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這里,滿屋子人全都明白了。
上官公子為小姐請求皇帝賜婚,所有人都曉得,這陣子大家起早忙晚的,就是在張羅嫁妝,沒想到這會兒靖王爺來這里演這出,目的是什麼,想讓小姐知難而退?
紀芳還沒反應呢,般茵輕笑兩聲,站到紀芳身邊。
她推開孫氏的手,冷笑道︰「靖王府只會使這一招嗎?接下來會怎麼做?我猜猜,應該會毀小姐容貌,逼小姐出京,永遠不得見上官公子?哦,不只哦,小姐出京的時候,你們大概還會派幾個人在半路上攔截吧,要是能滅口便再好不過……」
沒人想到殷茵會這麼大膽插話,只見孫氏瞬間蒼白了面容,像看見鬼似的指著般茵,結結巴巴道︰「你、你是……」
「沒錯,我是殷茵,殷烈將軍的女兒,父親犯事,我沒入官府為妓,上官慶初見,驚為天人,為我賠身,把我安置在外面,可靖王府怕我壞了上官慶的名聲,便整治得我再翻不了身。」
殷茵一番話驚了在座所有人,紀芳起身,握住殷茵的手,她不知道那個男人原來是上官慶,所以玥兒是Jovi的堂姊?
孫氏激動上前,「殷姑娘,對不起,那件事是我對不起你,求求你告訴我,你月復中的胎兒……」
「怎麼,上官慶死了,需要人繼承香火,便想起我的孩子?當時下手怎麼沒想到這點?二女乃女乃,別把對不起說得這麼輕省,如果殺了人一句對不起就可以解決,那麼被殺的人多冤。」
那時,下人往她臉上烙鐵時,孫氏在場,她不忍看,表現得楚楚可憐,可這樣便代表她心軟無罪?
夏嫵玫毀她容貌,不過是為著讓新婦明白,當婆婆的多麼偏心于她,當時她若肯出聲,自己豈會落得如此下場,更何況她所謂的不忍,誰曉得是不是表演給上官慶看?
孫氏淚如雨下,委屈的模樣看得紀芳、殷茵冷笑,女人的眼淚只對男人有效,可惜那個男人不在了。
上官華這會兒听明白了,搶上前急道︰「你的意思是,慶兒有後?」
殷茵淡淡一笑,回答,「對不住,那孩子被你們派人殺了。」她的痛,也想讓人受一受。
「死了?」孫氏失魂落魄。
失去上官慶,失去世子紀身分,即將嫁進王府的世子紀讓她心生恐懼,都說傅小姐賢良,可婆婆不也是賢名在外?賢名在外的她連親佷女都能下得了手,她怎能不害怕?
認出殷茵那刻,她心頭生起希望,以為有個孩子可以倚靠,沒想到……死了?她真的只能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殷茵看看孫氏,再看看靖王爺,淡淡微笑,一直等著呢,終于等到讓她一吐心中怨氣的一天!
夏嫵玫死訊傳出來的那天,她關上門,喝得酩酊大醉,上官慶死時,她卻哭不出來,那個男人曾經對自己好過,可在母親面前,他便連半句維護的話都不敢說,所托非人,她的怨恨折磨得自己痛不欲生。
「二女乃女乃,你相信因果報應嗎?你相信為惡者必得天懲嗎?我相信!」
斬釘截鐵的話讓孫氏再也站立不住,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里。
殷茵的咄咄逼人,讓上官華誤會此事是孫氏下的手,他想也不想一巴掌打在孫氏臉上,十足的用力,瞬間她的臉高高腫起。
「你這個毒婦!」
「不是的,是婆婆派人做的!」
「你殺了我上官家的子嗣,還要把髒水往你婆婆身上倒,你這個惡媳!」上官華怒道。
「是真的,婆婆殺的不只是相公的孩子,她殺的人多了,先王妃、世子爺、翠姨娘……」
她每說出一人,上官華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閉嘴!檠兒人好好的,他哪有死?虞氏是病死的,翠姨娘是難產而亡。」他又狠扇她一巴掌。「死性不改,以為死無對證,我就拿你莫可奈何?上官家不需要你這種媳婦,我代慶兒休了你,你馬上給我走!」
孫氏被逼急了,索性豁出去,「我沒有說謊,是婆婆身邊的吳嬤嬤說的,當年她買通人……」她說出昔日舊事,企圖證明自己的清白。
「先王妃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她身邊的丫頭想出府求助,卻被婆婆勒死,丟在亂葬岡里。
「翠姨娘臨盆之際,婆婆命令產婆,若生出來的是兒子便勒死了,若是女兒便留下一條命,翠姨娘生下兒子,產婆在悶死那嬰兒時,翠姨娘急得大叫,產婆怕事情敗露,一不做、二不休,剪開產道,捅破子宮,翠姨娘才流血致死。
「那次吳嬤嫂犯了事,被婆婆責罵,被罰停了月銀兩年,吳嬤嬤再含財不過,少了兩年月銀氣悶不已,黃湯一灌,說出那些陳年往事,媳婦才會知道的,不是死無對證,公公可以隨時叫吳嬤嬤過來問……」
听著她的話,上官華崩潰了,他不相信,他的嫵玫再溫柔賢慧不過,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廳里亂成一片,但上官陸始終未吱聲。
打從他進來開始,薛婆婆的眼光便沒離開過他。
靶受到一道灼熱視線,他轉頭,兩人對視,從此大廳里發生的任何事,都再也分不了彼此的專注。
正一團亂時,上官陸起身,顫巍巍地走到薛婆婆面前,定定望著她的臉,不確定地問了句,「你是……雅兒?」淚水滑下,薛婆婆哽咽轉身,急著找紀芳。「玉佩呢?我給你的玉佩呢?」
紀芳倒抽氣,她完全忘記這一茬了!「我馬上去把玉佩贖回來。」
「不必了。」上官陸從懷里拿出玉佩,兩行老淚淌下,說︰「從它出現的那天起,我每天都在等雅兒出現。」
薛婆婆全身抖得如風中落葉,一聲「大哥」,驚動了滿屋子人,連上官華和孫氏也停止吵鬧,轉頭過來看著她。
「為什麼不回來找大哥?大哥在老家那里留了人。」
「我……沒有臉。」薛婆婆泣不成聲。
「在大哥面前,面子有那麼重要嗎?」緊握住妹妹的手,他這個驕傲的妹妹呵,真氣人。
紀芳坐在大紅花轎中,搖搖晃晃的,有點暈。
原來古代新娘得遭受這種苦頭,才能成為人婦?
紀芳一嘆再嘆,這鳳冠是為著給新娘子下馬威吧?做得這麼重,幸好一輩子只戴一次,否則焉能不得頸椎病變?
不過,不能埋怨,為了這場婚禮,不只上官檠,所有人都出了大把力氣,她該感激。
沒人想到,薛婆婆竟是上官陸失聯多年的妹妹上官雅。
那時上官陸尚未封王,只是個六品武官,他長年留守邊關,雖然不能經常回京,可是對親妹姝百般疼愛,立下戰功得了什麼好東西,都要托人任家里送,兄妹情深,看在誰眼里,都是羨慕。
離京前,他告訴妹妹,「哥哥會努力立功,封侯封王,讓我家雅兒嫁得風風光光。」
可惜,她等不及兄長封王侯,在十五歲時偶遇薛靳,薛靳家境貧寒,無父無母,寄居在叔父家中,嬸娘苛刻,卻沒磨平薛靳的志氣,他日里幫著做農事,夜里就著螢光苦讀。
當時,她進香時被歹徒所擄,薛靳沒有武功,卻舉著斧頭,硬是朝歹徒砍一斧,這才把她救下,從此,她對薛靳上了心。
上官家再普通也是官家,可薛家連一片自己的屋瓦都沒有,兩家門第相差這麼多,上官家怎麼肯同意親事?
然而她一意孤行,非要嫁給薛靳,雙親頭痛,匆促間給她定下一門親事,沒想到固執的她竟拋棄富貴,堅持與薛靳雙宿雙飛。
就這樣,她和薛靳成了夫妻,薛靳感激妻子犧牲,勤奮努力,二十五歲考中舉人,眼見家中的日子就要好過了,沒想到一場瘟疫奪走他的命,留下她與獨生兒子相依為命。
含辛茹苦的養大孩子,娶了媳婦,誰知兒子又因病去世,這一生,薛婆婆吃盡苦頭卻從不抱怨,因為那是她自己選擇的命運。
多年來都不敢踏上故里,壓根不知道自己大哥如此出息,真的封了王侯,靖王爺吶,多麼崇高的地位,她連作夢都不敢想。
只是再次見面,已是白發蒼蒼,兩人不勝唏呼。
那天,紀宅的情況混亂無比,幸而上官檠及時出視,把場面鎮住,一番溝通交涉之後,薛婆婆領著媳婦、孫女,隨著親哥哥搬回王府,而上官華惱羞成怒,不檢討自己蠢到被人蒙蔽,反而遷怒孫氏壞了妻子名聲,堅持把她送到家廟修行。
上官檠知道玥兒的身分後,說服殷茵為孩子正名,為著玥兒未來著想,她該倚著靖王府這棵大樹,但他沒強迫般茵搬進王府,因為他知道張阿孝的事。
薛婆婆進府後,運用自己的影響力,說服哥哥接納紀芳,殷茵也不時帶著Jovi和玥兒回王府,那麼可愛的小人兒誰會不喜歡,上官陸慢慢軟化了。
其實依照上官檠的意思,誰在乎他們的想法?不樂意,他就帶著紀芳另府別居。
話說得很簡單,但是靖王府的八卦已經夠多了,實在不需要再添幾樁,過去亂就亂了,可未來,撐著王府的是上官檠,紀芳哪舍得因為錯誤印象妨礙他的未來,所以她堅持公公和祖父必須點頭,她才肯嫁。
于是在薛婆婆、玥兒和Jovi的齊心合力下,王府里的男人終于點頭了。
這邊一點頭,宮里立刻下旨,紀芳便開始忙著備嫁,這一忙,就是三個月過去。
這場婚禮辦得很夸張,依上官華的原話是——這小子是想把王府掏空嗎?
上官面言冷笑,只是掏空父親就該偷笑了,原本他想要的是毀掉,連根基一起拔掉,以告慰母親在天之靈,紀芳的仁厚,讓他饒過王府,是晁準的預言,讓他為自己留步余地。
紀芳已經想盡辦法減少王府的八卦,但這場婚禮還是成了百姓茶余飯後的談資。
這回上官檠娶親,娶的是商戶女,可這商戶女不平凡吶。
據說當年上官檠被綁匪抓走,失去了記憶,是她救了上官檠,他才得以活命,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情比金堅,成了親後,她還替上官檠生了個兒子。
上官檠恢復記憶回到王府後,靖王妃強逼他與夏家結親,上官檠不肯,夏氏一面派人去追殺商戶女,一面安撫上官檠,上官檠都不肯松口,直到一、兩個月後,竟听說商戶女得疫病死了,他灰心之余,為著家和,這才點頭同意與夏家的親事。
可其實商戶女躲過追殺,千里迢迢的進京,但她一度懷疑,上官檠厭棄了自己,以為他有了新歡不要舊愛……
筆事錯綜復雜,想知道真相的人,書鋪里有話本賣,里頭有詳盡的故事發展,听說再過不久繪本將會上市,認字不多的讀者可以考慮。
消息放出去,經典書苑生意興隆。
話說回來,若沒有商戶女在十幾年前救下上官檠,上官檠就不能救回皇帝最疼愛的三皇子,皇帝愛屋及烏吶,為他們下旨賜婚,更給了無數賞賜。
所以,新娘子的嫁妝,每一抬都是實打實的好東西,都快趕過嫁公主了,听說還有不少大物件已經提前送進靖王府。
這場傳奇性的婚禮,讓大家再次想起夏可柔這號人物。
不少人暗嘆唏吁,這可不就是印證了那句話——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姻緣天注定,人力難回天啊。
一大一小,兩個穿著大紅喜袍的男人坐在馬背上。
上官檠這是要將兒子的身分給放到明面上,讓全天下百姓都曉得,沐兒是他的親生兒子,不過這種事哪里需要特別說明,兩張八成像的臉龐不是父子難道是路人嗎?
上官檠領著兒子對周圍的人群微笑、揮手,春風得意的模樣看得百姓心生羨慕。
有幾個見證過當年夏可柔出嫁場景的,低聲評論道︰「這才是辦喜事,幾年前到夏府迎親時,新郎眉間憂愁重重,看得人糾結吶。」
「可不是,用了那麼多手段,到最後還不是落了個悲慘下場?」
「夏家的女兒都不是省心的。」
「是啊,世子爺才剛失蹤,夏可柔就急著和離,那時候是生是死還不知道呢。」
夏可柔已經死了好一段時日,沒想到還有人提起她,可惜,沒有一句好話。
鳳天磷站在人群中,細細听著,蹙緊眉頭,看著馬背上的上官檠父子,他們的幸福閃了他的眼,視線往後調去,見到大紅的花轎,花轎里頭的女子……也一樣幸福著吧?
微微的醋、微微的心酸、微微的難受卡在心底。
這時,有人輕點他的後背,他轉頭,發現竟是晁準!「你……」
「隨我來。」
鳳天磷想也不想的跟上前去。
晁準領著他走出大街,行過小巷,鳳天磷走快,他便快,鳳天磷走慢,他便慢,兩人永遠保持著五步距離。
鳳天磷是個不服輸的,他刻意施展輕功,可是不管怎樣,兩人之間的距離始終不曾拉近,他眉頭不禁越皺越緊,就在他提氣打算縱身飛起時,听見晁準指著自己身後,大喊一聲——
「你看!」
他下意識回頭,可,怎麼會?前面明明是平坦官道,怎會再回頭平路成了山谷,他來不及收腳,直直往下墜……
他,就要死了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