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亨不好嫁 第3章(2)

書名︰大亨不好嫁|作者︰千尋|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他無助地坐在陽台上,旁邊有一部嬰兒推車,推車里的小女孩已經一歲多,她睡得很香,嘴邊還淌著口水。

把視線從女兒身上轉開,望向遠遠的大海,他告訴自己,除了若若,他什麼都沒有了。沒有家、沒有朋友,事實上,他連銀行存款簿都沒有,他上衣左邊的口袋里有一個皮夾,里面有身分證、健保卡、駕照,可是半張紙鈔都沒有。

在遇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LILY姐之前,他已經兩餐沒吃東西。LILY姐見他睡在公園的椅子上,若若躺在他懷里、餓到連哭聲都發不出來,同情心發作,讓他跟著回民宿,供他吃、供他住,只讓他做一些簡單的打掃工作。

被同情的感覺很槽糕,但他別無選擇。命是救回來了,但他忘不了那種饑餓的感覺。

那天,他在飲水機里喝了很多水,他抱著女兒有一下、沒一下輕拍著,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去,不知道隔天的新聞會不會報導他的淒涼死狀,不知道她知道這個消息後,會不會有一點抱歉或罪惡感?

應該……不會吧,她者是把同樣的話掛在嘴邊,她說︰「你這種男人就算死掉也沒關系。」她說他是缺乏價值的男人?

價值?他攤開自己的掌心。

曾經他驕傲的認定,自己的腦袋以及一雙手就是無限價值,曾經他認定自己會讓全世界的人為他瘋狂,也曾經相信他將會衣錦還鄉,讓看衰他的家人知道,自己有能力、有能耐。

可是,那個「曾經」離他越來越遙遠。

夏日葵走往陽台,遠眺海岸線,海風迎面吹來,帶著咸咸熱熱的氣味。

很久以前,她想象過自己的退休生活,想象她坐在外嬖家的屋檐下,聞著臭臭的咸魚味,想拄著拐杖,在海灘上留下一對半足印,也許身邊會有個者男人,听她叨叨紫紫說著重復言語,但現在……眉心微蹙,她不是現在才學會計劃永遠在狀況外。

偏過頭,她望見鄰房的住客。

生銹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男人,他腳邊有個漂亮的小孩,白白的、女敕女敕的,紅得讓人想親的小嘴唇正微微幌著,而那個男人,他的頭發很長、很黑、很亮,大概沒有被太多的化學染劑或燙發液污染過吧。他的衣服雖干淨卻有點破舊,和小孩身上穿的差不多,經濟狀況大概不好吧,也是,不然怎麼會選擇阿嬤的鬼屋民宿。

他有張稚氣的臉龐,抿唇的時候可以看見嘴邊有兩個深深的小梨渦,他的頭發幾乎蓋住半張臉,但他上一次抬頭時,隨手將瀏海往旁邊一撥,她看見他一雙漂亮的眼楮。他的眼珠是深褐色的,雙眼皮,眉毛很濃,是個落魄卻相當好看的男人。

他對著大海老半天才低下頭,拿起身邊一本厚厚的本子,從口袋里掏出筆,在本子上頭涂涂寫寫。

民宿的陽台是互通的,她陽台上的椅子生銹又缺腿,真坐下去的話絕對會四腳朝天,于是她先回房間拿來紙袋,再走到大男生身邊,笑回︰「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他沒抬頭,繼續做著手邊的事。

她聳聳肩,就當他默許,在他身邊坐下,從紙袋里拿出食物。

是在前面不遠的超商買的,為了貪便宜,飯團面包配上飲料,只賣三十九塊或四十九塊,她買了兩份,一份給玫瑰、一份給自己,但玫瑰累慘了,頭一沾到床就睡得不省人事。

以前在吃的方面她很小氣,因她相信聚沙成塔,相信小金錢會累積成大財富,所以她相當克扣糧食,還鼓吹自己和玫瑰︰清淡飲食、有益健康。現在想起來,突然覺得好笑,省了那些,不但沒替自己省出健康,連該有的享受都沒嘗到就要變成笨蛋了,真不曉得自己的扣扣省省有什麼意義?

打開飯團,咬一口,是明太子龍蝦口味,微甜、有點香,配上小號酸女乃,雖然談不上人間美味,卻可以應付饑餓的腸胃。

轉頭,她看一眼大男生的筆記本。

他在寫譜?他是個落魄的音樂家?想到這里,一大堆電視劇里會出現的情節跳進她腦袋中。

優秀的富家子弟,追求音樂夢想,無奈時不我予,家道中落、音樂夢碎,現實環境容不下一個天才。他不願與商業化音樂競爭,以至于落魄到今日田地。他曾經有一個小情人,他為他的情人彈琴、談情,他們有過美麗浪漫的約定,但落魄的他促使了女人離他遠去,他只好帶著女兒遠走天涯,再也不敢回顧過去感情……故事還沒想到結局,她已先一步回神,發現男人的灼灼目光正盯著自己手上的飯團不放。

只是吃不到龍蝦肉的龍蝦飯團,又不是真的龍蝦,他的眼光干麼那麼熾熱?

「你餓了嗎?」

他照慣例,沒回答。

夏日葵從紙袋迅拿出另一個飯團和飲料,他看她一眼,沒說話,默默把食物接過去,不知道是不是饑餓的記憶太深刻,他總是覺得餓。

打開塑膠包裝,半顆飯團進了他的嘴巴。

有那麼好吃?夏日葵茸肩,再咬一口,嘴巴里的米粒還沒有掉進胃袋里,他已經解決掉她給的東西,她用眼神示意,問問他對自己手上這份有沒有興趣。他瞥她一眼,不客氣地把東西接過去。

三十秒後,他把所有的垃圾丟進紙袋里,起身、進房間扔垃圾,他是個有良好教養的落魄男人。

他重新回到椅子上,拿起紙筆,繼續未完成的工作,夏日葵也回房間拿出畫冊和二B鉛筆,一點一點描下眼前的風景。

以前她很會畫畫,小時候還拿過畫畫獎狀,她以為自己會變成畢加索;國中時期她學了一陣子雕塑,者師夸她有機會變成朱銘,可是到最後,她既不是畢卡索也不是朱銘,她變成很厲害的賣房子戰將。

拿著筆,手停在紙上者半天,卻連線條都沒有勇氣畫下去,筆是好的、紙是好的,但是她已經失去畫畫的勇氣。

他和她相反,他的筆很明顯地摔過,每寫幾下就必須拿起來甩一甩才能繼續用,這對他是個嚴重困擾,因為他的腦子正快速地涌出一串又一串的音符,而手上的筆卻跟不上他的思想速度。

夏日葵不懂音樂,只覺得那些豆芽在五線譜上跳來跳去很有意思,她把自己的筆遞給他。

他還是沒講話,但略略點頭,表達謝意。

有了可流暢使用的筆,他寫譜的速度更快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摧促似的,他寫完一頁,翻到另一頁,可是那里已經停了不少豆芽,他再翻、再翻,把整本冊了都翻透了,卻找不到空白頁。

夏日葵失笑,把手上的畫冊送到他手邊。「雖然不是五線譜本子,將就用吧。」

「謝謝。」

他又進步一點點,開始懂得用語言表達感謝。

他接過冊子,飛快在紙上畫出五線譜,明明沒有尺,他卻畫得又快又直,好像他的手本身就是一把機械手臂。夏日葵看著他,看他寫完好幾頁,她完全無法理解的五線譜,直到太陽西下,天邊的雲霄染紅半個天空。

他終于闔上筆記本,一臉滿足地伸懶腰,透過微弱的光線,她找到他嘴邊的小渦渦。

那種感覺,她懂。

在賣出一戶房子時,她有,在存款簿的數字節節上升時,她有,在別人帶著嫉妒口吻喊她超級戰將時,她也有。成功地完成一件工作後,的確會讓人有濃濃的滿足和幸福快感。

「寫完了?」她偏過頭問。

「寫完了。」他回答,三個字,又進步一點點。

「那是個什麼樣的故事?」

他詫異地望向她,臉上透出一抹欣賞笑意。因為她說「那是個什麼樣的故事」,而非「那是個什麼樣的曲子」。

是的,所有的音樂都有生命,它們在講述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一段又一段的情緒,分辨它們的好壞,不是好不好听,而是有沒有生命。

他的論調曾經被人嘲笑,他們說,只有能賣的東西,才是創作。

他們把音樂當成「東西」、「商品」,他們否認音樂有生命力,偏偏他們都是資深的音樂人,而眼前這個連五線譜都看不懂的女人,竟然問他,那是個什麼樣的故事?

于是他笑了,頰邊的梨渦一跳一跳,問︰「你想听故事嗎?」

「想。」

「那就請我吃晚餐。」一頓晚飯換一個故事。

「這有什麼問題?不過想上大飯店有點困難,我知道附近有間面店還不錯,對不起,我失業不久,所以……」她攤攤手。

她剛把老根解聘,要求一個失業婦女請大餐,沒有天理。

他嗤笑出聲,好看的眼楮帶著勾人魔力,如果她再年輕幾歲,或許她會崇拜這種等級的帥哥偶像。

他反問︰「你以為我穿成這樣,大飯店會讓我進去?」民宿沒有客人,外婆七早八早就和鄰居到活動中心唱卡拉OK,玫瑰還想睡,自從知道她們要搬到墾丁後,她一直沒睡好。

他們帶著孩子到小吃店,雖然失業婦女很可憐,但她還是幫小寶貝買了一瓶女乃粉,小寶貝很好款待,吃飽、打隔、倒頭就睡,半點不嗦。

她點了兩碗干面、一碗湯而、一碗酴辣揚、一碗餛飩湯和一大盤鹵味,向來對吃很小氣的夏日葵第一次花大錢,因為眼前的男生看起來餓得很嚴重。他吃完揚面、干面、酸辣湯加上半盤鹵味後,才開始說話。

「有一個小孩,三歲會彈琴,他可以把所有听過兩遍的曲子用短短的手指頭在鍵盤上敲出來。」

「好厲害,你講的是莫扎特嗎?」

「想听莫扎特的故事,你不必浪費這頓晚餐,直接去圖書館走一趟就可以知道。」

「明白,我閉嘴。」夏日葵扁嘴,塞進一塊豆干。

「有人說他是神童,爸爸媽媽就花錢送他去學鋼琴和小提琴。十二年來,那是他人生最快樂的一段,可是他把大部分時間拿去玩音樂,學校的成績越來越難看,父母親終于忍不住了,把他的琴賣掉,要他好好念書、考第一志願。」

「他本來就不喜歡念書,高中考得亂七八槽,大學只考二十八分,家里的兄弟姐妹、表哥表姐個個都很會讀書,爸爸忍受不了沒面子,就花十幾萬把他送進補習班,決定第二年重考大學。」後來呢?她想問。可是看著他專注的神情,又往嘴巴塞進一塊海帶。

好半響後,他才開口。

「他不是乖小孩,他偷偷向補習班要求退費,拿著那筆錢去台北。他的運氣不錯,找到一家PUB打工,他在那里擁有一群歌迷,他一面表演、一面累積實力,他開始作詞作曲,而那些死忠歌迷,不管他做的曲子好不好听,都送上最大的鼓勵,于是,他越來越自信、越來越驕傲。」

「然後,他在PUB里遇上一個女人,她是樂壇中頗具知名度的女人。她比男人大十二歲,她欣賞他的才氣,鼓勵他、幫助他,而男人崇拜她、熱愛她,他們相戀了,十二年的距離對他們而言不算什麼,他們決定同居,過起新婚夫妻的生活。」

「女人把男人捧成當紅歌手,她為他成立樂團、唱紅他做的曲子,演唱會一場接一場,他越來越紅、他得到音樂大獎,他的事業如日中天,愛情事業兩得意……」說到這里,他閉上嘴巴。

夏日葵有強烈的好奇心,她很想知道,一個愛情事業兩得意的男人,為什麼會淪落到對一個陌生女子的飯團流口水,更想知道一個曾經成功的男人,為什麼會像個迷路的孩了,充滿無助與旁徨。

可是他的表情礙童,眼底隱隱閃著淚光,好奇心固然重要,但同理心也不應該少,夏日葵往他的碗里夾一塊菊花肉。

他沒動筷子。

她再夾一塊豆干,歪歪頭,笑眼對他。

他還是沒動筷子。

她不死心,海帶、貢丸、米血、鹵蛋……在他的碗上堆出一座小山,直到一顆花生從碗尖滾到桌面,他忍不住笑了。「就那麼想听故事?」

「誰說我想听故事,今天不听了,下次心情好的時候再听。」

「不想听,干麼拼命給我塞食物。」我媽媽說,浪費食物的人,下輩子會投胎變成非洲人。」

「你害怕下輩子變得貧窮饑餓?」他能夠理解這種想法。「不對。」她搖頭,看著他,笑開了。

他一頭霧水,不知道有什麼好笑。「不然呢?」

「我害怕變成黑人,害怕頭發很卷,害怕跑馬拉松,害怕和另一個黑人躺在床上,害怕曬太陽……我有嚴重的公主病。」噗哧,他捧月復大笑,她害伯的東西……還真是小一般啊。他把碗端起來,將鹵蛋夾進嘴里。

「這點東西,只夠我塞牙縫,絕對不會害你變成非洲人。」三句話說完,小山已經被鏟成小丘陵,很快就會變成台地。

夏日葵手肘支在桌面上,捧著自己的臉,看著他的吃相。「喂。」她出聲。

他抬頭瞄她一眼,沒說話,繼續將碗里的台地變成平原。雖然交情不深,他還是樂意為她而努力,努力讓她的下輩子與非髒綠。

「我叫夏日葵,夏天太陽底下的葵花,你呢?」

他吞下米血,夾起面條時,停下兩秒鐘,回答,「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