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剛剛翻起魚肚白,多數人還在夢鄉中流連忘返,可是得到消息的安溪,已經快馬來到關家莊子前,一個縱身,翻進圍牆。
主子爺不在他的房里?難道猜錯了,主子爺不在這里?
他猶豫片刻,轉身往關宥慈房間走去,輕輕敲門,里面很快出現動靜。
侯一燦清醒,看著凌亂的床被,以及窩在自己懷里的關宥慈,他眉心緊蹙。他果然做了……
懊死的!原來他教會她不要輕易品嘗愛情,目的是為著監守自盜?他告訴她男人多薄幸,要她睜大眼楮,到最後卻讓他佔了便宜?
懊死的侯一燦,你在做什麼!你有沒有一點點良心,她才十五歲,你居然這麼狼心狗肺!
這時候,敲門聲又傳來了,伴隨著安溪的低喚,「宥慈……」
安溪怎麼會找到這里?莫非……
一驚,他把枕在她頭下的手臂輕輕抽出,試著不驚動她,但他一動,她就醒了。
被折騰一晚,關宥慈非常疲累,但做了壞事,她有些良心不安,一點點動靜便讓她的精神用最快的速度集中。
她望向侯一燦,首先入眼的是他皺在一起的眉心,這個表情是……後悔?
驀地,心被刮下一層皮,說不出口的滋味。
與她對視片刻,侯一燦慚愧地背過身,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他口口聲聲說愛亮亮,轉過頭就和她在床上翻雲覆雨,她會怎麼想他?他的愛情太廉價?
不知如何面對,他只能假裝不曉得背後有兩道目光在注視,他撿起地上的衣服時,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
丙真是後悔了啊……關宥慈緊抿雙唇,心想,要不要對他說,別介意,昨晚只是個意外,我們都別掛心。
可她還來不及說,侯一燦先一步開口,「我會負責的。」丟下話,他依舊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不敢轉身、不敢對視,他快步走到門前,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補上一句,「等我回來。」
他開了門,瞥了驚愕的安溪一眼,並未多說什麼便把門給關上,大步往前走,安溪立即跟了上去。
必宥慈望著門板,蠟燭已滅,晨曦未明,她坐在光線不明的屋內,沉默著。
昂責,這是相當好的字眼,是任何女子在經歷這種事情之後,最想听到的一句話,可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刺耳。
昂責,是因為他覺得犯錯了?他認為昨晚的過錯,無法挽回,只能彌補?
可她不覺得有錯,她願意試婚、樂意試婚,就算結局和想象中不一樣,她也想試試,至少……至少有這麼一次,不枉此生。
可他認定是錯誤,所以願意負責任,願意承擔。
她苦苦一笑,真是的,怎麼讓人這樣難堪呢?
轉眼,二十幾日過去,侯一燦杳無音訊。
必宥慈無法不這麼想,是因為即使願意負責,他還是覺得太困難,所以他後悔了讓她等他回來?
其實沒關系的,她想通了,不都說強扭的瓜不甜,她不願意自己的下半輩子在他的勉強中度過。
一個人其實可以過得很自由,是的,她應該更豁達一點。
收拾好筆墨,她想,也許該把心意告訴侯一燦,讓他別那樣尷尬。
吩咐劉叔備車,關宥慈坐在梳妝台前,演練要對侯一燦說的話——
「爺說的,逝者已矣,來者可期,所以忘記那天的事吧,我可不想天天看著爺的臭臉過日子。」
不好,這話帶著埋怨味道,應該說得更開朗一點。
「負什麼責,我怎麼听不懂?爺可不要壞我名聲,我還是黃花大閨女呢。」
心知肚明卻一路裝死,會不會惹毛他?
「爺,那天的事可不可以假裝不存在,我不想對爺負責。」
這個還不錯,誰說只有男人能對女人負責,女人也是用一輩子的忠誠對待男人啊!就這個吧,大大方方告訴他,她不想負責,一個小小意外,無須記掛。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對自己微笑,鼓吹出幾分勇氣。可以的,她可以做得到。
這個說法,能讓他們恢復過去的關系,兩人不再尷尬,而她可以繼續留下。
很卑微是吧?是啊,啥都不求,只求能夠看見他,即使他心里擺不下她。
撲上薄粉,掩飾眼楮底下的青,要用輕松愉快的語氣說出痞話,就能不讓人窺見傷心,這是耍痞的基本原則。
搭上馬車,關宥慈先到同文齋,侯一燦不在、楊掌櫃也不在,再到岳鋒叔的家,他的家人說他已經離開京城十幾天了。
她又找過幾間侯一燦常去的鋪子,他們說︰「爺已經一年沒來過。」
一輛馬車像無頭蒼蠅似的在京城各處亂繞,最後竟然停在鎮國公府前。
等關宥慈回過神來,忍不住苦笑,這種地方怎麼是她能來的?
「走吧,去寒舍書院。」她對劉叔說道。
這個年,大哥和弟弟肯定不能回來過,開春二月就要參加會試了,運氣好的話再參加殿試,不管幾甲,都是開啟仕途的第一步。
但大哥堅持,他說︰「若是考上三甲,不如三年後再下場。」
必宥善不願意再等三年,他日夜熬著,刻苦得讓人心疼。
馬車調轉方向,車輪轆轆響著,她說不清心情,是因為不必面對侯一燦而感到輕松,還是因為不能
立刻把話說清楚而沉重。
馬車突然停下,一陣聲嘶力竭的哭聲從外頭傳來,關宥慈不解地拉開車簾往外望。
雙玉請示道︰「小姐,我下車看看?」
必宥慈點點頭,交代一句,「別惹事。」
「奴婢知道。」雙玉下車,擠到人群中間,不久返回車上。「小姐,有個婦人抱著孩子,滿身是血,跪在濟世堂前,求大夫救她的孩子。」
「那孩子怎麼了?」
「不曉得,襁褓上沾滿血漬,也不知道是婦人的血還是孩子的。」
「大夫怎麼說?」
「大夫說那孩子沒救了,婦人不停磕頭,拉著大夫不放手。」雙玉愁了眉頭,婦人的哀傷讓人憐憫。
「下去看看。」
必宥慈下車,雙玉跟在後頭,穿過人群,看見跪在濟世堂門口的婦人。
她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舊衣,額頭劃了個大口子,血流滿面,懷里的嬰兒早已沒了動靜。
「怎麼回事?」關宥慈問向一旁圍觀的大嬸。
嬸用衣角抹眼楮,說道︰「慘吶,這婦人叫秦五娘,是我們村里的人,性子好又快,對待娘家母親和婆婆都很孝順,提起她,人人都要豎起大拇指。可她家里光靠兩畝瘦田過日子,生活清苦,偏偏婆婆重男輕女,前頭生了三個女兒,都被婆婆送出去當童養媳,好不容早盼晚盼,盼來一個兒子,卻在懷胎七月時洗衣服滑倒,這孩子打一出生就多病多災。
「昨兒個深夜娃兒發燒,秦五娘一大早就搭著我家的牛車進城,出門前,她家男人跟里正借來半兩銀子,打算看大夫抓藥,怎料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一匹瘋馬把她給撞了,這一撞,孩子沒抱好,飛了出去,瞧,娃兒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這不……大夫也為難啊……」
秦五娘不願意放棄,她不顧額頭傷口迸裂,拚命向老大夫磕頭。
老大夫嘆道︰「這位娘子,不是我不肯救,看你這個樣子,家里肯定不好過,就算老夫勉強開藥,也救不了你兒子的命,頂多再拖一、兩個月罷了,這兩個月里,你能每天送孩子來我這里施針?再說了,救命藥材哪樣是便宜的,就是普通人家也供不起啊,你這個樣子……豈不是為難自己?」
听完,秦五娘放聲哭號,「我的心肝吶……」
圍觀百姓紛紛嘆息,為孩子也為婦人不舍。
必宥慈皺著眉頭,走上前蹲到秦五娘身邊,柔聲道︰「別難過,我們帶孩子進去讓大夫施針。」
聞言,圍觀民眾驚訝了,這位姑娘穿著普通,身上也無昂貴首飾,雖然通身的氣度不似一般女子,但她真的能拿出救命錢?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秦五娘也懵了,她傻傻地望著關宥慈,看著她溫柔的目光,看著她絕麗的容顏,彷佛看見了觀世音菩薩,是老天爺派仙女來幫助她的嗎?
必宥慈見秦五娘吃驚太過,一動不動,干脆抱過孩子,遞到大夫跟前,揚聲道︰「還請老大夫救孩子一命。」
老大夫與她對視半晌,嘆口氣道︰「進來吧。」
雙玉見狀,連忙扶起秦五娘,一同進了藥鋪。
老大夫給孩子施針,片刻,孩子放聲大哭,秦五娘淚流滿面。
秦五娘包扎好傷口之後,關宥慈請同村大嬸回去報信,之後領著兩人回莊子安頓下來。
之後,劉叔每天都駕車送秦五娘和孩子進城施針。
一天的醫藥費要十兩銀子,貴得嚇人,但關宥慈全付了,秦五娘感激不已,求著要賣身為奴。
必宥慈哪肯挾恩求報,她一再拒絕,秦五娘卻意志堅定。
雙玉見小姐為難,拉著秦五娘道︰「秦姊姊,不是我說,買一個丫鬟才多少錢,容貌齊整的也不過六、七兩銀子,小寶的湯藥可遠遠不止這些,你讓小姐做賠本生意嗎?」
雙玉口齒伶俐,說得秦五娘羞愧難當,吶吶道︰「我知道,可我沒有其它辦法了……」
必宥慈橫了雙玉一眼,接話道︰「眼前最重要的是怎麼把小寶的傷病治好,我知道秦姊姊在意銀子,可你有沒有听說過,風水輪流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說不定日後有我仰仗秦姊姊的時候呢!」秦五娘苫笑,她家一窮二白,有什麼能讓人仰仗的地方,小姐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
必宥慈拍拍她的手背。「秦姊姊,我這話不中听,可你得擺在心底,小寶的情況雖然穩定下來,可大夫沒松口,這幾天除了許大夫之外,小寶也看過不少其它大夫,大家的說法一致,你心里得有個底。」
秦五娘點點頭,她知道,可小寶是她用命換來的孩子啊,就算希望再渺茫,她都不願意放棄。
必宥慈輕嘆,天下父母心吶,看著秦五娘,她想起自己的娘親,她輕輕摟著秦五娘,低聲道︰「秦姊姊別誤會,不管藥再貴,我都會堅持每天讓小寶看大夫,說不定會有奇跡出現,但是倘若命數已定……」
「明白的,我不貪求,我只想對小寶盡心到最後一刻。」
必宥慈點點頭,她明白就好。「每個孩子與父母的緣分有淺有深,強求不得,也許這一生秦姊姊和小寶結下善緣,下一世他還會再投生到姊姊的肚子里,再當姊姊的兒子。」
「會這樣嗎?」
「會的會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人做了什麼,老天爺眼楮大著呢,秦姊姊這樣好的人,肯定會有後福。」雙玉接話。
秦五娘被主僕倆說得收拾起眼淚。
必宥慈側過身,看著熟睡的小寶,觸觸他粉女敕的臉頰,她也心疼啊,才兩個月的娃兒,就要承受這麼多的苦痛,若真有前世今生,下個輪回,老天會將少給的福氣還他吧?!
「不管是一個月、兩個月,還是半年,我們好好疼他,不留遺憾。」
「我听小姐的。」秦五娘道。
就這樣,秦五娘安心在關家莊子住下。
臘月二十,秦五娘已經在莊子里住上一個多月,丈夫昨天上門,讓她帶著小寶回家。
他說︰「別折騰孩子了,就快過年了,我們帶小寶回家團圓。」
他的無奈,秦五娘明白,夫妻倆抱著痛哭一場。
必宥慈不忍,留他們多住兩日,「明兒個進城,讓許大夫給小寶多備下幾日藥,既然要團聚,總得讓小寶平安度過這個年,對吧?」
兩夫妻同意了,隔天一早,劉叔就送兩夫妻和小寶進城看病。
下雪了,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雪很大,瞬間覆蓋出一片銀白世界。
侯一燦依舊沒有消息,關宥慈等得心焦,卻不敢在明面上表現。
中午,關宥慈在算帳時,發現京城各家鋪子的收入在這個月里都少了幾成,有少兩、三成的,也有少近六、七成的。
怎麼回事?只有爺的鋪子這樣,還是所有人的鋪子都這樣?如果只有爺的鋪子營收減少,她該不該懷疑,有人要對付爺、對付鎮國公府?
住在城郊,宅子雖然便宜,可壞在消息不靈通,也許待在城里能知道得多一些。
念頭起,關宥慈坐不住,她想往城里走一趟,這時候卻來了個意外訪客。
「盼盼姊?」關宥慈難掩訝異。
「宥慈,我來知會你一聲,京城風聲緊,反正快過年了,我干脆提早關門歇業,我讓阿樣看緊鋪子,姑娘們那邊也好一通叮嚀,讓她們待在屋子里,哪里都別去,趁這幾天,我打算走一趟祈縣,再挑幾個姑娘回來教。」
她沒想到冰山美人的生意會這麼好,現在上門看戲的人比關起門听姑娘彈琴說笑得多。
「風聲緊?發生什麼事了?」
殷盼盼面容凝重,猶豫半晌後回道︰「我猜宮中有變。」
「姊姊怎麼會這麼猜?」
「七、八日前,孫平惠到冰山美人,他看上羽塵,可當時羽塵正在接待江勝,早幾天就預約好的,哪能說換就換?沒想到孫平惠大鬧一場,悻悻地指著江勝的鼻子說,他再囂張也沒有幾日好光景,還讓羽塵等著,說是等過完年就來贖她出去。」
必宥慈皺眉,侯一燦雖然不在京城,可是殷盼盼經常賣消息給岳鋒叔,跟著殷盼盼,她多少知道些朝中大事。
皇子與二皇子的東宮之爭已經擺上台面,孫平惠是大皇子的嫡
親母舅,雖說碌碌無為,卻是孫家未來的掌舵人,而江勝是二皇子黨中最厲害的軍師,孫平惠敢指著江勝的鼻子囂張,莫非……
「盼盼姊,你來的時候,經過同文齋……」
殷盼盼明白她想問什麼,這丫頭是個可造之才,可惜岳鋒的主子爺打死不讓她進冰山美人,否則冰山美人肯定能成為侯府最重要的眼楮。
「不只同文齋,岳鋒手下那幾間鋪子都關起門了,我問過左右鄰居,才曉得是這兩天的事。」
丙真出事了?「盼盼姊,京城里還有其它消息嗎?」
「侯二爺半點消息都沒透露給你?」殷盼盼不解地問道。
必宥慈搖搖頭。
殷盼盼一拍額頭,是她想偏了,朝廷的事事關重大,侯一燦怎麼會告訴一個小丫頭?連岳鋒也是在兩個月前才曉得他家主子爺管的事……大得驚人。
什麼紈褲?那是裝給外人看的。
「兩個月前,北疆告急,鎮國公和世子爺領軍北征,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這是慣例,可這回不見糧草,鎮國公和世子爺就得先提槍上陣……」
就是要岳鋒幫著籌糧草,他才曉得侯一燦的身分有多驚人。
「沒有糧草怎麼上陣,這當中莫非有人使壞?」
「可不是嗎?皇上跳腳,大罵百官,可誰也不敢出頭,就你們家二爺傻,一無官身、二無職位,好處沒撈到,先掏出白銀五十萬兩,還自願帶著銀子北上買糧,幸好南北大道已經開通,糧草及時送到前線,沒讓大軍餓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