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奸臣所害,那一年,南門靖終究被奪了軍權,以謀反之名流放塞外,他無恨無怨,只求問心無愧。
墨殤隨著他四處流浪了幾個月,最後落腳在一個小而純樸的村落里,他倆是一對務農的平凡夫妻,生活倒也自在愜意。
日子就這麼匆匆流逝,南門靖也將屆不惑之年,他的鬢角開始出現了幾絲銀白色的發,而墨殤卻依然是那麼年輕、妖艷、美麗。
于是,村子里開始有一些不好的謠言不脛而走。
甚至曾經有那麼幾次,幾位年紀較長的村民鬼鬼祟祟地把南門靖拉到一旁,悄聲道︰「小伙子,你那娘子怪怪的,瞧她怎麼也不會老。你來這兒幾年了?五年?八年?你瞧瞧她,不但沒成了黃臉婆,還一日比一日妖嬌,你是不是精力全被她給吸光啦?啊?」
南門靖听了,雖然是笑笑帶過,心里卻隱隱約約開始擔憂。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墨殤不會變老是事實,她將永遠都是那麼明艷動人,然而,一般人可不會樂見這種事情出現在自己的村落里。
他可以想見,一旦她的身分曝光,她將被全村子的人給獵捕、綁在樹干上,一把火狠狠把她燒死,當時人們就是這樣對付傳說中的狐妖。
不過,即使明白她有妖丹護體、一般人很難置她于死地,他卻不想沾惹什麼麻煩,只想和她平平靜靜過著接下來的日子。
于是,反復思量了幾天之後,他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墨殤,並且商量著是否開始尋找下一個落腳的地方。
墨殤沒有意見。他好,她便好。
然而,就在他們整束好行囊家當、準備離去的前一天,幾名意料外的訪客,就這麼突然上門,然後澈底毀了他們的一切。
不,或許正確來說,是造就了他,卻摧毀了她。
「你們……怎麼會……」南門靖瞪大雙眼,看著門外就站著昔日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將軍!」幾名彪形大漢突然跪下,聲音幾乎哽咽,「將軍!終于找到您了,您知不知道我們找了您好久!」
他嚇了一跳,趕緊彎身攙扶,「別這樣,快起來,我現在已經不是什麼將軍了,只不過是個喜歡種田的粗漢子而已,你們快別這樣子。」
但他們哪里听得進去?左一句將軍、右一句大哥的,幾個大男人就在門口哭哭啼啼。
為了不引人側目,南門靖速速要他們進屋去。
墨殤認得這幾個人。當年,他們在軍隊中都是南門靖的親信,也是他最得意的部下。
幾個男人一見了墨殤,登時看傻了眼,「夫人,您……還是這麼年輕漂亮,真是保養有方。」
幾年了?十年有了吧?
這女人仍是貌美如花,仿佛像是凍在冰磚里,恆久不雕零。
墨殤不是傻瓜,南門靖亦不是楞子。他們都听得出來,那不是夸贊,而是強烈的質疑。
南門靖趕緊轉了話鋒。「你們今天來應該不是為了敘舊吧?」
這一問,氣氛驟然凝結。幾個男人面面相覷了好半晌,似乎是不知該從何開始說起、也不知道該由誰來開口。
南門靖吁了口氣,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有話,你們就直說吧,這不也是你們千里迢迢來到這里的目的?」
男人們考慮了一會兒,道︰「大哥,恐怕我們說再多,言語的微薄之力也無法形容境內的悲慘淒涼。請您一定要跟我們回去一趟,親眼看看您曾經守護過的地方成了什麼樣子。」
聞言,南門靖靜了片刻,轉頭看了墨殤一眼。
墨殤不語,了然于心,輕輕頷首應允。
就這樣,他什麼行囊也沒拿,連夜隨著那幾個男人趕回中原一帶,再歸來時已經是月余之後。
回來之後,南門靖卻不再提起另尋落腳處的事。
墨殤明白,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很糟糕的事吧?可他不說,她也不問。
某天深夜,大雪紛飛,她趁著南門靖熟睡了之後,幻化為她原有的狐狸模樣,連夜疾奔至邊界處,找了幾個同是狐族的人打听。
原來,約莫四年前,小人當道、奸臣囂張,在朝廷內自成一派,最後毒殺了君王,連其血脈一並誅殺。
奸臣上位之後,立刻加重民間稅收,貪圖自己享樂,終日不理國政,幾年過去了,如今除了京城繁榮之外,境內許多地方早已成了一片荒蕪,許多孩子都是活活被餓死的。
她听了很難過,也終于明白南門靖肩上扛的是什麼。
前往中原的那幾天,南門靖親手埋了好幾具孩童的尸骨。
他的心劇痛也震怒,當年他替先王打下這些地方,可不是為了造就這個人間煉獄。
回到塞外的家中,他郁郁寡歡了好幾日。
想起兄弟們對他說的那些話。
「回來吧,大哥。如果是你領軍的話,軍中兄弟們肯定願意跟著你再戰千百回。」
「我……」他很猶豫。
「你還考慮什麼?難道你真的忍心眼睜睜看著人民受苦嗎?除了你之外,已經沒有人可以指望了!」
就這樣,事情擱在他心上,夜夜總會被一具又一具的白骨給驚醒。
直到某一夜,他又被惡夢所擾,煩心地下了床,卻被坐在床邊的墨殤給嚇了一大跳。
「你……怎麼了?」她似乎已經坐在那兒許久。
她淡淡一笑,拿了行囊給他,道︰「回去吧。那兒需要你,對不對?」
南門靖啞口無言,靜靜接過手,懷里的行囊仿佛有千斤重。
「我……」
「唬。」她以指月復輕抵著他的唇,「我都知道了,那邊的人正在過著很苦的日子,你不回去怎麼行?」
「墨兒——」他皺了眉,千言萬語梗在喉間。
其實,令他為難的還有一件事。
那日在中原,有位弟兄告訴他,「現在掌握軍權的是一個叫作範駒的年輕小伙子,跟當今腐敗的朝廷是一掛的,他是個有實力的年輕人,可惜心術不正,若是同時與他杠上,恐怕會造成我們這方的嚴重傷亡。」
「你的意思是……」他有不好的預感。
那人果然面有難色,躊躇了半晌,說出了「美人計」三個字。
美人,自然是指墨殤。
于私,他當然千百個不願意,然而,回頭看看昔日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們,他自己也明白,若是硬踫硬,死傷勢必慘重。
這究竟是不是必要的犧牲?若是,他又有何權利要求墨殤這麼做?這讓他陷入了兩難,日日天人交戰。
墨殤見他欲言又止,忍不住伸手輕輕覆在他的手背上。「怎麼了?」
他不語。
「說吧,我們之間不需要無謂的秘密,就算你不說,我也有法子知道。」
南門靖低著頭,苦思了老半天,才困難地把那該死的美人計告訴了她。
有那麼一時半刻,他多希望墨殤會站起來,怒斥他無恥、下流、摑他一把掌,然後就這麼拂袖而去,從此不再回來。
是的,他真心希望是這樣。
但她沒有,她先是怔楞了一陣,而後爽快答應。
「好,我去。」媚術正是她所擅長的術法,要讓兩個男人為了她而互相殘殺,何難之有?
「可是……」他啟口。
「我去。」
她沒讓他再爭論什麼,就這麼離開了他,前往京城。
然而,當她以虛假的笑容與真切的淚水,終于讓兩個男人自相殘殺、斗垮彼此之後,在後頭迎接她的卻不只是新的王朝、新的時代,竟也包括了他的背棄……
都怪沐向,害她想起了那段不堪的過往。
辦公室里的兩人彼此干瞪眼了老半天,氣氛僵持不下。
「你就是打定主意一個字都不說?」
墨殤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樣。「都那麼久遠的事情了,你到底要追究什麼?」她先行移開了目光,反倒是把桌上那本八卦雜志遞到了他面前,敲了敲書頁,「好好看清楚,這才是你現在應該要煩惱的事。你明年要拚連任吧?這樣放著不管行嗎?」
他淡淡睞了眼雜志的內頁、照片。「我早就看過了。」
「看過了?那你人還在這里干什麼?不是應該要開個記者會澄清?」
「不需要。」
「不需要?!你也太有自信了吧。」
「那跟我的政績扯不上關系。」
「你太天真了。你靠的是人民的支持、人民的選票,最後他們會連你吃的、用的、住的、穿的……甚至連你身邊的女人都想干涉。」
沐向瞅著她,眯眼端詳。「你好像很了解,怎麼?你也從政過?」
「這跟你沒有關系。」被他那漫不經心的態度給惹惱,她用力闔上雜志,扔到一旁,道︰「隨便你!反正事業是你自己的,要用心經營還是要任它腐爛,那都是你家的事。」
語畢,墨殤起身,打算走人。
「你要去哪?」
「跟你沒關系。」
又是「跟你沒關系」?他也惱了,難道她就只會說這一句?下一秒,他不自覺地伸出手,牢牢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拽了回來。
「你想干麼?」她的眼神有防備、有驚慌,也有嫌惡,「放開,不然我揍你。」
除了敵對政黨之外,這還是首次有女人說想揍他。
「上次捅我一刀,這次又想揍我一拳,我上輩子到底是干了什麼事才會讓你這麼痛恨我?」
「我說放開。」
「我不放。」他的火氣上來了,有些口不擇言,「既然你這麼想擺月兌我,那就把事情了斷得干淨一點,把你的東西收回去!」
墨殤听了,牙根一酸,這男人連她的妖丹都嫌棄嗎?曾幾何時,妖丹成了這麼廉價的東西?
「給出去的東西就是潑出去的水!」她忍不住揚聲吼了他,「現在我不想要了,你要是嫌它礙眼,隨你高興要送人還是丟河里!」語畢,甩開了他的手,她抓了自己的提包轉頭就走。
「墨兒!」一時情急,他就這麼月兌口而出。
正是這一聲呼喚,讓墨殤驀地停下腳步,她怔怔地轉過頭來,一雙眼楮瞪得老大。
「你剛才……叫我什麼?」她顫著聲問。
只有南門靖會叫她「墨兒」,幾百年來,會這麼叫她的,只有他一個。
可惜,他似乎沒意識到自己喊出了什麼字眼。
他一臉莫名,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這麼問,「不是墨殤嗎?還是我說出了什麼奇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