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丑不能外揚,這是宋家長輩說的。
拿著簪子抵住喉嚨,矢言宋懷豐不娶就死在宋家,這是辛茹雲做的。
樹沒樹皮、必死無疑,人沒臉皮、天下無敵,越不要臉的人越能替自己爭取利益,厚黑學的精髓啊,難怪能夠流傳千百年!
于是不顧宋懷豐意願,辛茹雲還是進了宋家大門。
為怕夜長夢多,他們作主訂下吉日,短短三天,今兒個是辛茹雲和宋懷豐圓房的大日子。
宋家長輩和辛家老爺、夫人想大肆操辦筵席,以示兩家關系。
必關冷笑道︰「對不住,辛老爺、辛夫人,別人家家風如何咱們不知道,但宋家納妾可不興大辦的。」
為了替娟娟出頭,關關掃了所有長輩的顏面,讓他們氣憤得跑到宋懷青面前埋怨一通。
宋懷青板著臉,冷聲言道︰「如果媳婦兒不能讓長輩滿意,不如再開一次宗祠,把我兄弟二人再逐出族譜一次,反正這種事,宋家有的是經驗。」
辛家老爺不甘心,本想操辦嫁妝,用紅轎子把女兒風風光光送進宋府里,蕥兒卻笑道︰「能上花轎了呀,可見得辛姑娘的病也是假的,落水是假、投是假、割腕是假,連生病都是假,咱們家好端端的,怎麼就攤上一個戲子?」
必關落井下石。「就算縣太爺是個七品芝麻官,好歹也是十年寒窗苦讀而來,養個女兒,又是《女誡》又是《婦德》的教,卻為攀關系,硬把女兒送上男人的床,這哪像個官呀,說是皮條客方才恰當。」
蕥兒加油添醋。「可不,這事兒得宣傳宣傳,關關,你寫個話本兒讓說書人去講講,保證會成為膾炙人口好故事。」
難得地,寡言少語的吳衛也出聲。「一個七品官把嫡女送給別人當妾,還好意思風光操辦,這年頭,道德二字已經沒有人會寫了嗎?」
既然阻止不來婚禮進行,他們也只能在嘴皮子上滿足一回。
所以啥事也沒辦成,沒喜字、沒酒宴、沒轎子、沒嫁妝,就是把人往宋懷豐院子里一送了事。
辛茹雲一進新房,關關立刻關門送客。
辛老爺心里不滿,卻也明白,這會兒宋家上上下下都在氣頭上。
不過,夫人一直要他別擔心,說女兒何其聰明,早晚會攏了他們的心,只要時間夠長,自然能在這個家里立足,至于那個涂娟娟,看來也就是個臉上精明,其他的,遠遠輸女兒一截。
囂張氣勢在成功迫得女兒嫁給宋懷豐之後,收拾得一干二淨,臨出宋家大門前,辛老爺壓低聲音,對宋懷豐拱手道︰「女婿啊,咱們現在可是一家人了,日後官場上應該彼此多加照應。你听說淮中知府私賣糧倉稻米那件事了吧,你哥哥在戶部任職,能不能讓他高抬貴手?」
到這會兒,宋懷豐還能不明白辛家人的手段?
在辛茹雲強抱住自己、辛家人沖上門那刻起,他便是再傻,也明白自己落入人家的圈套里了。
家人心中有怒,他何嘗不氣憤。
微哂,他對辛老爺道︰「表姑父,你可知道皇帝為何重用我和哥哥?」
「為何?有訣竅嗎?」他涎著臉湊上前。
「有,訣竅是——六親不認!懊殺的殺、該拿的拿,本著勿枉勿縱之心,替皇上滅貪官、砍污吏,懷豐不知此事便罷,知道有貪瀆情事,必會稟報皇上跟前,若表姑父與那淮中知府有交情,便提醒一聲,他的好日子到頭了。」
辛老爺臉色倏地一變,怒聲問︰「你竟是這般半點情分都不顧?」
「我深愛娟娟,她是我此生認定的妻,杜明貪瀆,表姑父可見到我心慈手軟、放他一馬?對待娟娟尚且如此,何況是一個硬塞進我屋里的辛姨娘。」
「宋懷豐,我真後悔把女兒賠在你身上!」
辛老爺咬牙切齒,搞不懂天底下怎會有如此不知變通的男人,又不是不讓他娶涂娟娟,不過是多送了個美貌溫柔的女子給他,他是賺、不是賠!
「後悔了嗎?還來得及,如果表姑父願意把辛表妹接回去,懷豐會心懷感激。」
宋懷豐這樣說話,辛老爺氣得腦仁兒疼,一個不穩、差點兒跌坐在地。宋懷豐俯瞰對方一眼,沒伸手扶持,反而轉身進屋。
什麼叫不留情面?這就是!
「老爺!」辛夫人急忙上前扶持。
辛老爺恨恨不平,甩開辛夫人的手,怒道︰「宋家是什麼情形,你還看不清楚?我早說過宋家長輩根本牽制不了這兩只白眼狼,你還眼巴巴把女兒給送上門,現在好了,賠了夫人又折兵!」
「不會的,你得相信女兒,給她一點時間,她就能將涂娟娟趕出門,把宋懷豐給收拾得服服貼貼,到時候老爺再來攀這門親戚,就不會是這種情形。放長線釣大魚啊!」辛夫人極力勸說。
辛老爺恨鐵不成鋼地望向辛夫人,搖頭嘆道︰「算了,把你的手段全教給女兒吧,那個涂娟娟無論如何都不能留。」
至于私賣糧倉稻米之事……宋懷豐只是隨口說說的吧,對,他不會查,要是一路查下來,查到自己岳丈頭上,到時,臉上無光的人是他。
何況,宋懷豐能從七品縣官飛升為三品大員,要說他沒有一點做官的手段他才不信!
「涂娟娟在,懷豐的心就落不到茹雲身上,這些茹雲都明白的,老爺放心。」
餅去三天,她手把手教了女兒絕招無數,那些招數奠定了自己在辛家的地位,自然也能助女兒在宋家立穩腳跟。
要是女兒能早點懷上孩子就好……辛夫人微笑,她對女兒信心滿滿。
宋懷豐不想回新房,但他必須把話給說明白。
推開門,辛茹雲已經換上一襲透明的紅紗睡袍,看見宋懷豐進門,她含羞帶怯地迎上前來,溫言軟語問︰「爹娘已經回去了?」
連夜將人趕出宋家大門,這種事太過分,可這時候,宋家上下人人都憋著一股氣,爹娘早點走也好,免得受波及。
見宋懷豐不言不語,辛茹雲心中有幾分忐忑,他還在怨自己嗎?
確實啊,那天自己做得太過了,可她也是沒辦法啊,所有的手段全數祭出,嗓子都哭啞了,他還是不肯松口納自己入門,她只好利用宋家長輩。
「生氣了嗎?是不是爹娘惹你不快?」
辛茹雲輕輕倒一杯合巹酒,那里面有娘給的藥粉,娘說,只要經過今晚,懷豐便會對自己的身子眷戀不已。
好吧,所有的委屈全受下,只待今晚過去。
「我的爹娘已經死去十幾年了,至于你的爹娘……沒忘記自己的身分吧,你只是個姨娘、婢妾,是個奴婢,你的爹娘與我何干?」
奴婢?他說她是奴……
一口氣涌上,她沒想到斯文爾雅的懷豐會這樣對待自己,他變了。「可他們至少是你的表姑、表姑父啊。」她撫上宋懷豐的手臂急急道。
他嫌惡地推開她的手,像是揮去髒東西似地,這動作很傷人,但他不在乎。
都以為他脾氣溫和,就敢一個個欺上了?
哼!他本質可不是溫良人,小時候他是當過流氓的,若非在母親墳前立誓,行事三思,永不沖動行事,他能讓她算計到自己頭上?
「自從你成為宋家的奴婢後,他們就不是了。」
「擎……」
「你喊錯了,我的名字只有妻子能喊,以後喚我二爺吧。」
緊咬住下唇,辛茹雲不斷提醒自己忍住,不斷告訴自己,他在氣頭上,千萬別與他較真。
「是,二爺。」吞下委屈,她柔聲道。
「既然你清楚自己的身分,那麼我就把話給說清楚,以後這個院子歸你所有,但管事的是大嫂派來的周嬤嬤,至于你的丫頭要發賣出去還是留著,由你決定,不過有些規則你必須記清楚。
「第一,你要是膽敢收買宋府的下人、行不軌之事,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後悔!第二,你不可以踫我、不可以靠近我,沒有我的吩咐,不準出現在我的面前。
「第三,沒有主母的同意,你不可以出門,不可以輕易離開院子,這院子里的事有周嬤嬤作主,你必須听她的,日後再不能發生落塘那等事。」
「表哥是說……」她話沒說完,宋懷豐目光一閃,刺上她的臉,她趕緊改口︰「二爺是說,婢妾還得听一個老嬤嬤的話?二爺要把婢妾拘在這個院子里?」
「你既然要嫁人為妾,難道不知道作為妾室該懂的道理?是了,你父母本沒打算讓你當妾室,沒想到你卻把自己逼入如此境地,也好,既然做了就別後悔,你就在這里好好度過余生吧。」
忍、再忍……忍無可忍,吞口氣、繼續忍……她不和他爭論,他說得對,這是她自己選的,路再坎坷,她都會往下走!
不過日子還久得很,她不信果了第一回合的自己,會輸在後頭。
低頭,她柔順道︰「知道了,二爺,夜已深,先歇了吧。」
說著,她臉紅心跳地欲端起桌上酒杯。
「你歇下吧。」他轉身。
「二爺,你要去哪里,今兒個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夜啊。」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不讓他離去。
「你不是只求一個安身立命之地嗎?怎麼,這個院子還不夠大?沒辦法讓你安身立命?行,趕明兒個我讓人置辦一個莊子,立刻送你過去。」他譏笑道。
不行,她不能搬出去,一出宋家,她就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了。
忍住羞愧,她扯下自己的衣衫,露出紅色的肚兜以及胸前飽滿,她蹭上他的手臂,哭得梨花帶雨。
「二爺,求求你別走,你一走,明兒個茹雲在這府里就沒有臉面了,下人都是逢高踩低的,知道二爺心里沒有我,我會被他們輕賤的呀。」
一夜,只要一夜,經過今夜,所有情況都會不同!她祈禱上天再讓他心軟一次。
「賤妾、賤妾,妾本就是用來讓人們輕賤的,又不是夫人主母,下人為何要與你尊重?」
他的話再不留情,關關說的對,對付這樣的人,只能比她更狠、更硬、更凌厲,萬萬不能給她半分想象空間。
否則她的手段一個接一個,若是對付自己也就罷了,若是用來對付娟娟……
不,他承擔不起這個後果。
听見這些話,辛茹雲的心像被人澆了一盆冰水,渾身涼透。
淚水墜落頰邊,她哭道「對不起,表哥,我錯了,那天我不該算計你,不該讓長輩迫你納我為妾,我錯了、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讓我用自己的一輩子來贖罪……」
她一面說,一面扯掉頸間的紅繩,肚兜松開,胸前渾圓彈跳出來。
她知道只要是男人都逃不過美人關的,她知道自己成熟的身子有多誘人,她使勁抱住宋懷豐的腰,踮起腳尖,想吻上他的唇。
宋懷豐一陣惡心,將她推開,她退了幾步,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望著她狼狽的模樣,宋懷豐冷笑道︰「你母親口口聲聲說你高貴、說你熟讀《女誡》,可你這舉止,恐怕青樓女子也及不上你的。記住我說過的,不可以踫我、不可以靠近我,沒有我的吩咐,不準出現在我的面前。還有……紅色是正妻才能穿的,別忘記,你只是個賤、妾!」
他把賤妾二字咬緊,甩袖,離開喜房。
辛茹雲瞪著他離去的背影,不敢相信他居然這樣對待自己?
是哪里錯了?他不是男人嗎?為什麼能夠對她的身子視而不見?她是這般姣美雅致,多少男人想高攀都不得,她願予他作妾,他怎能不感激涕零?
是涂娟娟……對,都是涂娟娟的錯,她給他下了蠱,她不死,懷豐就無法回心轉意,是,她必須死!
他們圓房了嗎?
心痛著,不知道是誰抓準了那線,不停抽動,讓她不得忍受一陣一陣的絞痛。
真後悔呢,後悔那天的沖動,如果她冷靜一點,辛茹雲的計劃就不會成功,如果她在那天向懷豐告白,也許今晚就是她和懷豐的洞房花燭夜。
這些天,她不敢見懷豐。
蕥兒說,他迅速消瘦了,頰骨突出、身形嶙峋,再不復往日的神采奕奕、瀟灑飛揚。
是因為心里難受嗎?以前老說人家一步錯、步步錯,總用這話來提醒自己,別讓自己起了個錯誤開頭。
沒想到,今晚這個彌天大錯,就這樣被他們合力走出來了。
不怪懷豐,也無怨恨,對他,她有的只是滿滿心疼,因為他為她,堅持到最後一刻。
都說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經過今晚,日後,他會過得容易些了吧?
不管辛茹雲怎樣的手段,不可否認的是,她確實美貌,確實才情高,也確實懂得人心並予以算計。
只要懷豐別惦記著,他和辛茹雲是怎樣起的頭,他們終會和和美美過完一生吧……畢竟他是個溫和男人。
心抽得更厲害,臉頰有股濕意往下竄,她想象著洞房花燭夜的旖旎,想象一場歡愛拉近兩人的距離。
可不是嗎?這時代有幾對男女是因為真心相愛而成親?他會適應的!
心里想著安慰懷豐的話,她卻安慰不來自己,沒吃過膽,口里卻澀得像吞下墨綠色汁液,她想要堅強,淚水卻逼迫她柔弱。
怎麼辦?她快撐不下去……早說了要搬出宋家,眼不見為淨,人遠了心才能平,只要不看不听,她就能假裝不在意,可、怎麼能不在意啊……
她恨死自己,為什麼要自私、為什麼要害怕,為什麼不早一點向懷豐表白自己的心,為什麼要讓人有機會插足,為什麼千里迢迢跨越時空,到頭來追逐的依然是一場空!
佩佩說得對,她這輩子都別想得到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