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落在林老伯手瓶,眉頭緊擰著。
「為何這麼做?」他問。
「不知道魏大人的意思是?」
「還想狡辯?」他好替她不值。
在廣源縣時,她特地挑了兩匹布,說是要給爹娘的,買了最好的米,也說要給爹娘,走到哪看到啥,都記著要替爹娘備上一份,可她的爹娘卻是這樣待她的……就算來歷不明,就算毫無瓜葛,可總是相處一段時日,他怎能如此狠心無情?
為了一筆錢就要置她于死地,要是她知道此事,心里該有多痛?
她比誰都渴望爹娘,可是他們卻心狠手辣至此……不需要追問是誰要他這麼做,他心里已經有底了。
林老伯嚇得往後一退,手一抖,手中姿瓶掉落在地碎裂開來,散了一地粉末,有些飄到床邊燭火,瞬間爆開火焰,蔓延到碎片附近,發出轟然巨響,火舌竄起,伴隨著林氏夫婦的慘叫聲。
魏召熒本能的要救人,可方才林氏夫婦的狠毒話語令他的動作僵了一下,這片刻猶豫,便已來不及了,火焰吞噬了屋內的一切。
他急忙退開,繞到另一頭將艾然抱出。
火藥粉燃起的火勢極為猛烈,眨眼就能燒毀整間茅屋,而他沒有多余心思去管那對夫婦。
那般喪盡天良,他們豈不是死有余辜?
但才抱著艾然上馬車,火勢引起附近百姓察覺,陣陣吆喝聲教艾然驀地轉醒。
「發生什麼事了?」她睡眼惺忪地問他,突然瞥見外頭火光燦亮,仔細看去,那置身火海中的竟是她義父母的茅屋。
「著火了,趕緊救火!」
外頭有人喊著,有人提著桶子到井邊汲水。
「大人!」她緊抓著他。「我為什麼會在這里,我爹娘呢?」
魏召熒緊抿著嘴,不敢道出實情。
「大人?」她不解地看著他,用力地推著他。「走開,我要下去,我要救我爹娘!」
「利去,來不及了!」他趕忙拉住她。
她橫眼瞪去。「說什麼來不及?還來得及,一定還來得及!」只要肯做一定都來得及!
「我抱你出來,已經來不及再回去救他們。」
「你為什麼不救?可以救我,一定來得及救他們,就算不救,也應該要找人滅米才是!」她吼道,不知打哪來的蠻力竟將他推出馬車,隨即自己跳下馬車,加入滅火的陣容。
「大人,你為何不跟她說?」八賢氣惱不已。
「不準說。」
夜色中,眾人忙于救火,然而火勢早已一發不可收拾,風助長著火焰,燒得如此妖野,如此觸目驚心。
漫天大火在艾然面前化為點點星火,梁落牆倒,早已辨不識不出它原本的模樣。
艾然跪坐在燒毀的房前,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嗓音像被悲傷梗在喉口,一並堵住她的心,教她喘不過氣。
「你別傷心。」魏召熒走到身後,想要將她扶起。
「別傷心?」她啞聲喃著。
安慰人的一句話,可是此刻听來卻是刺耳得要命!
「艾然……」
「你要我怎麼不傷心,他們是我的爹娘,就算沒有半點血緣關系,可是他們是我來到這兒之後,第一個對我伸出援手,第一個給我一口飯吃的人……就像爹娘,就像爹娘……」她難忍悲痛。「可是沒有了,再沒有人會像娘那樣模模我的頭,告訴我不要緊,告訴我不要怕,沒有了……」
心里仿佛被刀子剮著,痛得她發顫,痛得她失去理智,痛得她向來不輕易滑落的淚水徹底決堤。
「有我,你有我。」他緊緊地摟住她,像是要分擔她的悲傷,盡避他很清楚為那對夫婦傷悲根本不值得。
「不一樣……」她聲淚俱下地喊著。「不一樣啊,大人!我想要爹娘已經太久太久了,我想要的是屬于我的親人,他們就是我的親人,你到底懂不懂……你為什麼不救他們?」
魏召熒抽緊下顎,雙手輕告著她的肩頭。
「大人……你為什麼不救他們?為什麼不救?!他們兩個老人家,沒有子嗣,相依為命,他們、他們不該落得這個結果,你明明發現火災,你可以救的!」她不懂,不能理解。
她愛他,所以一並喜歡他的母親,可為何他沒有用同樣的心對待她爹娘?他不會不知道她有多渴望得到爹娘!
明明來得及的,為什麼不救?!
是故意的吧,是故意的吧!為什麼?!
魏召熒一逕沉默。他所知道的,一旦說出口,只是再傷她一回罷了。
「還是我曾快人快語傷過你,所以你現在是加倍地還給我?」
「你說什麼?」他微愕。
「大人,我現在懂了,我懂得失去的感受了!」她曾經雲淡風輕地勸他釋懷,可痛失至親,豈是這般容易忙懷?「我已經懂了……你是不是可以把我的爹娘還給我?!」
魏召熒狠攬濃眉,任由她在懷里哭喊拉扯,直到她倦了累了,倒在他的懷里。
「大人。」八賢單膝跪在他身旁。「艾姑娘只是一時難以接受這種結果,失去理智罷了,大人別放在心上。」
魏召熒垂眼,輕撫著她的發,看向已經燒得面目全非的茅屋。
如此結果,他壓根不疼惜,只是艾然的傷悲卻是他無力負荷的。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認為總好過被她發現,她的義父母為了錢欲置她于死地。
喉嚨好痛,眼楮好澀。艾然緩緩地張開眼,熟悉的床頂,讓她一眼就認出這里是魏府。但眼一張開,淚水又馬上淌落。
痛像是鏤在體內深處,只在哭累入睡後短暫遺忘,一旦張開雙眼,又那般鮮明地拉扯著她的心。
原來,失去竟是如此的痛,哪怕只有幾個月的感情,一旦認定了,就是她的親人、她的爹娘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昨晚的大火仿佛還在她胸口蔓延,燒得她難捱,她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恨大人竟然……她突然一頓,想起昨晚對他的指責。
翻坐起身,她用力地抹去淚水。
不對,昨晚是在遷怒,對大人而言太不公平了,她必須向他道歉才行。
想了想,她起身外出。
天色看起來接近中午,艷陽好刺眼,而門外竟有屯兵守著,她不禁愣了下。
「大人有令,艾姑娘不得外出。」屯兵如是表示。
「大人在哪?」
「中庭的涼亭內。」
「我要找他。」說著,逕自往前走去。
除了跟他道歉外,她還要把事情問清楚。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為何要派人守在她門外?
「可是……」
「你們可以跟著我。」
聞言,兩名屯兵對看一眼,快步跟上。
艾然循著小徑走去,林木扶疏間,可見涼亭內坐著幾個人,不知道在談論什麼,傳來斷續又刻意壓低的嗓音。
「你沒設法嗎?」
「我根本就沒必要救他們。」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你有意迎艾姑娘為妻,豈能對她的父母見死不救?」關氏板起臉,不敢相信兒子會惡劣至此。
「就算時光倒轉,我的決定一樣不會改變。」
「你!」
「大人,你為何……」
「八賢,閉嘴!」魏召熒沈聲低斥,隨即壓低聲音道︰「現在不管怎樣,要馬上將艾然送走才成。」
坐在他身旁的耿于懷沉吟道︰「召熒,我倒覺得不需要急于一時,留下艾然,說不定可以利用她……」
「我說了,把她送走。」魏召熒目色冷冽。「于懷,麻煩你了。」
「何必麻煩他?」裹著嘲弄笑意的冷嗓教魏召熒驚詫望去,就見艾然自樹叢後走出。
「艾然……」
「我有腳,可以自己走,不需要任何人送。」她朝亭內的人一鞠躬。「這段時間,麻煩各位了,我不再叨擾。」
話落,她轉頭就走,態度決絕毫不戀棧。
「艾然!」魏召熒起身,飛步將她攔住,但才握住她的手就被她狠狠甩開。
「還留我做什麼?你不是要我走嗎?」她聲嘶力竭地吼道,硬是忍住在眸底打轉的淚。「還是你決定听從耿爺的建議,利用我再做其他事?」
他不值得她為他掉一滴淚!
「我沒有!」
「沒有?那我剛剛听到的是什麼?」她悲痛到極限,反而笑了。「魏大人敢做不敢當嗎?」
如今回想,種種跡象早就顯示他是有意利用她做什麼,否則他這樣淡漠、不喜與人打交道的性子,豈會那般良善地邀一道回吞雲?
尤其是官宴……雖然不懂他的用意,但如此一來,晚兒個有人要暗殺她,不就合理了?她沒跟誰有深仇大恨,不會有人狠心地想要她的命!可如果事關那些官員,那就難說了。
「一開始我確實是這麼打算,可是後來……」
「你還是讓我去了官宴。」
魏召熒真是百口莫辯,而耿于懷想幫他說話,又怕火會燒到自己身上來。
說到底,人都是自私的,他也怕艾然氣頭上會將他對召熒的心意說出。
「也正因如此,晚晚才會有人想要我的命,對不對?」她笑得淒惻。因為心動了、愛昏頭了,所以有些事明明有跡可尋,她不曾懷疑過,全心全意地相信他,直到如今回想,才發現他竟是如此可怕。「你從沒跟我提起那些官員的事,你是故意不讓我有所防備,又不讓人保護我,你就是要我當餌,壓根不管我的死活……」
「……你是這麼認為的?」他心痛不已。
「我不知道……」她泫然欲泣。「但就算利用我也好,不管我的死活也罷,是我自願幫你,有什麼後果本就該讓我自己承擔,我沒有怪人的權利,可是……你為什麼要說,就算時光倒轉,你的決定還是不會改變?」
傷她最深的是這句話,是他對她義父母的薄情寡義……這意謂著,他確實有機會可以救,可是他卻放棄了,而且還這般冷酷無情就像認為他們該死一樣。
魏召熒有口難言。
「至少告訴我為什麼吧……」她還記得他待她的好,記得她染瘟疫初醒時,他眼里的擔憂。
那不會是假的,她寧可相信他對她有感情。就算在他的心底辦案比她重要,功名勝過一切,那她也認了,但是為何他不願救她的義父母?
「待會于懷會送你到尋陽城,安置好你,過陣子我再去找你。」魏召熒沉默半晌只這麼道。
她瞠圓水眸,不敢相信他竟避開問題,只打算安排她的去處。「你怎會以為我還會任你擺布?大人,見死不救跟動手殺人沒兩樣,就算律法不能審判制裁你,但你對得起良心嗎?就算你可以,我不行……我沒有辦法和這樣的你在一起。」
心底的罪惡感幾乎將她壓垮,她豈還有可能和他相守?
「艾然……」他探手想輕觸她,卻被她再次撥開。
「我會走的,馬上。」話落,她不再留戀地轉身回房。
換上的衣裳,穿回她一開始所穿的青衫,將皇商令牌系在腰帶上,再將長發束起。她是這麼來,就這麼走,屬于他的東西,她一樣也不帶走。
門一開,魏召熒就在門外,擋住她的去路。
「不是要我走嗎?」
「我會去找你,你要等我。」他啞聲道。
她沒有回答,淡漠地推開他,走過耿于懷身旁。
雹于懷以眼神問著魏召熒,他轉點頭,耿于懷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隨著艾然一道離開。
雹府馬車就停在魏府外,但欲上馬車之前,耿于懷瞥了眼負責駕馬的車夫,想了下,對著魏府門房道︰「跟你家大人說,這一路往北,艾姑娘去與不去,我很擔憂,請他自己省思。」
門房點頭,等著兩人上了馬車離去後,隨即進府通報,將耿于懷所說一字不差地轉達,魏召熒聞言魅眸圓瞠。
「大人,有問題?」
「備馬!」話落,人已經起身。「傳令,所有屯兵前往城北沇水截斷口。」
亭外兩名屯兵得令立刻前往通報,而八賢疾步跟在他左右,一頭霧水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艾然被邢去憂帶走了!」這是他和于懷二十多年的默契,于懷字字句句充滿警造和求救意味。「于懷提到的去與不去,很是擔憂,指的就是邢去憂!而且要前往尋陽城,該是往城東,怎會是往北?那北方指的必是城北的沇水截斷口!」
「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