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的春天。
孟春的第一天與季秋的最後一天,是族里每年最重要的兩大祭典,這年妲娃終于能夠正式跳祭神舞了,雖然有點不敬,不過她將這次的祭神舞當成了暖身,好在季春的第七天——也就是吉雅出嫁那日,為她跳出最後的祝禱之舞。
只不過,許是她心不誠、意不敬,那場祭神舞像個災難,先是她跌了好大一跤,害白瑪被她一絆,也倒在她身上,然後她右手的金扇飛了出去,「啪」地一聲正面砸在某位長老的臉上,莊嚴肅穆的祭神大典上立即有人爆笑出聲。
妲娃臉蛋爆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只能硬著頭皮,單手持扇將祭神舞跳完。
祭典後她很沮喪地躲在山神廟的樹洞里,縮著身子數地上的螞蟻,納蘭半哄半騙,好半天才把她拉出洞外。
他拍拍她的頭,抱著抽噎的小家伙柔聲輕哄,「也沒有跌得很慘嘛!」只是很爆笑而已。
妲娃扁著嘴,知道納蘭是安慰她,她只能更加努力練舞,決不能把吉雅的婚禮搞砸。
季春的第七天,她手持金銀花,穿著祝禱的正式禮服,心里其實難過多于緊張。她也想像蘇布德一樣陪著吉雅,畢竟狼城遠在千里外,嫁到狼城後吉雅的身份更不比以往,以前是因為族長不拘小節,所以他們總是玩在一塊兒,未來……何時能再見面都是個未知之數。
可是她知道自己的任務,一定要為吉雅跳好祝禱舞。
不同于祭神舞拿的是扇子與鈴鼓,婚禮的祝禱舞拿的是金銀花,在儀式之前為敬告天神用,巫女的舞姿優雅而莊重。妲娃成功地完成了她的任務與她對好姐妹的祝福,在神殿里,穿著嫁衣的吉雅對她微笑時,妲娃的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大巫女念完祝禱文,吟唱贊歌,接下來的儀式就得等吉雅到了狼城後,依照狼城的傳統進行。
儀式一結束,妲娃手忙腳亂地把禮服換下,當她趕到迎親隊伍在山下最後休息的地方,也是吉雅的家人送行的終站時,迎親隊伍早已起程,她只能跑在後頭和探出花轎朝她揮手的吉雅道別。
納蘭在腿短的小家伙跌倒前抱住她,狼城的迎親隊伍都是騎著駿馬,駕著馬車,不一會兒就不見蹤影了。
「別哭了,明明是喜事,你哭得比女乃娃還慘。」他依然不厭其煩地哄著她。
妲娃吸著鼻子,「我才沒有哭……」她很努力不哭的。想要獻給吉雅最好的祝福,跳祝禱舞的她當然從頭到尾都不能哭,可是說著說著,還是忍不住把臉埋在他胸口,小聲地嗚咽起來。
從今以後,她就不能再和吉雅一起玩鬧,一起談心,她們三個曾經說好老了也要當好姐妹,也許之中有人生了女圭女圭,也許有人如願成為第一位女大學士,到那時都還要聚在一起,要比過去感情更好,現在吉雅卻離開了……
蘇布德拿著紅布包走過來,見到他倆的情況本想回避——唉,這對小情侶也真是不害臊,雖然大家都在想,等妲娃滿十八歲,他們的好事也該近了吧——但轉念一想,妲娃那麼愛哭,還是把東西給她,讓她一次哭個痛快吧!
她干咳了一聲,本來還抱在一起的兩人暫時分開,妲娃依舊抽抽噎噎,淚水滿腮,鼻子紅,眼兒紅,納蘭則一點也不介意他倆親密的模樣被人發現,一手仍環在妲娃肩頭安撫她。
蘇布德雖然也很想和好姐妹抱在一起痛苦,不過她的性子向來沉穩冷靜,還是將情緒掩飾得極好,哪知道下一刻,妲娃卻按捺不住地沖過來一把抱住她,害她本來只是眼眶有點熱,這會兒也不由得跟妲娃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蘇布德……」
族人三三兩兩地回去了,經過他們兩個傻丫頭時,忍不住笑了笑,納蘭則識相地退到一邊去。人家姐妹淘感情深厚,何況是今天這麼重大的日子,他還是模模鼻子,哪邊涼快哪邊閃。
「別哭了,唉!」到底還是蘇布德冷靜,先收拾好情緒,「你別把鼻涕往我衣服上抹啊!」她不改本性地調侃道,「好了,要哭你回山上去哭,躲在你那口子身邊盡避哭。這是吉雅剛剛交給我,要我拿給你的……」
說到這兒,蘇布德不禁又有些哽咽了。
「如果沒意外,下個出嫁的就輪到你了吧?吉雅說她可能沒辦法回來看你嫁人,所以先給了你……」族里有個習俗,新娘若戴著母親或姐妹成親時用過的首飾,會給新娘帶來好運,所以通常族里的女孩出嫁時,母親或出嫁的姐妹都會送給她一個首飾,蘇布德是打定主意終身不嫁的,但吉雅還是給了她和妲娃一人一個。
吉雅給了妲娃一只珊瑚手鐲,給蘇布德的則是代表她名字的珍珠發簪。
看著那只手鐲,妲娃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泛濫了,從蘇布德手上接過手鐲時,她再也忍不住地蹲子,捧著手鐲嗚咽起來。「吉雅……」
「唉……別這樣……」蘇布德輕嘆,眼眶一紅,也干脆和她一起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希望狼城那少主是個好人,否熱,她們一定會要他好看!
這天,納蘭有著強烈的被排斥感,好姐妹的圈子男丁止步,不過他也只能認了。
***
孟夏,山桃樹結了果子,青澀青澀的,看上去讓人嘴里都泛起酸,卻也在心里萌生出期待的甜美。
納蘭掙了點錢,打算在城里開間木工坊,打獵則當作偶爾加菜用的副業,畢竟打獵的收獲比起做生意還是較不穩定的,縱使他技術再好,總也要給山林和動物休養生息的時間。
想著還有兩年才能把妲娃娶回家,納蘭既期待又迫不及待,他原想利用這兩年的時間慢慢掙錢,至少給她一個安穩且不愁吃穿的環境,而他的好手藝讓他的計畫進行得比預期更順利。
「如果有自己的房子,你想住在哪里?」他問她。
妲娃的臉蛋微微泛紅,雖然十八歲還很遙遠,但她已不只一次地幻想著和納蘭在一起之後的兩人生活。
「我希望……在能夠看到山桃樹的地方。」
「就這樣?」能看到山桃樹?那好多地方都行啊!
「就這樣!」妲娃用力點頭,笑得傻乎乎,卻讓他暖進心坎里。
然後,他花了幾天時間找了塊最適合的地方,在向陽坡地,面南,坐擁整座山桃樹林,還可以看到那株最大的白山桃,夏日來時有群樹遮蔭,冬日的山風則被樹林擋去,這樣的地方一定會是妲娃和他最溫暖的家。
他開始在空閑時打造他們未來的小窩,妲娃忙完工作也會帶著自制的點心來看他;由于一直向食堂伸手要食物並不妥,妲娃征求食堂大娘的同意,讓她有空時可以到食堂親手做些小點心或小菜帶去給納蘭。
巫女的工作並不輕松,尤其是還沒成年的小巫女,雖然她們不用煩惱生計,而且看診與替族人消災祈福這類主要工作,必須是成年後通過神授儀式的正式巫女才能擔任,但他們這些小巫女每天都得比大巫女更早起,通常五更沒過就得梳洗好開始一天的忙碌工作。
小巫女最多的工作就是打掃,神塔大約六十尺高,加上天台與地窖一共七層,每一層包括中央的大廳共有九個房間,若要把神塔周圍的銀杏樹林與五條大道加進去範圍又更廣了,但總共也才十一個小巫女在打掃,這還沒算上祭神與祈福所使用的道具都必須每天拿出來一樣一樣保養照顧,她們還不時會被分派到別的工作崗位上,去食堂幫忙、去賬房幫忙,以及輔佐大巫女們。
至于平常人家的婚喪喜慶,信眾前來解惑看病,小巫女們都必須跑腿幫忙,做任何想象得到的雜務。
換言之,妲娃可比納蘭忙上許多。
哪怕能挪出的空閑不多,妲娃與納蘭還是樂在其中,因為美好的願景就在不遠的前方,每一滴汗水與每一分辛勞,都讓他們感覺離幸福又更近一些。
妲娃每天最開心的時刻就是送午飯或點心給納蘭了,他很不挑嘴,對納蘭來說,只要能吃得很飽的,就是他最喜歡的食物。
不過妲娃還是特別努力做好吃的東西給他,就算他不挑食,她也要讓他吃得身強體健!
今天妲娃特別多準備了一些小菜和白饃饃、麥餅,慰勞那些前來幫忙的族人,大伙兒一見妲娃,雖然一個個露出曖昧、了然于胸的微笑,卻也未曾失禮地說出不得體的話,言詞與舉止間都把她當成納蘭未過門的妻子來看了。
族人們吃完包子和饃饃都先回去干自己的活兒,臨走前不少人還熱絡地要他們小倆口記得請吃喜酒,妲娃臉都紅了。
與納蘭的族人以帳篷為居不同,妲娃的族人在住所方面受到天朝影響,關于梁柱與地基的鋪造都是一門學問,所以納蘭除了向人討教之外,也要仰賴族人的援手幫忙建造。此刻,以梁和柱區分的隔間已經規劃好,納蘭拉著她走進大致可以看出雛形的工地內。
「這里以後是大廳,下面會有個地窖,我們可以釀酒、腌菜。儲存食物……」
妲娃開始相像屋子落成後的模樣,雙眼燦亮。
「這一間呢,我打算讓你放書和研究醫書用,外面還有條長廊讓你曬草藥和植物,院子則給你種小花小草,而且我打算弄一扇大窗,你就算在屋子里也可以看見山桃樹開花!」
妲娃沒料到納蘭會先替她想到這些,甚至已經規劃好了。
雖然身為巫女本就該學習草藥醫術,大巫女也夸她資質好,但納蘭卻知道她喜愛的是那些草藥和植物,所以用的心也多。
他們的婚姻不是誰成為誰的附屬,而是兩個人真心相愛,所以真心付出。
她心里有些激動,忍不住握緊他的大掌。
「這里是廚房,我會做好通風,夏天才不會太熱。還有這里……」納蘭拉著她又走過兩根柱子,露齒一笑,「是我們一起睡覺的地方。」
妲娃俏臉紅成熟桃子,半是嬌嗔好笑,納蘭還是徑自說得口沫橫飛。
「我想你不習慣睡地上吧?所以我會做一張特大的床,讓你從東邊滾到西邊都不會跌下床去,他會非常堅固,就算我們一起……」
「什麼一起啊?你不要亂講……」她捶他,又羞又窘,怕他口無遮攔地說得更多、更不害臊,要說有人路過听到了怎麼辦?
「一起——」他拉長尾音,看著小家伙紅著臉又嗔又慌的模樣,眼里的笑意有些肆無忌憚,嘴角勾起的角度更是滿滿的不正經,他低頭啄吻她嘟嘟的紅唇,嗓音帶笑地道︰「一起在雪天窩在被窩里吃熱騰騰的白饃饃,一起說說話,作作夢,一起等老了以後,你枕在我的大肚腩上,我梳你的白發,你唱歌給我听……」
臉上的熱燙沸騰著,直直燙進了心頭里,妲娃小手轉而攀在他胸口,感受他的心髒與她同樣的熱烈悸動。
她想,等他們老了,還可以一起坐在屋外的台階上,看桃花開落,看星月爭輝,那會多美好?
納蘭捧住她的臉,傾身將額頭抵著她的。「老實說,你剛剛想說的‘一起’是做什麼?」他眼中竟然閃著促狹的笑意。
妲娃本來就熟透的臉,更是紅得快出血了。「一起……一起……」好糗,原來是她一個人胡思亂想嗎?「一起數螞蟻……」她只好小聲地道。
「是嗎?可是你臉紅得就像顆熟桃子似的,我還以為你想到了什麼難以啟齒又見不得人的事呢!」他又手賤地揉起她的臉,羞到無地自容的妲娃哪有心思察覺他的捉弄。
「才……才沒有!」好羞人啊!她真想找地洞鑽!
「沒有嗎?」他的大掌往後托住她的頭顱,低下頭,像他們總是偷偷躲起來時一樣,吻她。「沒有想到這個?」最後舌頭直接闖入她毫不設防的檀口問。
他又在欺負她了。妲娃總是這麼想著,因為每回他這麼對她,她總是飄飄然,頭暈心悸耳鳴,好像昏了傻了,好半天才能清醒。
可是她又期待著、喜愛著他這麼「欺負」她,一個人時呆呆地發起愣來,回憶起他們的吻,立刻滿心滿腦熱到滾燙的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