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過後,染染和雲曜之間怪怪的,也不知道是誰在躲誰,總之,雲曜在的地方就看不見染染,染染所在之處也看不見雲曜。
雲曜悶不悶,沒人知道,他一貫溫和且一貫忙碌著,但染染肯定是悶的,她睡得差、吃得差,連挑逗小翔都失去興致。
爾東等人看在眼里,他們都知道問題癥結,卻無人能解。
他們幾次走到染染身邊想開口解釋,可掙扎了老半天,該說的話還是怎麼樣也擠不出來,最後總是用其他話題朦混過去。
整個雲府氣氛詭異到不行。
連小翔也倍感壓抑,快要透不過氣,幾次他想把染染偷偷帶出門,但爾東他們守得緊,且他背著受傷的染染行動不便,露了行蹤,被擋過幾回後,他也失去興致。
染染成天到晚用被子蒙著頭,像只烏龜似的。
她覺得好煩、好煩,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下不的,有種提早進入更年期的感覺。
她不懂,雲曜為什麼不解釋,敷衍也好、哄騙也行,無論如何,保住命這件事很重要,不是嗎?他就不怕她逃跑,就不怕她在最後關頭將他一軍?他憑什麼這麼篤定自信,她一定會犧牲自己的性命成全他?
火氣在她身體里醞釀蒸騰,她想跑出去淋雨降溫。
在長長地吐完氣後,她一把掀開棉被,想往外沖,卻沒想到掀開棉被的那一瞬間,就看到溫柔的寧嬸坐在床邊,更沒想到她的眼淚就這麼撲簌簌的掉個不停。
見她這樣,寧嬸的心都酸了。
她何嘗不曉得染染心里不好過,染染等于是她看著長大的,兩人的關系本就如同母女,更別說是因為有染染替她調養身子,她才能夠懷上孩子,染染對她而言,簡直比親生女兒還要更親。
這段日子,少主的表現、染染的不平,寧嬸一一看在眼里,偏又不能多嘴,少主叮嚀過了,什麼話都不能講,可她真是忍不住了。
見寧嬸張開雙臂,染染想也不想就往她懷里撲去。
寧嬸輕輕拍撫著染染的背,任由她發泄委屈。
不能在雲曜面前流的淚,流了,不能在小翔跟前說的委屈,她想說了,「寧嬸,我難受。」
「我明白。」寧嬸的眼眶也跟著泛紅。
「我沒有做壞事,他們不可以委屈我。」
「是啊,染染只做好事,他們憑什麼委屈你。」這孩子敏感而多情,這樣的話,是憋了多久、憋得多痛才肯說?
「要我引蠱,可以老實講,為什麼把我蒙在鼓里?身體是我的、命是我的,我有權利說Yes或No吧。」
寧嬸不明白什麼叫做Yes或No,但也猜得出她的意思,她抱著染染,輕輕搖晃,笑著回道︰「這件事,是你寧叔不對,怪不得少主。」
染染抬起頭,一臉疑惑。
寧嬸朝她微微一笑,續道︰「當初小翔把你從寒碧潭撈起來,你已經沒有氣了,可是小翔舍不得把你給埋了,他像寧嬸現在這樣抱著你、搖著你、拍著你,還哼著歌兒。
「那是第一次我在小翔臉上看見溫柔,明知道不妥,我還是由著他,打算等到深夜他睡熟了,再偷偷把你抱去埋了,沒想到你居然活起來了,寧叔訝異,細細把脈,發現你的體質屬陽,適合做為引蠱的對象,可少主當下就反對了。
「是你寧叔不死心,硬要逼你練武,天天逼你喝湯藥,他想把你的身子給養壯,他想著,往後就算引蠱成功,你也不至于像少主這麼痛苦。
「《毒經》上說,雪蠱不會在同一個宿主身上待超過二十年,你寧叔便認為,再給他一個二十年,他肯定能找出解蠱的法子,所以不管是少主或寧叔,都沒想過用你的命去換少主的。」
「是……這樣的嗎?」
「寧嬸不明白,你這樣冰雪聰明的孩子,怎麼踫到感情事就變得糊涂了,你想想,倘若少主想用你引蠱,何必千方百計撮合你和靖王,他這是想把你托給靖王啊。少主打出娘胎,身上就帶著蠱蟲,他今年已經二十三歲,早就超過《毒經》上記載的年限,加上朝堂事,他日夜熬著,你覺得他還有多少時間可活?他這不是想在活著的時候,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嗎?」
寧嬸的解釋讓染染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滿腦子都是《毒經》記載的二十年,所以雲曜活不久了?怎麼可能,他的脈象不是還很好嗎,寧叔天天幫他把脈的呀。
是了……全都瞞著她,難怪不讓她把脈,難怪不肯解釋引蠱,難怪已經入冬,卻不肯讓她上他的床,他一門心思全是想把她推開。
他以為這麼做她就不會受苦嗎?他以為的好,對她真的是好嗎?去他的什麼麒麟才子,他根本是個自以為是的大笨蛋!
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痕,染染問道︰「寧嬸,為什麼少主打出娘胎身上就帶著雪蠱?為什麼少主身體不好還要熬著替靖王謀位?人人想當官,求的不是財就是權或名,可少主樣樣不缺,為什麼還要攪和朝廷事?」
餅去不問,是因為尊重個人隱私,可是現在,她發覺自己知道得太少,若不是沒有足夠的訊息,她不至于猜錯,不至于在雲曜推開她之際,感到生氣、忿怒,然後兩人漸行漸遠。
寧嬸勾起染染的臉,審視她眼底的渴盼。
在璇璣閣里,少主的身分不算秘密,圍在少主身邊的幾個都知道,少主不對染染言明,是怕她憂心,可現在……夫君說了,少主熬不過百日了,這種情況再不說,兩人之間會有多少遺憾?
深吸氣,寧嬸點點頭,下定決心,就算時日不多,如果染染可以帶給少主快樂,為什麼不?少主這輩子,夠辛苦了。
「寧嬸,求你告訴我。」染染懇求道。
寧嬸握住染染的手,陷入回憶,低聲道︰「這個故事要從二十三年前講起……」
不管寧朝天轉到哪個方向,染染就會站到他面前與他對望,且眸光有著無悔與堅定。
「不可能,少主不會答應的。」寧朝天煩透了,她已經磨了他一整個早上。
「不需要經過他同意,他是利益既得者,只要受害者願意就行了。」
他听不懂她那堆亂七八糟的話,但是很清楚,她心意已決。「你確定?」
「這不是寧叔希望的?」
「對,但少主早讓我死了這條心,你沒發現嗎,老曹不再逼你習武,我也不老灌你藥湯了。」
「意思是,沒有強健的身子,雪蠱發作起來,我會和雲曜一樣痛?」
「不,更痛,你比誰都怕疼,跌個跤都能暈過去,沒有一副打熬出來的身子骨,說不定真會要你的命。」寧朝天恐嚇道。
他原以為染染知道引蠱之事後,這膽小怕痛的丫頭會哄著小翔帶著她去挖洞躲起來,沒想到她居然到他跟前表示願意替少主引蠱。
「那得看寧叔的能耐,您有本事把二十年延長成二十三年,難道沒本事把我的小命留下來?」
「你自己封了個「女神醫」的名號,且少主毒發時,你也親眼看過,你先問問你自己,你認為你可以熬得過嗎?」
染染確實沒把握,但仍挺胸說道︰「不試試怎麼知道,何況咱們種的那片罌粟田已經結果,很快就可以收罌粟殼,萬一熬不過來,用上就是。」
「說得真輕松,要是成癇怎麼辦?」雪蠱未解又中了其他的毒,她當自己是鐵做的,能千錘百煉?
「是熬不過來才用,怎會上癮?」又不是開轟趴,何況這時代的提煉技術不佳,精純度不夠,能夠暫時解痛就算厲害了,想要上癮還不容易呢!她勾住寧叔的手臂,頭靠在他肩上,撒嬌道︰「寧叔,別想了,冬天就要到了,少主的身子恐怕會撐不住……」
「撒嬌沒用,別在我耳邊吱吱喳喳的,吵死了,你先出去,讓我好好想想。」寧朝天拉開她的手,將她往外推。
染染難得的沒有繼續盧,因為她想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她得好好想想該怎麼和雲曜修補關系,兩人吵架,總得有人先示好,而這一次雖然錯不在她,但她決定由她先低頭。
但要怎麼做比較好呢,走到他面前裝暈?好辦法,他絕對不會坐視不管,這樣一來,他們不就肌膚相親,不就一筆勾消,不就雨過天青了,然後她就可以進行下個步驟了,好,就這麼辦!
一听見陸鳴回來,染染提起裙角,拉起小翔,飛快朝大廳奔去。
她再喜歡陸叔叔不過,人人都說她是寧叔的徒弟,事實上陸叔叔教會她的更多,寧叔專攻毒、制毒、解毒,陸叔叔才是真正的醫者,她把過去在醫學院里學習的,與陸叔叔教導的相印證,更加領略中醫的奧妙。
「陸叔叔!」染染奔進廳里,這才發現除了雲曜,靖王也在。
憑著二十一世紀追男術,她早晚會把雲曜給拐上手,何況雲曜這人責任感特別重,她都幫他引蠱了,他能不以身相許嗎?這麼一來,靖王也會成為她……未來的小叔,想到這兒,她難得的給了靖王一個好臉色。
靖王受寵若驚,耳朵不由得微微發紅,心里開心的暗想,苒苒喜歡我送的禮物,是嗎?
看見染染蹦蹦跳跳的進來,陸鳴丟下講了一半的話,阻止道︰「傷還沒全好呢,不躺在床上,來這邊做啥?」
「听見陸叔叔來,高興啊!」
陸鳴瞪她一眼,抓起她的手,細細號脈,半晌才勉強道︰「師弟的醫術進步了,傷養得還不錯。」
「那可不是寧叔的功勞,是我這個女神醫太能干。」
「沒臉沒皮的,那點醫術就敢自稱女神醫?」陸鳴戳了她額頭一記。
染染咯咯笑著,人人都夸她醫術好,只有陸叔叔沒把她看在眼里。「什麼自稱,明明就是病患封的,莫非陸叔叔怕我名號太響亮,搶了您的風采?」
「鬼丫頭,有本事就來搶!」陸鳴笑著順順兩撇小胡子,再揉揉她的頭發,這丫頭性子好、模樣可愛,光是看著就覺得心情輕松愉快。
「行啊,那個皇宮讓我去,那個皇帝讓我貼身照顧,只要一個月,我就能頂著「皇帝御用神醫」的名號行走江湖。」
她的口氣毫無恭謹之意,要是在別的地方,恐怕已經嚇得跪滿一屋子人,可她在這里說,卻逗得一屋子人全樂了,連守在門口的爾南、爾北也忍不住偷笑。
不曉得這丫頭的膽子是什麼做的,講起皇宮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總是像在聊鄰家大叔大嬸一般自然。
「你這脾氣進宮?別說一個月,能活得過三天就算你厲害。」陸鳴沒好氣的道。
「行行行,我這輩子都比不上陸叔叔了,行不?說吧說吧,皇帝又有什麼解決不了的病癥,講出來,我幫陸叔參詳。」
小小丫頭、大大口氣,即便雲曜知道她有多大的本事,也忍不住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