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世珍始終垂著眼,但緊握的雙手早已汗濕一片,只因她明白束兮琰找上她的用意了。
真不敢相信,表面上揚著忠肝義膽的旗幟,暗地里卻打著謀權奪位的心思,而她卻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共犯!
在隨束兮琰進宮時,提起要她假扮公孫令,而公孫令正是前任首輔,其父為禮部尚書,其姊為前皇貴妃,但就在三年多前的宮變時,其父被燒死在禮部尚書府,而其姊連同前皇的妃子一並被送進壽福堂軟禁,不久後,公孫令失蹤。
而公孫令哪怕失憶,身無官職,亦是三大世族之後,擁有推舉權,所以……束兮琰要她假扮公孫令,就是要她推舉他為帝!
無恥!竟然利用她的心急,將她推進萬丈深淵里!
眼見過半表態力挺,束兮琰噙笑問︰「宇文將軍還不能了解群臣之心嗎?」
宇文恭哼笑了聲。「束大人,擁有推舉權的人是你、我、公孫,這是先祖皇帝留下的規矩,給三大世族選賢用人的權利,你問其它人有什麼用呢?」
「本官只是想讓宇文將軍明白此事迫在眉睫,眾臣之表態一如民心。」
「束大人,我不打算使用推舉權,而公孫……」宇文恭望向鐘世珍,眸底心疼一閃而逝。「她既已失憶,我想她是無權行使推舉權,除非……她恢復記憶。」
「如果他永遠都恢復不了記憶?」
「那我也沒辦法,畢竟現在的她不是首輔公孫令,只是一個喪失記憶的人,她就連朝政都不懂,憑什麼使用推舉權。」宇文恭看向其它官員。「諸位是否認同我的說法?」
「宇文將軍此言極有道理。」已看穿束兮琰心思的胡居正立刻出言力挺。「公孫大人毫無記憶,倒不如先等公孫大人恢復記憶,再議也不遲。」
幾名先前未表態的重臣偏向了這頭,就見束兮琰似是不甚在意,開口道︰「不如這幾日讓公孫一道早朝,讓他熟悉著,也許他會想起什麼,屆時他想要使用推舉權,誰也阻止不了,是不?」
「暫且如此決定吧。」宇文恭與他暫時達成共識,一把抓住鐘世珍。「公孫,既然你失了記憶,倒不如先和我聊上一聊,也許能讓你想起什麼。」
鐘世珍尚未開口,束兮琰已經涼聲道︰「宇文將軍,往後想和公孫敘舊多的是時間,不急于一時,公孫已經折騰了一整晚,先讓他回去歇著吧,明兒個他還會進宮的,屆時再聊也不遲。」
鐘世珍不禁皺起眉。可惡,看來她是真的踏進泥淖了,就怕待會回首輔府,他也不會將八支參交給她。
「公孫,我送你回客棧。」宇文恭不放棄的道。
「什麼客棧?我怎可能讓公孫住在客棧,自然是將他接住進首輔府。」
「他可以住首輔府,亦能住將軍府。」
束兮琰涼涼看了鐘世珍一眼。「公孫意下如何?」
她還能意下如何?「我隨束大人回去就好。」
「宇文將軍別忘了,咱們都是一塊長大的,雖說向來是你和公孫走得近,但以往在內閣時,是我和公孫最為交好。」束兮琰笑得一臉得意,一把將鐘世珍拉至身側。「咱們先告退了。」
宇文恭眯眼直睇著兩人身影,胡居正和幾位大臣走到他身旁。「將軍,看來束大人早有野心,要是放任不管的話,恐怕——」
宇文恭微抬手,示意隔牆有耳,莫言。
一會,才道︰「我先走一趟東司衙,找雷大人問問搜尋的進度。」
宇文恭一走,幾名重臣不禁愁眉不展,半晌胡居正才嘆道︰「皇上要是再找不回來,恐怕天下要進束兮琰的手中了。」
軟轎里,束兮琰斂去溫和笑意,滿臉冷峻。
「真以為本官拿他沒辦法嗎?」他哼笑了聲。
盡避他沒指名道姓,但鐘世珍猜想,束兮琰指的他,必定是宇文恭。方才在殿上兩人壁壘分明,各有擁護,要是沒有宇文恭的話,束兮琰想謀得皇位,壓根不需要她。
「鐘世珍,待會就要勞煩你在首輔府待到晌午過後,再回縱花樓了。」
「為什麼?」
「本官想避開不必要的麻煩。」
鐘世珍心底惱著,卻又不得發作,只能忍著氣道︰「那麼回首輔府後,大人可以將八支參交給我了嗎?」
「當然……不。」
鐘世珍無聲咒著,和她猜想的一樣!「大人,這和我們之前協議的不同。」
「本官說過事成之後,自然會將八支參交給你,可問題是,這會事情還沒成啊。」束兮琰佯裝無辜地道。
鐘世珍忍著翻白眼的沖動。「大人不是說了,要我假扮公孫令,隨大人進宮便可?」混蛋,就知道沒有白紙黑字,只會落得空口無憑的下場。
「本該是如此,可今兒個有人從中作梗,咱們只好等到明日,本官會將一些事告知你,而後,本官要你在殿上開口推舉本官。」
「……如果我說我不要八支參了呢?」天衡的病情還能等,她沒有辦法強迫自己昧著良心做出不該做的事。會利誘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去成就自個兒大業的人,要說是什麼好官,她也不信。
「那我就毀了縱花樓吧。」他無奈嘆道。
鐘世珍難以置信的瞪著他。她知道,她就連瞪他都不能,因為他是個官,還是可以讓六部和九卿在他面前低頭的官,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重臣,但身為可以左右朝政的重臣,竟開口威脅百姓,什麼東西啊他!
「雖說毀了縱花樓不過是小事一樁,但本官也不愛無故傷人,別逼本官。」束兮琰噙笑橫睨著,然一對上她冷凜的眸,他無端顫了下,怒聲道︰「放肆!誰準你這般放肆地打量本官,是要逼本官挖去你的眼嗎?!」
鐘世珍深吸了口氣,把目光垂在緊握的拳頭上。
轎里只有他跟她,如果真要打,她不見得會輸他,尤其他看起來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可問題是,打了之後呢?
她不能無所謂,因為她還有天衡,還有知瑤、寒香和霜梅……她不是一個人。
晌午時分,在腳步聲靠近時,闌示廷倚在床柱無聲嘆了口氣,直到門開時——
「闌爺,還是找不到鐘爺,到處都問過了,就是沒人瞧見鐘爺,就連他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可有找你家主子問過了?」
「瑤老板正急著呢。」阿貴無奈地道。「鐘爺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壓根沒說上一聲,真是要教人給急死了。」
床上的鐘天衡輕吟了聲,闌示廷隨即朝阿貴抬手,示意他閉嘴。
鐘天衡揉了揉眼,張開惺忪的眼。「……是叔叔喔。」聲音听得出來很失望。
「小家伙,你爹爹待會就會回來了。」闌示廷輕聲說著。「你要不要再睡一會?」
鐘天衡看了看天色,見阿貴剛好掩上了門,他掙扎著要爬起身。「叔叔,我上一次喝完藥時,你也是這麼跟我說的,現在都過正午了,我爹爹還沒回來嗎?她到底上哪去了?她從不會在我病著時將我丟下的。」
「小家伙不要胡思亂想,你爹爹就是知道有我在這兒,才能放心去忙。」早知道他這般敏感,他就該騙他,他爹爹正在廚房忙著才是。
「可是……」鐘天衡擔憂地垂下眼,瞥見他系在腰間的九節鞭,不禁伸手輕觸。
察覺他稍稍轉移了注意力,闌示廷干脆解下九節鞭,借他把玩。
「叔叔,你那天好厲害喔,什麼時候可以教我?」鐘天衡寶貝地拿在手上,避開尖銳的槍頭,抓著把手回想在連山鎮時,闌示廷一出手就將兩個壞人打敗,對他更是無上的崇拜。
闌示廷垂斂長睫,任由思緒飛遠。「以往我也曾教過一個人,那已是破例中的破例了。」公孫允文允武,哪怕未曾接觸九節鞭,但他不過提點了下,不用半個時辰,她已經耍得有模有樣,教他自嘆不如。
「既然都已經破了,那就繼續破嘛。」他軟綿綿地撒嬌著。
闌示廷輕揚笑意。「那倒也是,但你想學也得要等你身子好了再說。」
「說好了,等我的身子好時,你一定要教我。」鐘天衡喜出望外,往他身上撲去,把他視為家人般地撒嬌著。
闌示廷頓了下,濃眉微揚。這就是當爹的感覺?當孩子有所求就膩過來,當孩子心有怨,就跑到天涯海角去……一開始這小家伙是把他當敵人的,可天曉得他竟為了九節鞭,輕易泯恩仇,這性子圓滑真不知道是好是壞。
「你就再歇一會,待會阿貴會再去替你熬一帖藥,藥好了我再叫你。」闌示廷模索著扶他躺下,不急著拿回九節鞭,干脆就擱在他的枕邊。「改日我再差人打造一條適合你的九節鞭,你最好在打造好之前,趕緊把身子養好,否則我就不教了。」
「謝謝叔叔。」鐘天衡再看了眼枕邊的九節鞭,二話不說地閉眼,就盼多睡一會能早點康復。
一會,听見他短而急促的呼吸聲,闌示廷不禁抬手輕觸著他的胸口。三歲的娃兒不是該白白胖胖的,為何小家伙竟瘦得連胸骨都模得到?而世珍到底跑去哪了,是出了什麼意外?
「闌爺,古大夫來了。」阿貴一開門,瞧鐘天衡又睡著了,作賊似的,趕忙改用氣音喊,就怕又擾醒他。
「那就請大夫趕緊進來。」闌示廷沒好氣地道。
听著腳步聲逼近,闌示廷徐徐起身,在床邊讓出個位置,方便古大夫替鐘天衡把脈。
「听說小鮑子昨兒個吐了血?」古老夫診完脈後,低聲問。
「是啊,狀況看似有些危急,所以派人去請老大夫,可惜老大夫不在醫館,只好請了西三巷的大夫過來一趟。」
「老夫為了八支參,這兩日問了好幾處,昨兒個跑去長馬驛站那座市集,可惜那兒的藥材行也說八支參已經好些年沒見人買賣,無計可施之下,老夫只好回來再托人到鄰縣去問問,但依這狀況,恐怕結果還是一樣。」
「所以說,也許就像老大夫之前說過,只有一些富賈高官府上才有?」
「是啊,八支參可養血活氣,所以富貴人家里大都會備上,只差在參的年分罷了,但是朝中高官重臣肯定有,要是皇宮內苑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皇宮內苑有?」
「八支參是西秦進貢的養生藥材,宮中肯定有。」
「是嗎?」闌示廷不禁沉吟著。
「看來只好請瑤老板想點法子,要是能從客人那兒買得,也是個法子。」守在門邊的阿貴見兩人不語,開口給了意見。
「那可不容易,八支參因為稀少所以價高,有時想買也不見得買得到,一些高官貴族恐怕舍不得易貨。」古大夫忍不住傍他澆了盆冷水,省得他異想天開,然思緒一轉,像是想到什麼,突道︰「說到朝中的高官貴族,老夫就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闌示廷隨口問。
「听說失蹤三年多的公孫首輔大人回來了。」
闌示廷驀地抬眼,無法視物的黑眸布滿難以置信。「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的心在顫跳著,就連身體都不自覺地顫抖著。
她回來了,他真的等到她回來了?!
如此真實的消息,听在他耳里,不知為何,他竟覺得有些虛幻,彷佛他早就認定她已經死了,如今她還活著,讓他意外,還有更多難以置信。
「听說是一早的事。」
「一早?老大夫在宮中有耳目,要不這消息怎會傳遞得如此快?」朝中之事向來不會這般快速流進市井里才是,所以這該是幾天前的事了。
「不,是城里傳著的,直說有人親眼瞧見。」
「有人瞧見?」他輕喃,濃眉微攢。
初聞公孫令歸來的激動,在心里打個突後,驀然平靜了下來。
鮑孫甚少在城里走動,就算走動,必是乘轎乘馬車,一般尋常百姓難得一窺她的面貌,亦少有商家老板識得她,怎麼可能她在城里走動會有人能認出她的身分?
乍听流言極為合理,可熟知她性情的他,會認為這是有心人放出的消息,而這當頭放出這消息到底是為了什麼?
未再細心聆听古大夫後頭又說了些什麼,待他開了新的藥方,阿貴隨著他去抓藥,闌示廷只是靜靜地坐在床畔。
誰有這膽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拿公孫造謠?不,因為他不在宮中,所以朝中有人等不及,開始有所動作了?
正思忖著,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門開的瞬間,他听見了微乎其微的低咒聲。
他看不見來者,但是從腳步聲和身上的香氣,就足夠讓他判斷是誰——
「莫知瑤,朕可以相信你嗎?」雖說她不足以讓他信任,可眼前,他也只能借助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