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的事?關宥慈明白了,所以那天安溪哥找來,侯一燦匆促間離開。
「然後呢?」
「北疆打得火熱,朝廷紛亂,這兩天京城大街上,兵馬司的人到處巡邏,听說皇上罷了早朝。」
「這樣……不對勁。」關宥慈沉吟道。
殷盼盼追問道︰「哪里不對勁?」
「照理說,不管是打仗或民變,局勢越是混亂,皇上就越要擺出一副天下太平的樣子好安定民心,既是如此,怎麼會在這時候罷了早朝,除非……皇上有難?」關宥慈大膽假設。
沒錯啊,冰山美人正賺錢呢,要是踫上國喪……唉,做娛樂業的,最怕這一茬!「不知道是大皇子還是二皇子下的手?」
「盼盼姊,若朝廷真有變動,京畿大營……」
「是,京畿大營就會派軍隊鎮壓。」
明白了,京畿大營原本掌控在侯一鈞手上,有他和鎮國公在,京城不會亂,若有心人想攪動京城這池水,必得先調走鎮國公和侯一鈞,所以……想到這兒,關宥慈心驚膽顫。
「這是內神通外鬼!一方面調走鎮國公,好將京城控制于掌中,再用一場必敗之仗,鏟除不肯站隊的鎮國公府,將大周兵馬盡收囊袋,盼盼姊……」
必宥慈焦慮的神情落在殷盼盼眼底,這麼快就想通了?侯一燦身邊果然沒有弱將。
殷盼盼接著道︰「出城的時候,我听見北方傳來消息,說國公爺和世子爺兵敗,投降北夷。」
荒謬!謊言!鎮國公府里老鎮國公和女眷們都在,誰會相信這麼荒唐的指控?可是百姓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的人接下來要怎麼做?
看著臉色慘白的關宥慈,殷盼盼拍拍她的肩道︰「我們只是弱女子,在絕對的權力之下,什麼事也做不得,這樣說雖然自私,但這種時候,一動不如一靜,明哲保身才是對的。
這幾天你別出門,家里還有備糧嗎?如果沒有,這兩天讓劉叔到
敖近買些糧米,約束好下人,盡量別往外跑,關起門戶,安生過日子……」
接下來殷盼盼說了很多,但關宥慈半句都沒有听進去。
殷盼盼一走,她立刻吩咐道︰「雙玉,讓劉叔備車,我要進城一趟。」
「劉叔送秦嫂子和小寶去看大夫,還沒回來。」
必宥慈等不了他們回來,她換上厚襖子,披上大氅,她的馬術還不行,但她毫不猶豫地騎上白馬,往城里一路疾馳。
出乎關宥慈的意料,鎮國公府並沒有亂起來。
自從兒孫領兵出征,老國公爺便拘著下人,深居簡出,低調過日子。
這天,鎮國公戰敗、降敵的消息傳來,老國公爺刻意封鎖消息,只召了媳婦和孫媳婦及府中總管進花廳密談。
避事進門窠報,不久關宥慈進了大門,老國公爺炯亮有神的目光盯箸她,她不慌不亂,向老國公爺行大禮。
「你說,你是阿燦的義妹?」
「是。」除這個身分之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樣站在這個大廳上。
老國公爺道︰「阿燦不在府里。」
「宥慈明白。」
「那麼姑娘今日過來,有什麼事?」
深吸氣,這一趟確實太魯莽,她只是個女子,沒有資格評論朝政大事,更何況她猜測的不見得正確,只是……她必須來,否則會一輩子良心不安。
她硬著頭皮道︰「宥慈有座莊子,離京城不遠,若老太爺相信我,請隨我到莊子住幾天。」
老國公目光一凜,眉心微蹙。她知道什麼?或者是阿燦告訴了她什麼?
不可能,那日他們父子三人匆匆離京,連家人都來不及交代,哪有時間告訴旁人發生什麼,所以是她猜出來的?
「怎麼,那處莊子景致特別好嗎,為何特地上門相邀?」他再試探一句。
「是,莊子寧靜、安全。」
丙然,她知道!老國公淡淡一哂,回道︰「馬上就要過年了,老夫怎麼能離開?」
必宥慈雙膝跪地。「老太爺,有謠言說鎮國公投敵,如今皇上罷朝,何人監國尚且不明,為保前方梁柱安心,請老太爺攜府中大小,隨宥慈出城。」
她這話說得夠明白,老國公爺何嘗不懂?
若謠言為實,兒孫三人必已落入北夷手中,生死難料;若傳言為虛,他們未被敵人俘擄,定會想方設法返京。
要是他沒料錯,這場戰爭是爭位者的自導自演,一計不成,必會再設下第二計,到時鎮國公府上下將會成為人質。
這孩子是個明白人,可惜來不及了,他們哪里都躲不了。
他已召了媳婦、孫媳婦說話,身為國公府的人無權貪生怕死,就算這是一場陰謀,他們也只能受著。
「姑娘的好意,老夫心領,回去吧,這件事你攬不起。」
「攬不攬得起,何妨讓我試試?」關宥慈的眼底透出堅毅。
搖頭,老國公爺道︰「姑娘何不猜猜,現在有幾雙眼楮盯著鎮國公府,便是姑娘走出去,怕是不到一天的時間,連姑娘的生辰八字都會被人模透。」
與老國公爺對望,關宥慈滿腦子混亂,她找不出說服人的話,但不想放棄。
爺在,護著她,爺不在,她來護著爺的一家人!
下定決心,她回道︰「宥慈明白了,不知道鎮國公府里可還有空屋?宥慈一路疾行,累了。」
老國公爺失笑,這丫頭是傻了嗎?這時候的鎮國公府是碗毒藥,誰沾誰死,她還傻得送上門?
但說不感動是假的,同生共死四個字說得容易,做來難,貪生怕死是人的天性,她才幾歲,就能做到置生死于度外?
「你可知道留下來將會面對什麼?」
「知道。」
「老夫再說一遍,這事,你攬不起!」
必宥慈點點頭,回道︰「攬不起總陪得起吧。」
老國公爺眼底閃過欣賞,但生死關頭,何必再拉人下水?「倔強什麼?螻蟻尚且偷生,多死你一個不多,少死你一個不少!」
「宥慈心里明白,可義兄待我恩重,在這種時候,我無法視若無睹。」
老國公爺輕喟,這丫頭的性子和阿燦恁地像,一旦決定,就是八匹馬也拉不動,傻啊,可是傻得可愛,傻得招人疼。
這時鎮國公夫人和葉梓亮從屏風後頭走出來,葉梓亮手里抱著兒子,婆媳互望一眼,雙雙跪到老國公爺面前。
柄公夫人看看關宥慈,再看看公公,毅然決然地道︰「媳婦明白,身為侯家人,不能貪生怕死,既是侯家的一分子,就該與鎮國公府同生共死,只是……求父親為侯家留下一條血脈。」說罷,婆媳兩人向老國公連磕三個頭。
老國公看著媳婦眼底的堅持,嘆口氣,也罷……
在葉梓亮的淚水中,關宥慈抱著孩子隨侯府管家前往後門,後門連接邱侍郎家後院,只要跳過一堵牆,她就能從邱侍郎家大搖大擺地離開,行經花園時,她遇見提著食盒的徐宥菲。
徐宥菲打量著她,看著她懷里用藍色粗布包裹著的小嬰兒,疑惑上升,那是……侯一燦的種?她當了侯一燦的外室?
真是好手段,不顧名聲、不要臉,只要能達到目的,什麼都可以賣。
徐宥菲想到心心念念的侯一燦,恨意油然而生,這個賤女人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一輩子都要搶她的東西?!
「姊姊怎麼來了?莫非……母憑子貴,想求夫人收留?」
必宥慈無心與她唆,扭頭就走。
她這樣的舉動激得徐宥菲狂怒。「把徐家的臉丟到京城來,好端端的大小姐不當,寧可當人外室,真是好教養!」她搶上前,扯住必宥慈的手臂,這一拉,嬰兒的臉露了出來。
這不是峻兒嗎,關宥慈要帶他去哪里?徐宥菲還想拉扯,弄個明白,白總管見情況不對,上前一聲喝令,「退下!」
徐宥菲不甘願地退開兩步。
白總管覷她一眼,走到關宥慈身邊,低聲在她耳邊說話。
看著兩人的背影,徐宥菲起了疑心,滿府上下把峻兒當心頭肉似的,怎麼會允許外人抱走他?莫非……
屋外雪越下越大,屋子里燒著地龍,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必宥慈抱著女圭女圭慢慢走、輕輕哄,今天晚上他吃得不多,但精神還好,一雙黑黝黝的眼楮望著自己,看得人心軟。
雪球縮在床上,無聊地搖著尾巴,時不時低喚一聲,好似不滿意主子的寵愛被另一只動物搶走。
看雪球那副委屈樣兒,關宥慈不免失笑,「行了行了,明兒個放你出去溜達溜達,行不?」
雪球「嗚嗚」兩聲,把頭埋回棉被里。
「這麼委屈啊?對不起啦。」把女圭女圭放在床上,關宥慈一下一下順著雪球的毛,它還是一身雪白,只不過那身毛越來越硬,模起來扎手。
雪球被她模得很舒服,享受得微眯起眼楮。
她笑問道︰「爺說,雪球想找媳婦了,對嗎?好,等爺回來,讓爺送你回家,好嗎?只是我舍不得雪球啊。」
人就是這樣,處著處著就會生情,對雪球是,對女圭女圭也是。
養女圭女圭很麻煩的,半夜老得爬起來喂他喝女乃,家里沒有女乃娘,幸好隔壁莊子有頭母牛剛生下小牛崽,否則女圭女圭就要餓肚子了。
可一個晚上起來兩、三次也很累人,才幾天,雙玉、雙碧眼底下都有了黑影。
所以都說天下父母心啊,苦著、累著、養著,把所有心思全放在孩子身上,一年、五年、十年……眼里只有孩子,一輩子就這樣過去,啥都不求,只求孩子健康長進。
看著孩子,關宥慈笑得特別溫柔,真是奇怪,這孩子也不曉得哪里來的魅力,就是讓人想要一看再看。
突然間,一聲震天價響嚇了她一大跳,女圭女圭也被嚇哭了,她急忙把孩子抱進懷里。
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房門就被人一腳踹開,冷風侵襲,屋外的漫天大雪隨著身穿盔甲的軍官飄進屋里。
雪球身手靈活,倏地跳下床,護在關宥慈身前,對著幾名官兵發出低嗚聲。
雙玉、雙碧、劉叔也被嚇醒了,想沖進屋里,卻被兩名軍官攔在外頭。
劉叔的求饒聲傳來,緊接著是雙玉的驚喊,然後是清脆的巴掌聲……屋外亂成一團。
必宥慈深吸氣,一雙眼楮緊緊盯著對方,臉上滿是不屈,下意識地抱緊孩子往後退去。
「把孩子給我。」為首的軍官對她斥喝。
她試著用平靜的口吻道︰「軍爺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貴干?」
「你應該比我清楚,不是?」有意思,居然不害怕。勾勾眉,軍官向前兩步,逼到她面前。
憋著氣,她咬牙道︰「小女子確實不知道軍爺此行目的為何,是否找錯地方、找錯人?如果是的話,還請軍爺別擾民。」
擾民?還真敢說!軍官微哂,不知道她和鎮國公府是什麼關系,人家怎麼會把唯一的嫡孫交到她手上?他心中忖度,要不要連她一並帶走?「難道姑娘手里的,不是鎮國公府的小少爺?」
「軍爺說笑了,鎮國公是戲文上才看得到的人物,他家的小少爺與我何關?軍爺不信的話……您認識那位小少爺嗎?您仔細瞧瞧,他是我家的小寶,沒有那麼尊貴的身分,定是軍爺認錯人了。」說著,關宥慈打開襁褓讓對方看清楚。
兩、三個月大的孩子不都長得一個模樣,哪分辨得出來?不過這個美貌姑娘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是挺強的。
「姑娘雲英未嫁,哪來的女圭女圭?」
「小寶是我大姊的孩子……」
不等她說完,軍官接話,「關宥慈,年十五,上有一兄、下有一弟,兩人在寒舍書院念書,不知道姑娘哪來的姊姊?」
老太爺沒說錯,一出府,她的生辰八字都被人查清了,宥慈心頭一陣微涼,那麼大哥和弟弟是不是也受到自己牽連了?鎮國公府上下……
站在旁邊的大胡子軍官不耐煩,揚手一揮。「跟她唆什麼,把孩子帶走就是,天這麼冷,趕緊把事情給辦好,俺要回家抱娘子。」說著,舉刀上前。
沒想到他才踏出一步,早已蓄勢待發的雪球竟撲上前,張開嘴,露出獠牙,朝他脖子上招呼。
一聲尖叫,兩個血洞汩汩地冒出鮮血。
為首的軍官驚呆了,舉刀就往雪球身上砍,雪球身手利落,一個閃身避過刀子。
外頭的人發現狀況不對,立刻沖了進來。
人一多,雪球能躲的空間就少,任它動作再靈活,幾下來,背也被刺了一刀,溫熱的鮮血激噴出來。
必宥慈大喊,想沖上前護住雪球。
這時,一個眼捷手快的軍官搶身上前,動手搶走女圭女圭,關宥慈不肯放。
兩人爭奪,女圭女圭嚇得大哭,她著實心疼,可這一放手就是天人永隔,不能放啊!
想起她的娘親手把他交給自己時淚流滿面的樣子,想著這些天的呵護寵溺,她怎麼舍得不救!
軍官沒有耐心同關宥慈磨菇,揚手一刀,提腳一踹,刀子劃過她的手臂,徹骨的疼痛讓她不由自主松手,而那一腳狠狠地踹上她的肚子,力氣之大,讓她整個人騰空飛起,重重地撞到牆壁,摔落在地。
女圭女圭搶到手,為首軍官高喊一聲,「走!」
他們呼嘯而來、呼嘯而走,留下倒在血泊里的關宥慈和雪球。
必宥慈勉強抬頭,手臂伸向門口。對不起,她不想放手的,對不起,她想救……
疼痛一陣陣襲來,她覺得五腑六髒都移了位,身子里的熱流不斷涌出,眼前的景物漸漸轉為模糊,世界遁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