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談瑞秋同樣進了主屋寢房,而秦文略看起來臉色是蒼白了些,但精神多了,一種出于皇族的傲然氣質難以掩飾,看她的目光一樣高傲,一樣視她為空氣。理論上,她應該要生氣,可事實上,她還挺開心的。
當然,絕不是她天生有被虐傾向,而是他的淡漠意味著他的精神狀態是穩定的,似他似乎忘了昨兒個的激動,忘了曾經將她誤認為所愛,看著她時,眸色一點變化都沒有。
她心里有種古怪又陌生的感覺,但隨即被她拋到一邊。
听說秦文略撤了早膳,只喝了一碗湯藥,任憑蘇嬤嬤和徐賁好說歹說就是連口飯都不肯吃。她也想勸勸,可想想,她是什麼身分,與他有多熟識,照料他長大的蘇嬤嬤和徐賁都勸不動他了,她算老幾?
注視著他,總覺得他魂魄像是已經出竅,不知道飛到哪邊去了,又或者是他放縱著魂魄離去。
他醒著,卻跟死了沒兩樣,仿佛是一種慢性自殺,她想漠視,于是拖延著進主屋的腳步,可偏偏又漠視不了,盡避假裝沒瞧見,但他那萬念俱灰的神情卻總是在她眼前出現。
到了第三天時,她終于忍受不住了!
「玉露,動作快點。」她沒好氣地從鏡中瞪著偷偷打哈欠的玉露。
玉露眨了眨淚花,很可憐地皺起眉頭,專心地替她編著發。「小姐,才寅正而已,天色都還沒亮,小姐到底是要上哪去?」
「我要去廚房。」
「小姐餓啦?」
談瑞秋嘴角抖了兩下。「我看起來像是個饞鬼嗎?」她在主屋那里被伺候得多好呀,一頓膳食里必定有六菜一湯一羹外加兩碟糕餅,通常她只吃七分飽,可近來秦文略絕食,害得她被蘇嬤嬤眸底的淚逼得硬把桌面掃空,天曉得她吃得胃都疼了!
她不願再過這種日子,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讓那家伙把東西給吞下去!昨兒個御醫請脈時,她請教過御醫了,記下了幾味適合他的藥材,然後和胡娘子商量要怎麼弄些清淡有味的藥膳,準備今天大顯身手。
「不然咧?」玉露嘴上問著,手上可沒閑著。
「反正你動作快點就是。」談瑞秋沒好氣地道。
玉露問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加快手上的動作,再依她的吩咐將臉上的粉涂得更厚一點,待一切準備妥當時,文嬤嬤適巧進了房。
「小姐今日起得這麼早,是有什麼事?」文嬤嬤詫問著。
「沒什麼事,只是要去主屋那頭而已。」談瑞秋噙笑說著,只是沒說得那般仔細,省得文嬤嬤胡思亂想。
見談瑞秋不似昨日的為難拖延,反倒是一早就準備妥當,像是恨不得能早一點進主屋寢房伺候似的,文嬤嬤不禁沉著臉警告,「小姐可別忘了己身任務。」
談瑞秋聞言,不禁笑了笑。「嬤嬤,我謹記本分,今日要早些去,是因為徐大管事昨兒個說了,雖然听雨那件事終究沒能查個水落石出,但確實是府里的下人暗中使絆子,所以要我端出正主身分出來整治府內罷了。」
這事兩天前徐賁就跟她說了,之所以沒教徐賁給逼出話,是因為遭逼供的下人竟在徐賁動手之前就莫名被毒死了,明顯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有人心里急了,怕真被查出個底,所以提前動手了。
想來,不管是哪個高門大院都會有相同的問題呢,只是手段干不干淨、俐不俐落之分罷了。
「不過就是個丫鬟,犯得著小姐這般大費周章?」文嬤嬤壓根不信她的說法,甚至懷疑她打算鳩佔鵲巢。
「嬤嬤,這話不是這麼說的。」談瑞秋十足的耐性,親熱地拉著文嬤嬤到一旁錦榻坐下。「嬤嬤要知道,受罰的是三姊姊身邊的听雨,這事要是不能在府里立下威信,屆時三姊姊進府不就要教人以為是顆軟柿子,任人捏圓揉扁。」
文嬤嬤注視她良久,像是要看穿她似的,可偏偏她笑吟吟的,那雙水眸澄淨明亮,像是不染半點心機。
「听雨該怎麼發落就不勞小姐煩心了,倒是老爺那邊有消息了。」
「喔,老爺怎麼說?」她有些意外卻沒彰顯在臉上。
七王爺府守衛森嚴,出入的人都必須登記在冊,就連她的陪房想要自由出入都不是件簡單的事,也正因為如此,這事才會拖這麼久。
「老爺的意思是要小姐想個法子回府。」
談瑞秋想了下,問︰「嬤嬤覺得我該想什麼理由去跟王爺說較妥?」
「就說老太太身子有恙,今日要是回不去,最晚明兒個得回府。」
談瑞秋順從地點了點頭。「這法子好,說是祖母病了總不好不讓我回府才是。」她臉上噙笑,心底卻是寒透了一片。
她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得離開王府,非在今日想出個對策不可,要不她一回談府,恐怕會落得其他庶姊妹的下場。
答允了進主屋便跟王爺提這事,文嬤嬤才放下了心。
前往廚房的路上,玉露見四下無人,低聲道︰「小姐,這下該怎麼辦?」這事已經迫在眉睫,不是小姐能再用船到橋頭自然直就混過去的。
談瑞秋沉著眉眼,好半晌才道︰「看著辦。」
說真的,她心里一點底都沒有。當初想,也許能想個法子從王府逃出去,可王府的守衛森嚴,再加上文嬤嬤和王嬤嬤輪流值夜,守得滴水不漏,她只要一踏出房門就會被攔下,還能逃哪去?
如今就要回談府了……她內心恐懼不安,卻是無計可施。
進了廚房,廚房里的大廚和幾位廚娘早就已經熱了灶等候著,胡娘子就站在一旁,指再桌面擱的數種食材藥材。
談瑞秋盡避心煩意亂,但還是打起精神,想著御醫曾提過的藥材,搭配她自個兒嘗過旳一些藥膳料理,開始指揮大廚動手。
「讀,這幾道菜不會太素了嗎?而且都是一些湯湯水水。」胡娘子不好意思說這些湯湯水水的壓根不管飽呀。
「胡娘子,御醫說了,與其用大魚大肉給王爺養身子,倒不如備些素菜,況且煲成湯,這精華都在湯里,又好入口,省得王爺一見滿桌菜肴便教人撤下。」談瑞秋朝她噙笑。「不過還是你想得周到,咱們弄點餃子和肉食,只是在里頭摻點藥膳,省得一桌素菜湯讓王爺瞧都不肯瞧一眼。」
喏,想建立良好的人際關系,除了適時配合之外,還得要記得偶爾夸獎。
「哪兒的話,還是娘娘較有見解,不過這時節的蔬果並不多,最多就是萊菔,總不能要王爺餐餐吃這味吧。」胡娘子心知她是給自己幾分體面,並不會因此就托大忘了分寸。
「差人去問問有無什麼山菜野菜類的。」談瑞秋說著,見廚娘已經快刀砍了萊菔,趕忙阻止。「等等等等,我要留的是葉子不是根,別把葉子給丟了。」
廚娘趕忙停下動作︰「讓王爺吃葉子,這……」
「御醫這回開的藥里有參類,萊菔會化氣,這初生的葉子倒還不礙事,根部留下,腌成辣干,改日王爺要是換了藥帖時,再給王爺下飯。」萊菔指的就是白蘿卜,一想起腌辣的蘿卜干,她口水都快要流下來了。
她徑自想著,壓根沒發現廚房里一雙雙眼都盯著她,還是玉露偷偷踢她一腳,她才回神,見胡娘子一臉為難,她不禁問︰「怎麼了,不成嗎?」
「怎會不成呢,只是王爺金貴,讓他吃這些民間粗食……」
「王爺再金貴也是個人,如今是想法子讓王爺想吃才重要,要是不合王爺的胃口,總不可能強要王爺進食,對不?」
「娘娘說的是。」胡娘子噙笑點點頭,使個眼色,廚娘和大廚隨即開始熬煮秦文略的早膳,回頭又趕緊拿出已經泡了一晚的紅豆。「娘娘,昨兒個我照娘娘的吩咐泡了紅豆,不知娘娘這是要——」
「咱們弄點桂圓粥吧。」談瑞秋笑道。
避他明天會怎樣,至少今天要讓自己過得快樂一點!不管秦文略吃不吃,她自己倒是想吃得要命,非要好好品嘗許久未沾的好味道不可。
近卯正時,湯湯水水也熬得差不多了,談瑞秋便要丫鬟們先端兩樣進主屋寢房。
寢房里,徐賁隨侍在側,正在給秦文略梳洗。
一股藥膳味飄來,秦文略如往常淡漠,似是沒什麼反應,談瑞秋並不在意,讓丫鬟把湯盅擱下,親自替他舀了一小碗的開脾湯。
「王爺,近來天氣轉涼了,一早醒來喝點熱湯對身子不錯。」
「拿走。」一聞味道,他隨即嫌棄地轉開臉。
談瑞秋不意外,只好把碗往桌面一擱。這湯是御醫開的方子,取名為開脾湯,顧名思義,御醫也認為王爺現在的問題並非是傷或病,而是心情抑郁,導致脾胃不開,所以才會開了這湯藥方子。
打一開始,她就認定這湯肯定不得秦文略青睞,因為連她都覺得聞起來頭暈,一點想喝的沖動都沒有。
正因為如此,她今兒個才會特地準備了四五種煲湯,就不信他一樣都不肯嘗。
「王爺,這道六神湯嘗嘗吧。」里頭除了四神還添了黨參和排骨、豬腸,味道溫和又開脾,這時節喝最好。
秦文略睨了眼她手上的湯碗,示意徐賁接過手,喂了三口,他便示意停住。
談瑞秋微揚起眉,三口……嗯,這是很好的開頭,至少他肯喝。
一會,丫鬟逐一端上了山藥茯苓包子、白術紅棗餅、枸杞蟹肉羹、白果芡實元寶、當歸川芎魚湯等等,滿滿地擺了一桌,但每份的分量都不多。
談瑞秋負責添,徐賁負責喂,談瑞秋還偷偷打量,暗自記下有哪一份他多吃了一口,直到一輪全都嘗過,發現後頭四五道他是連嘗都不嘗的。
嗯……根本就是個偏食的男人啊!
等到胡娘子幫她把一盅桂圓粥給端進門時,蘇嬤嬤也跟在後頭進門,對她滿是贊賞的微笑。
然而,秦文略像是已忍受到極限,沉聲道︰「全都撤下。」
胡娘子聞言,不禁看了談瑞秋一眼。
談瑞秋不甚在意地道︰「胡娘子,將桂圓粥留下,其他的撤下,至于廚房里剩的就賞給廚娘和丫鬟們,當是慰勞她們一大早的忙碌吧。」
「多謝娘娘。」胡娘子代替其他丫鬟們道謝,丫鬟們樂得動作飛快地收拾桌面,跟著胡娘子一並退下。
「嬤嬤,要不要嘗嘗桂圓粥?」儼然當秦文略不存在,談瑞秋招呼著蘇嬤嬤。「這道甜粥可是我的私房菜,不過早上我是指點大廚做的。」
說真的,像那種大灶,別說要熬煮什麼了,光是要升火就夠她累的了。
「桂圓粥?」
「嗯,本來是要讓王爺嘗嘗的,但他吃不下了,那就咱們一道嘗吧。」聞這味道,和她記憶中的差不多,照理說吃起來也不會差到哪去。
蘇嬤嬤瞧她舀了碗遞來,誠惶誠恐地接下,余光瞥見秦文略竟朝這頭望來,便端著碗走到床邊。「王爺,要不要嘗嘗?」
秦文略直盯著那碗琥珀色的桂圓粥,一會便伸出了手,蘇嬤嬤見狀趕忙遞上調羹。
談瑞秋有些意外他竟然肯嘗,而且還是一口接一口,她暗暗數著,到最後索性不數了,因為他已經吃完了一小碗。
啐,根本還餓著嘛!
蘇嬤嬤見狀,喜出望外地問︰「王爺要不要再來一碗?」要她如何不心喜,這可是王爺清醒以來,吃得最多的一次了。
「不了。」他把碗遞過。
談瑞秋動手舀了一碗吃著,桂圓特有的甜潤在舌尖泛開,接著是大棗和黃耆的香氣在口腔里打轉,搭配著圓糯米Q軟的口感,教她直笑眯了眼。
蘇嬤嬤站在一旁,就見秦文略直盯著談瑞秋,那目光有幾分打量和疑惑,沒有任何不耐和嫌棄,蘇嬤嬤立刻朝徐賁使了個眼色,兩個人悄悄地退出房門外。
談瑞秋不疑有他,反正通常這時分他們都會退出房門外,待會再有人送湯藥,秦文略喝完就準備入睡。同樣的程序每日不斷重復,她不覺得有何不妥,不過想起文嬤嬤的交代,她不禁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跟他開口。
「不夠甜。」
「咦?」她疑惑地側眼望去,意會後,便道︰「好,明日我要他們再加點甜。」
秦文略張口欲言,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隨便你。」
那就隨便我!談瑞秋咬著調羹,無聲地哼哼兩聲。根本就還想嘗的嘛!口味跟她老公還真相似,挺嗜甜的。
看在他和她老公部分相似的分上,她就對他好一點,反正能對他好的時間也不多了。
「王爺。」猶豫半晌,她還是硬著頭皮開口。
秦文略睨她一眼,等著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