪文同豈肯就此罷手?
蕥兒垂下頭,繼續配合起關關,一臉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兩個小丫頭的表情騙不了人,他確定自己猜對了!汪文同不理會關關的哀求,揚聲道︰「我模了一個月的東西,怎麼可能不確定,里頭就是一顆渾圓碩大的南海珍珠,不是普通常見的。」所以才叫作傳家珍寶啊!
他得意洋洋地看向眾人,好像打了一場以少勝多的大仗。
賓果!必關揚起素手,當著眾人的面,把荷包里頭的東西倒出來。
哪是什麼南海珍珠啊,就是一顆木頭珠子,中間還挖了個小洞。
汪秀才定定看著木珠,不敢相信,那、那是什麼東西?好端端的,誰會將一粒木頭珠子給收在荷包里?
蕥兒抬起頭,與關關對視,兩人眼底都閃著得意,蕥兒吊著的那顆心終于落回肚子里。
看見木珠子,李二叔的兒子搶先出聲道︰「這是我幫蕥兒姊姊刻的呀,早上才交給蕥兒姊姊,怎麼會在老秀才那里擺上一個月?」
沒錯,那是顆木扣子,準備縫在包包上的,她同蕥兒形容過幾次,蕥兒便請李二叔的兒子幫忙刻出來。
「汪秀才,我再問一次,這個荷包是一個月前蕥兒妹妹交給你的呢,還是你在片刻之前,在這里搶走的?」
汪文同一張臉漲得通紅,囁嚅半晌也說不出半句話兒,方才的好口才讓狗給啃了嘴巴似地,半句都說不出來。
「你才不是想搶荷包,你更想搶人吧?搶人不成便造謠,企圖毀了蕥兒的名聲,你的聖賢書讀到哪里去了,居然做出這等沒人性的事兒?」
「你說謊,你騙我里頭是傳家之寶……」
「對,是我誆你,但如果事實真像你說的那樣,荷包在你手上一個月,你怎會受我所騙?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教你個乖,要做壞事之前,得先多方打听,別連想陷害的人,能不能惹都搞不清楚。方才我騙你,現在我每句講的都是大實話,你仔細听了。
「第一、我不是蕥兒的姊姊,如果她跟你真有那麼點私情,必定會告訴你家中還有什麼親人,你又怎會誤認我是蕥兒的姊姊。第二、蕥兒的大哥是泉州縣令方雲青,現在正在京城覲見皇帝,如果你打听得夠清楚,就會曉得蕥兒是你惹不起的。」
語畢,她轉頭面對左鄰右舍,聲音清亮道︰「這會兒事情弄明白了,各位鄰居,你們都是見證人,待方大人回來,傳你們上堂作證,可千萬別推辭,今兒個的事大伙兒都看在眼里。」
「自然!這等讀書人,比不識字的莽牛還下作,一定要把他關進牢里。」
「秀才了不起嗎?就可以欺壓咱們平頭百姓!」
「若不是關關弄明白,蕥兒這一輩子不就毀了嗎?」
「可不是,還不曉得有多少女子就是被他這樣給毀掉一生。」
「你這不要臉的下作漢子,家里的婆娘還睡不夠?想女人想到馬路上啦!早也磨、晚也磨,滿腦想得還是女人,也不怕磨成繡花針!」
最後那句是脾氣暴躁、嘴巴刻薄,傳言早年還操過殺豬刀的文大娘說的,她直把汪文同的祖宗十八代一一問候過,再問候到他的子孫十八代,眾人皆問候齊全後,氣勢洶洶地往他跟前一站,嚇得他連連倒退數步、站也站不穩。
汪文同被罵得抱頭鼠竄,眾人心有不甘,還一路追上前罵去。
大伙兒熱熱鬧鬧地去了,蕥兒望向關關,許久才問︰「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不是幫你,我是幫正義!」她帥帥地一甩頭,接過她手中的布匹,朝回家方向走,走了幾步發現蕥兒沒跟上來,回過頭笑道︰「還不快走,鄭大嬸煮了你最喜歡的貓耳朵,涼了就不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