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染幽幽轉醒,緩緩張開眼楮,就見小翔正緊緊盯著自己,她不禁笑開,看來她安全回到雲府了。
「痛不痛?」小翔指指她的肩肝,卻不敢真的踫到,表情既心疼又難過。
她低側著頭一看,換過新藥了,聞這味道,是寧叔的外傷藥,她幫著熬過,止痛的效果相當好,不過她仍撒嬌道︰「痛。」
小翔一听,神色一凜,就要往外奔去。
染染急忙拉住他的衣角,問道︰「你要去哪里?」
「砍人。」
「還沒砍夠啊!」為了救她,他都不曉得砍了多少人,瞧,他的手都受傷了。
「沒砍夠,寧叔、迷藥。」小翔嘟起嘴巴。
染染听得懂,所以他們沒有明搶,而是把莊子的人給迷昏,為什麼?還不想正面與柳信為敵嗎?只是這樣的疑問問小翔也不會有答案,于是她又撒嬌道︰「別去,我痛,你陪我好不好?」
小翔的表情立即化成春水,他點點頭,走到桌邊,拿起蜜餞盒子又踅回床邊。「吃甜甜,不痛。」
「好。」染染張開嘴。
他捏起一顆,喂進她嘴里。
很甜的蜜餞,但入了口卻變成苦的,這蜜餞是她為雲曜備下的,心疼他日日喝藥,舍不得他心苦、舌也苦,可是她的心疼……如今卻變得好可笑,想到這兒,淚水無法控制,串串滑落。
見狀,小翔急得不知所措,胡亂用手抹著她的臉,一次又一次的問︰「疼嗎?疼嗎?」
染染搖頭又點頭,她傷口疼、頭疼、心疼,全身的細胞都在疼,不知道是誰搬來一個大磨子,把她放在里頭一遍遍碾著。
听見染染細碎的哭聲,坐在小花廳審夏雯卿的雲曜胸口鼓動著,心狠狠刺痛著,他迫不及待想見染染。
他命爾東拿千兩紋銀給夏雯卿,從此璇璣閣里再沒有這號人物。
見他旋身要離開,夏雯卿一把撲上前,抱住他的腿,放聲哭喊,「少主,雯卿做錯了,求您饒了我這一回,我絕對不會再犯。」
雲曜低頭望著她,俊眉擰成一條線,嚴肅的臉龐透著不可侵犯的威嚴,溫潤的眸光變得銳利,他不是個殘忍嗜血的男人,但這一刻,他確實有掐死她的沖動。
牙關緊咬,他彎子,嘴角浮上一道生硬的曲線,似諷刺、似鄙夷。
他挑眉輕淺的笑意,猶如見血封喉的毒藥,腐蝕著夏雯卿的心,這是她迷戀的少主嗎?
他冷冽的視線嚇壞她了,多年來她始終在追逐他的目光,然這一刻,她卻不敢迎視,深怕一對上,身子就會被射出千瘡百孔。她不由得松開了手,胸口起伏不定,但她很清楚,她絕對不能離開。
一旦失去璇璣閣的庇蔭,她將成為梁鈞沛的俎上肉,梁鈞沛恨她,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吃她的肉、啃她的骨頭。
癌身,她朝青石地板用力磕頭,「少主饒命,我錯了……」
「你,踩到我的底線。」雲曜一字一字說得冷冽。
對他而言,染染是任何人都不能踫觸的珍寶,可她不但傷害了染染,甚至還殘忍的想要除去染染,這樣的人,他不留!
「我只想活著啊,我一個弱女子被柳信抓住,能怎麼辦?」
她乖乖待在江南,能被柳信抓住?所有的事全是她自作自受!
雲曜氣笑了,那帶著冷絕的笑意讓周圍其他人瞬間泛起雞皮疙瘩,東、西、南、北四人互視,皆不敢為夏雯卿求饒,她這次確實錯得太過。
誰不曉得染染是少主心中的寶貝,倘若她出賣的是少主,或許看在她曾經為璇璣閣立下汗馬功勞的分上,少主還會原諒一回,偏偏她動的是染染,萬一染染真的出事,甭說千兩紋銀,恐怕她想全尸被抬出璇璣閣都不能。
夏雯卿對少主的心思,大家都看在眼底,可少主的心意豈是旁人能夠左右,嫉妒逼死了她的退路,如果她夠聰明,應該盡快拿著銀子離開,看在多年相處的分上,他們東、西、南、北四個絕不會坐視她在梁鈞沛手里吃虧,定會想盡辦法把她安置在安全之處,可偏偏她還想不清楚、苦苦糾纏,這讓爾東等人心驚膽顫。
「你想怎麼辦便怎麼辦,唯獨不能拿染染當成你的籌碼。」
「為什麼?難道少主真的喜歡蘇染染?她不夠美、不夠溫柔,她不會琴棋書畫,她對少主的心遠遠比不過我,我不懂自己輸在哪里!」
雲曜冷笑,他一直以為她心思剔透,沒想到不過爾爾。「染染不需要和你比,因為你不配!」丟下話,他轉身進屋。
他的回答讓夏雯卿瞬間陷入瘋狂,難以承受劇烈的心痛,她豁出去了,揚聲高喊,「少主就繼續哄著蘇染染吧,哄得那個笨蛋死心塌地的為少主引蠱,用自己的命換少主一條命……哈哈!娘說的對,天底下男人皆薄幸,少主利用我的美貌去魅惑男人,利用蘇染染續命,利用……」
她話未說完,雲曜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了出來,「爾東,毒啞她的嗓子,把她送到梁鈞沛跟前。」
此話一出,爾東四人立刻跪地求情,「少主!」
雲曜充耳不聞,繼續往屋里走。
染染在小翔的扶持下坐起身,與走進內室的雲曜四目相對。
她的臉紅紅的,還在發燒,可是腮幫子鼓鼓的,想來是被夏雯卿的話氣壞了吧,他的心又犯疼了,一下一下,疼得緊。
他走到床邊,想也不想便將染染摟進懷里。
快被火燒融的染染一貼上他涼涼的身子,舒服得喟嘆一聲,她真想就這樣窩在他懷里睡去,然後作一個有他的甜甜美夢,可惜夏雯卿的話像一根針狠狠刺了過來,刺破她的粉紅泡泡。
染染板起臉,把他推開,責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對夏雯卿,她做錯了什麼,就因為她講了實話?」
「不,因為她把你送入虎口。」雲曜認真回答,心中卻充滿失落,她居然相信夏雯卿的話,居然以為他會舍棄她的性命?她難道不知道她對他有多重要嗎?
「錯,送我入虎口的不是夏雯卿,而是少主大人您,如果不是我們關系匪淺,就算我站在柳信面前,他也不會多看我一眼。」
必系匪淺……很普通的四個字,可今天說出口卻讓她鼻酸,他們的關系怎麼從男女變成了病患與藥人?
他凝睇著她的表情,一股酸澀在月復間翻滾,不是因為被誤會的委屈,而是舍不得她難受,因為她信了夏雯卿,她開始自眨,她否認過去美好的一切。
要說清楚講明白嗎?不,這樣很好,就讓她認定他有別樣心思,就讓她躲得遠遠的,就讓他們在這里、在這個時候斬斷所有……這樣的話,他讓位,瀚弟是不是就可以走入她心里?
隱瞞難受,壓抑痛楚,雲曜沒有嘆氣,反而揚起笑臉,口氣親切的反問︰「你想替夏雯卿求情?」
「若不是替璇璣閣辦事,她怎會惹火梁鈞沛。」染染並不想替壞人求情,只是故意找他麻煩,好發泄一下心中的不平和難過。
「我並沒有讓她傷害梁鈞沛。」他只是命她演一出戲,以配合接下來要上場的蘇為,是她自作主張刻意把事情鬧大。
夏雯卿不願意待在臨香樓,他能夠理解,事實上他從不逼迫任何人為自己效命,是她貪心了,以為能夠藉此留在他身邊,她的念頭他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願意撕破臉,沒想到她的心大,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我被柳信抓到」這種謊話哄哄路人可以,拿來騙他,未免太小看他了。
「所以呢?因為她做得不夠好,你就能理所當然的過河拆橋?」因為生氣,她兩頰的紅暈更顯緋紅。
「知道了。」雲曜微微一笑,揚聲對外吩咐道︰「爾東,把她送回江南。」之後夏雯卿是死是活,再不關璇璣閣的事。
少主的新命令讓爾東松口氣,立刻回道︰「遵命。」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是爾東幾人迅速把因為受到太大刺激而完全說不出話來的夏雯卿給拉走。
屋里安靜下來,雲曜再次往染染靠近。
他還未開口,小翔便指著小花廳道︰「她,壞。」
「對,夏雯卿壞,她敢使壞,就會有該她承擔的後果。」雲曜附和道。
染染冷眼望著雲曜,想諷刺他一句,妄圖別人的性命算不算使壞?不過她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然而她所想的全都寫在臉上,雲曜看得清楚,卻不以為忤,他柔聲問道︰「很痛嗎?我讓寧叔過來看看,好不?」
「不必,我死不了,一定可以順利為少主引蠱。」
她在耍脾氣,但他假裝沒听到,又問道︰「餓了嗎?」
染染惡意曲解他的意思。「吃飽養胖了,才好上供桌?」
雲曜嘆了口氣,縱容的模模她的頭。「好好休養,你怕痛,傷口好快一點,就能少吃點苦頭。」
她撇開臉,不願意看他。
其實雲曜很想留在她身邊,多看她幾眼,卻又擔心她發火,對身子不好,只好把雙手負在背後,緩步離開。
染染猛地回頭,他就這樣走了?!就算說謊反駁都好啊,他為什麼什麼都不解釋?!她氣得一把抓起枕頭往他背後丟去。
小翔見狀,立刻飛身把枕頭截下來。
雲曜沒被砸到,染染卻扯動傷口,痛死了,她大叫一聲,滿肚子的委屈快要爆炸,她一把拉過棉被蓋住頭,放聲大哭。
天陰陰的,馬車上,梁鈞沛敞開衣服,酒一杯接著一杯往肚子里灌。
他現在玩不了女人,只好玩玩男人,他不過弄殘幾個小倌、搞出兩條人命,值得皇爺爺這般大驚小敝嗎,居然怒斥他一頓,還說要收了他的宅子,讓他搬回東宮給他父親好好管教,這還讓不讓人活啊?
想到動不動只會請家法的太子爹和成天哭哭啼啼的母親,梁鈞沛心頭一股無明火直往上竄。
案親變了,過去他闖了再大的禍,父親頂多斥責幾句便輕輕放過,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父親對那幾個庶子的態度越來越好,反倒對他處處看不順眼。
難道謠言是真的?天龍星的說法是外祖父逼蘇為說的謊?如果真是如此該怎麼辦?
想起父親和皇爺爺對自己的態度,梁鈞沛突然手一抖,杯子跌落,匡的一聲,清脆而響亮。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斃。
柳信如困獸般在廳里來回踱步,思緒轉個不停。
他跟夏雯卿談完、一離開莊院就命管事送帖子約雲曜談判,雲曜沒理會帖子,直接跟著管事一起來柳府。
他還暗自得意呢,夏雯卿這個蠢貨,自己送上門不說,還給他送來一道救命符,蘇染染果然是雲曜最在意的女人。
那就好,一個人只要有弱點就不可怕,怕的是那種油鹽不進、刀槍不入的。
他一面和雲曜虛與委蛇,一面談條件,暗示只要雲曜說服皇上放了文其,他自會助其找到蘇染染,他話沒敞開說,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蘇染染確實在他手里。
他甚至借著那次談話為過去那二十萬兩銀子的事致歉,並且許下不少好處,希望兩人有機會聯手,在朝堂上共創勝局。
話談得還算愉快,沒想到雲曜才剛命人傳來好消息,說文其十日內必定安然返家,他正感松了口氣之際,卻又傳來蘇染染不見的消息。
他直覺認為是雲曜派人把蘇染染給救走了,偏偏雲曜又向負責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馬司施壓,表示蘇染染居然當街被人擄走,要失職的程大人給個說法,還到處張貼蘇染染的畫像,賞銀千兩,請百姓幫忙尋找。
難道人不是雲曜救回去的?那會是誰,誰敢與柳家作對?
柳信趕緊派出大批人手到處找,有人在莊院附近找到血跡。
農戶們說,肯定是黑熊下山咬了人。
不久,在城南找到蘇染染的鞋子,那雙鞋被血浸成褐色,緊接著,又有傳言說雲曜走了一趟亂葬崗,抬回一具女尸。
沒有人能夠證明那具女尸究竟是不是蘇染染,但不管如何,雲曜報復的手段更可怕了,原本要返家的文其被定罪,一個斬字,待秋後行刑。
緊接著,他的手下和柳家旁支又折進不少人。
如今,雲曜打著查貪腐的大旗,有皇上的尚方寶劍為他撐腰,橫掃朝堂。
且璇璣閣是干什麼的,搜集情報的,要找到這些官員的貪污罪證,比拿筆寫字還簡單,雲曜越砍越得意,皇帝抄家抄得越爽快,再下去,恐怕連柳家都不保了。
這時,管事稟道︰「太子來了。」
柳信急忙迎到門前。
太子一見到他,急道︰「我听到風聲,父皇親口允諾麗貴妃,要立她的兒子為太子,我馬上要被廢了。」
「此事真實性有多少?」
「昨日父皇急召秋太傅、雲曜和幾位皇叔進宮,若無此事,怎麼會讓他們聚在一起?」
當初天龍星的傳言傳開後,幾位皇叔對他總是畢恭畢敬的,不敢有分毫怠慢,可那時他篤定自己必會登上大寶,所以看到他們攀權附貴的嘴臉,總覺得分外可憎,懶得理會,且這些年他得罪不少皇族中人,如果他們都支持廢太子,那他、他……
「如果立太子,定會立靖王吧。」柳信推測道。
「難講,母後說麗貴妃寵愛小兒子,不喜靖王,枕頭風一吹,說不定父皇會立梁梓杉為太子。」
「一個六歲小兒能成什麼事,該防的是靖王。」
「母後也是這樣說,可靖王不喜朝堂事,更不欲爭權,他不只一次求父皇讓他返回封地,為大梁鎮守邊疆,我倒覺得他不足為懼。況且麗貴妃雖野心勃勃,她對靖王的態度卻是人人看在眼底,我擔心枕頭風一吹,父皇迷迷糊糊就允了讓梁梓杉為太子。」
他不也是生了一個天龍星才被立為太子的嗎,否則當年那麼多皇子,父皇並不特別待見自己。
柳信尚未回話,又有一名下人快步進門,不過一樣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梁鈞沛沖進屋里,發現父親也在,還嚇了一跳,急忙把已經到嘴的話給吞了回去。
屋漏偏逢連夜雨,梁鈞沛連聲招呼都還沒有打,又有管事沖進大廳。
那管事急道︰「相爺不好了,大爺被五城兵馬司給抓了!」
一陣暈眩,柳信差點兒站不穩,雲曜這是要柳家幾十口為蘇染染陪葬嗎?
他一手抓起太子,一手抓起梁鈞沛,直道︰「這一切肯定全是雲曜的詭計,他仗的不就是皇帝的勢嗎,咱們就把他的頂天梁柱給砍了,我倒要看看他還能怎麼囂張!」
「你的意思是……」太子驚疑不定地望向柳信。
柳信斬釘截鐵地一點頭,臉上透出殘忍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