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透過許多渠道,甚至找了宇文恭和束兮琰幫忙,才得以順利地進入刑部大牢。
站在牢房外,鐘世珍瞬間紅了眼眶,只因那如玉般的俊俏人兒竟受到凌遲之刑,狀似昏厥地倒在牢房地上,他披頭散發半遮容顏,素色中衣早已被血染紅,衣衫未掩的肌膚是一道道帶血傷痕。
通廊的牆上還掛著沾血的蒺藜鞭,教鐘世珍氣得渾身發顫,回頭瞪去。
「你們竟敢刑求!」鐘世珍怒斥著,瞪向刑部獄卒。「一個王爺落到你們手中,就可以任你們胡作非為了?混帳!」
刑部獄卒嚇得一個個跪下。「大人恕罪,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奉誰的命?!」
「公孫!」宇文恭趕緊揪住她。「你冷靜一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這是未審先刑!」知不知道那鞭是會打死人的。
「上頭沒有下旨,獄卒豈敢動手?」束兮琰壓低聲嗓說,擺了擺手要獄卒先退下。「皇上已下旨,直指王爺是謀逆之罪,刑部自然有問審之責,明兒個轉送大理寺……終審快審,恐是明日就會直接斬首示眾。」
鐘世珍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天壇祭祖,咱們都在場,到底是會有哪個傻子選在當下刺殺皇上,這分明就是惡意栽贓,要不為何不交出行凶之人對質?」
「行凶之人在指出王爺之後便已服毒自盡。」宇文恭低聲說,看了眼倒在牢房里的闌示廷。
「宇文,這分明是嫁禍!」
「就算是嫁禍又如何?咱們能如何?明日大理寺終審,這麼短的時間內,你我都不可能找出有力的證據。」
鐘世珍喘了口氣。「你的意思是說,咱們要眼睜睜地看著王爺為莫須有的罪名給判死,甚至斬首示眾?」
宇文恭和束兮琰沉默著,心底很清楚對于此事已是無力回天。
「不,我不會放棄,我不會讓王爺蒙受不白之冤!」再看了眼闌示廷後,她憤然離開大牢,宇文恭只能無奈跟上。
也因而兩人都未瞧見,走在最後的束兮琰朝牢房鐵桿輕敲了兩下,狀似昏厥的闌示廷緩緩地勾彎了唇。
當晚,鐘世珍到處奔波,拜訪刑部尚書和負責天壇護駕的金龍衛指揮使,為的是要查明事實真相,然在一無所獲之下,她趕往大理寺,大理寺卿卻不肯見她,回家听恬兒說大理寺卿與父親私交頗好,于是又跑了趟禮部尚書府,卻被父親怒斥,甚至威脅不準違逆皇上旨意。
離開禮部尚書府時,已是四更天,倔強的淚水終于滑落。
這是什麼官……什麼皇帝、什麼世界!冤屈不能伸,將司法淪為打壓兄弟的工具,虧她手掌大權,竟是無能為力!
「熙兒。」
走回首輔府時,就見宇文恭迎面走來,眸噙悲傷地喚著。
「子規……我救不了王爺。」她難過地垂下臉,像個孩子般的哭泣。
「熙兒,何時王爺在你心里變得如此重要?為何我覺得你在歷劫之後,像是變了個人?」宇文恭輕柔地將她摟進懷里。
「子規,我想救他,我想救他……我不要他死……」她真的好沒用,她哪里算什麼首輔,唯有皇上釋權時,她才真的握有權勢,可偏她不順皇上的意,朝堂上的百官測著風向,不敢靠近她,沒人能幫她。
「你可知道要救他,你必須付出什麼代價?」
「我不在乎,哪怕與全天下為敵,我都要救他。」
宇文恭撫著她發絲的手一頓,垂眸忖度,直到一陣馬蹄聲在靜謐的一重城里響起,他回頭望去,就見束兮琰竟縱馬狂奔而來。
「不好了,大理寺已經結束終審,即刻將王爺押出大堂斬首了!」
鐘世珍緊抿著唇暗忖著,怎麼救……怎麼救!突地,察覺宇文恭拉扯她的衣襟,她不解的抬眼,就見他從衣襟里拉出她懸在頸間的長命鎖。
「公孫,三大世族在三代前輔佐闌氏取得天下,所以先祖皇帝賜了三大家各一個長命鎖,長命鎖可充當免死金牌,你如果可以舍下自己的,就拿去救王爺吧。」
「真的可以?」她喜出望外地道。
「可以。」宇文恭應了聲,望向束兮琰。「兮琰,借一下馬。」
「好。」
束兮琰一下馬,宇文恭便已經躍上了馬,朝鐘世珍伸出手。「上來吧。」
鐘世珍應了聲,借力上了馬,就坐在他前頭,馬兒在他的駕馭之下,如風般地直朝大理寺而去,就在兩人縱馬沖入大理寺大門時,听見了擊鼓聲正由緩而急,宇文恭夾緊馬肚,馬兒如箭翎般地沖進法場。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鐘世珍拿起了長命鎖喊著。
瀕子手頓了下,豈料監斬的大理寺卿卻又丟下斬令,劊子手揚高了手,大刀在薄霧之間泛著青冷光痕,眼看就要落下,宇文恭抽出鐘世珍的束環,擲向劊子手,縱馬躍起,就擋在闌示廷之前。
「放肆!本官說刀下留人,此為公孫家長命鎖,本官要以公孫家長命鎖保雒王爺闌示廷,誰有異議!」鐘世珍躍下馬,站在闌示廷面前,高舉長命鎖,怒目瞪視監斬的大理寺卿。
于是,鐘世珍交出了長命鎖,換回傷痕累累的闌示廷。此事,不消一刻鐘已經傳遍了宮中,闌示延因此勃然大怒,懷疑公孫家有謀逆之嫌,讓都察院彈劾罷黜了禮部尚書公孫策,再將公孫貴妃貶為才人,雖無彈劾公孫令的首輔之職,僅罰她閉門思過,但此舉已被視為對公孫家的懲處,朝堂中一片靜默,無人敢上諫。
消息傳到首輔府時,曲恬兒苦口婆心地勸著。「大人,這麼做,你會成為公孫家的罪人。」
鐘世珍坐在床畔,低聲道︰「小聲點,別擾了王爺。」先前請大夫醫治時,他那月復背間的傷,怵目驚心,這會也因傷發著高燒,雖喝了藥,燒卻未退。
「大人……公孫家一旦出事,三大世族即將失衡,朝堂之間——」
「恬兒。」鐘世珍冷聲打斷她,水眸含怒道︰「為了公孫家的利益和朝堂間的權力平衡,你要我罔顧人命,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一個無罪之人被迫以莫須有的罪名問斬?我是官……自該護民保民,可如今我連一個無罪之人都保不住時,我算是什麼官?」
曲恬兒淚如雨下。「大人,誰都能救,就是不能救雒王爺……而且,大人敢捫心自問,大人救雒王爺只是因為該救而救,而未動情?」
鐘世珍抿緊了唇,無法反駁。
「大人為何不懂?老爺將長命鎖交給大人,是為防他日身分被識穿可以自保,而老爺為了保護族人,不得不閉著眼當瞎子,見死不救,不是無情,是無能為力。大人自以為救一人而賭自己一命,殊不知大人一步錯,將用公孫家陪葬。」
「我會跟皇上請命,假如我犯了錯,由我一人承擔,與公孫家其它人無關。」
「大人……恬兒不是貪生怕死!恬兒是怕有一日,當大人察覺時,一切都遲了,大人會自責而死。」
「好了,不要再說了,你暫時先回尚書府。」
恬兒說的,她都明白,可是當她看見滿身是傷的闌示廷,她的心就像是被什麼給緊掐住,她無法思考朝堂間的爾虞我詐,她只想著——不管要她付出什麼代價,她都要保住他的命。
「公孫……」
夜里,當他清醒,喚著她時,她激動得幾乎落淚,情難自禁地吻上他的唇,輕柔地環抱住他,低聲道︰「王爺,只要公孫在的一天,公孫就為王爺保下一天的命。」她沒瞧見,闌示廷溫雅的眉眼隱隱激動著,手動了動,回抱住她。
在鐘世珍的悉心照料之下,他日漸好轉,偶爾還會教她如何使用九節鞭,而首輔府里,唯有宇文恭和束兮琰還敢上門。
她在旁听著他們分析朝堂局勢,公孫家已經完全失勢,反倒是有不少官員面對連下數道暴政的皇帝極為不滿,有心朝闌示廷靠攏,甚至朝堂間有流言傳出,當年先皇遺詔上指定繼位的皇子應該是示廷,並非示延,是有人從中更改。
「兮琰,說遠了。」宇文恭淡聲阻止。
「等等,當初擬遺詔的人是誰?」鐘世珍追問著。
瞬間,房內靜默了下來,她疑惑地看著三人。
好半晌,束兮琰才輕聲道︰「是公孫世伯。」
她傻了,也突然明白了,為何父親和姊姊都站在皇上那一頭,不只是利益共生,還因為擬了假遺詔。
然後,她決定了——「咱們來干一件大事吧。」
「熙兒,別胡來。」宇文恭知曉她的想法,低斥著。
「與其坐困愁城,倒不如殺出一條血路。」鐘世珍神色嚴肅地道,「皇上何時要趕盡殺絕,誰都猜不透,與其等死,我寧可一搏,讓雒王爺奪回屬于他的皇位。」
「我不奉陪!」宇文恭怒然離席。
鐘世珍見狀,心里雖難過,但還是執意這麼做,和束兮琰商議著,而全程,闌示廷不發一語,直到束兮琰離開之後,他驀地將她環抱住。
她嚇了一跳,而他的唇已經落下,綿細如雨般將她籠罩,而她在察覺他的意圖時,急忙道︰「王爺,有件事我必須先告訴你。」
「嗯?」他將她壓在床上,大手扯著她的腰帶,探入她的衣衫之間,突地發覺中衣底下似乎還有布料。
「那個,事實上我是女人,雖然我扮男人很像,但……我真的是女人。」
闌示廷怔住,拉開她的衣襟,果真瞧見她胸口上纏著一條布巾,他輕輕地拉開束縛,她羞得趕忙抬手遮胸。
「王爺失望了嗎?」
「不,我很開心,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要定你了,他日我要是登基為帝,你必是我的皇後。」他允諾著,啞聲低喃,「熙兒……我的熙兒。」
鐘世珍笑了笑。「我對那種稱號什麼的,一點興趣都沒有,只要給我一個位置就可以。」太好了,她一度懷疑老是喜歡對她又摟又抱,又沒娶妻納妾的他有斷袖傾向,如今確定他是為愛而愛,性別可以拋諸一旁的人。
如此臻至完美的男人,她當然要替他奪回屬于他的榮耀。政變在緊鑼密鼓中進行,束兮琰和她分頭進行勸說百官且謀策計劃,其間看似順利,卻潛藏許多危機,因為心口不一的官員多如過江之鯽,另一個關鍵問題,是因為宇文恭不表態,而宇文恭是鎮守京畿的將軍,手握京衛兵權,和宮中禁衛指揮使更是交好。
如果有他,這場政變必是勢如破竹,但她不想勉強他,因為她知道他的顧慮,他有他必須保護的族人。
然,就在決定政變的前幾日,武將依舊無人表示支持時,宇文恭踏進了首輔府,允諾相助,鐘世珍開心的緊抱住他,壓根未覺身後闌示廷的眸色冷厲了起來。
政變當日,兵分兩路,她拿著假擬的遺詔與束兮琰,趁著早朝入殿逼宮,而宇文恭帶著京衛和闌示廷除去闌示延布下的兵馬。
一切如她所想,順利地逼著闌示延退位,而戰火也縮小在一重城內,然就在她替闌示廷奪得皇位時,才知道禮部尚書府竟遭戰火波及,當她趕到現場時,尚書府里已無生還者。
後院房舍里有一具焦尸,身上衣料模糊可以分辨出是恬兒愛穿的女敕桃色,教她不舍的跪在房前痛哭。
她本以為助闌示廷登基,可以向父親證明,公孫家依舊能在朝堂上屹立不搖,可誰知道戰火竟獨獨波及了尚書府。
她痛心,闌示廷卻為了登基後的事忙得焦頭爛額,無暇安慰她,而她也得負起責任,與他肅清朝政。然,卻在此時,她听見——
「皇上,前皇寢宮和御書房都找不到先皇遺詔,如今就算遺詔是在禮部尚書府里,怕也已經燒成炭了,皇上終于可以高枕無憂了。」束兮琰噙笑說著。
「不管有無先皇遺詔,朕已經登基,誰都撼動不了朕的地位。」
「皇上說的是,不過接下來,皇上要如何處置宇文恭和公孫令?」
「朕要先處理宇文恭。」
「這倒是,他手中有十萬京衛和二十萬水師,確實是該先對他出手。」
「朕打算借押闌示延出河誘出余黨,趁機讓宇文恭葬身河底……掉進浴佛河,能安然無恙的從未听聞,屆時再宣稱他失足掉落即可,無人會起疑。」
「那麼公孫呢?皇上答允微臣首輔一位,這事……」
「放心,處理了宇文恭後,朕會將公孫令拔官,這首輔一位自然是屬于你的。」
「說來這命運也是極為曲折,當初沒能將他毒死,本以為更難以對付,豈料他卻在蘇櫚後,像是變了個人,要不是如此,皇上又如何能順利成就大業?」
她听著,通體生寒,懷疑自己听見什麼,更懷疑自己所看見的那張冷酷嘴臉到底是誰……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是在作夢嗎?
怎會有如此可怕的夢……夢為何還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