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又是個新月無光的暗夜,黎明前片段時分星色已淡日陽末起,天色昏蒙最是難辨,若無燭火怕是伸手都難見五指。就在大地一片漆黑靜寂,除了更鼓巡衛所有人都該好夢正甜的時候,屋角檐頂間,似是一抹浮雲深淺明滅地飄掠而過,只是雲過總有陣清風徐徐,有些怪卻又說不出什麼不對。
又是陣風吹拂而過,花影搖曳的同時,巍峨宮樓的一隅門扇微啟,復又無聲關闔,變化之快叫人若見著了也覺得該是自己眼花錯看,再不就得論起神鬼之說,然而在這漆漆暗夜里豈不更嚇人。
重門之隔,眾衛戍守的內室並不若外頭暗黑,明珠輝映下,富麗堂皇的擺設屋俱雖不清晰卻也仍隱約可見,常人如此,武人眼里則不下白畫之別了。
深絳色的床帷輕晃,層幔後的大床上,一席龍鳳織錦披覆著個側臥的人影,面向著床外的臉龐依稀可看出是個容貌姣好的中年美婦,氣息淺吐胸伏規律,顯示著人兒正沉夢好眠。
床側小幾上香爐飄煙裊裊,淡雅清香四逸,一切都顯得那樣的寧和且適意,然而十余步外的圓拱門側,卻靜佇著抹與房里所有裝飾格格不入的黑影,微光下,依稀可以看的出是個人形,然而一團漆黑中的兩點幽光卻宛若獸瞳。
敝異的還不只這樁,明明這抹人影在視覺下顯得如此突兀,可若不以眼分辨,房里安逸的氣氛卻絲毫未有改變,別說聲響連氣流的半點擾動都沒有,就像那抹影只是虛幻圖像並不是個實體存在。
就是她嗎?屏息凝神,赫連魑魅神情顯得有些疑惑,潛進後他已經觀察了大半晌,甚至故意不隱身形,卻是一點異動也沒有。會有這麼容易嗎?若這女人真是權掌那達另股勢力的代表,不該如此才對。血字十衛,就算血影已死,血朧在戎剩那兒,再扣除血鳶血衛追著爺南下也還剩六個,他就不信戎甄宮里一個也沒有,自己輕身的功夫雖然高明,但他也還沒妄自菲薄到認為眼前的寂靜就表示完全沒驚擾到任何高手,真要這麼簡單的話,這女人的項上人頭不會留到現在等自己了。陷阱嗎?是機關還是埋伏……
眉鎖復展,薄唇微勾起個淺淺的彎弧……還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又想多了呢!動手不就知道答案了?何必這般為難自己的腦袋,頂多先預留條退路,一擊不成逃就是了,自己的腳程身法可是連殺手界翹楚的爺也自嘆弗如。爺……憶及那抹身影,晶瑩眸色里盈滿了暖意……要是爺,怕是賭氣也非摘了人頭才會走吧!生或死,對他們這種人而言又何曾擺在首位考量了。
身起,槍出,沒有多余的掩飾與花俏,瞬息間釋出的氣勁激得重幔仿如開道般掀揚,不及眨眼的須臾黑如墨濃的纓尖已穿挑入帳直噬美婦縴頸。眼見功成,喀地一聲細響自頂傳來,極其輕微卻沒逃過赫連魑魅敏銳的知覺,足點床沿縱旋,踢掃開數支箭矢的同時,槍桿已一分為二,左手槍去勢依舊,右手槍卻回巡身後突現的刀影。
繁復的動作赫連魑魅做來卻是一氣呵成,身影毫無頓止,就像原本他就打算著這麼做,敏捷迅疾地讓人難以相信這是在察覺敵襲後才做出的反應。殺氣驟然大盛,原本安躺于榻的美婦雙眸倏睜,眼里滿是嘲諷的笑意,接連著原本掩于被下的五指也破被迎向黑槍,上頭赫然套著猙獰鐵牙,管管泛著詭異的幽綠碧彩。
前有狼後有虎,上方機關滿布,下頭大概也不會被忽略到哪去,怎麼看都好象陷入了插翅難飛的天羅地網中,然而赫連魑魅僅是薄唇微抿,淡漠的臉容上依舊看不出一絲慌亂,鏡般澄澈的琥珀瞳眸里在這刻不容緩的生死一線卻是流光妖冷燦如夜星。
以為吃定他了嗎?唇稜微挑,赫連魑魅露出抹冷峻的神情。爺最喜歡挑戰的就是敵人眼中這種勝券在握的得意,作為他的影再不濟,讓對手咋舌變色的本事倒還有些,問題在于眼前這會武的女人……是戎甄本人只是平素深藏不露呢!抑或是李代桃僵之替!
兩者皆老套,卻也都是不錯的誘敵虛招,他該錯殺一百不放其一,還是先抽身撤離容後再議?心念未定,人卻已如行雲流水般毫不勉強地從五指鐵牙旁交錯。跟爺一樣,他也不諳毒物,更別說因為自從到了這方漠地後已是三天兩頭地老吃毒虧,眼下當然是能閃則閃能避則避,天知道那指套里頭還藏了什麼討人厭的玩意。
這一捷如豹般疾閃,霎時將三個人的位置從二夾一的態勢變成了一對二的面迎,雙槍並點,掠過大半床面的玄影倏地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急旋而回。掃腿橫蹴,就見方才還笑臥床褥中的美婦已是驚叫中連人帶被地被踢出床外,一股腦地撞向緊追而來的閃閃銀芒。
「黥!」淒厲的尖叫聲中,刀鋒總算險險地避開了美婦的花容月貌,幾撮青絲卻難逃大難地灑散了—地。
「呼……呼……」扶著男人收刀的那只臂膀,美婦臉色蒼白捂著肩頭,冷汗涔涔地直喘息,剛剛的突起異變,若不是血黥反應夠快,自己就算不死臉蛋也會毀了泰半,真的……
就只差分毫啊……
「你很不錯。」破鑼般的粗嗓出自那名看似莊稼漢般樸實的中年男人,狹長的眼眸一瞬不眨地直盯著床幔內,單膝立跪于床的靜默人影。
走,還是留……沒理會嘶啞嗓音的稱贊,赫連魑魅滿腦子轉的仍是片刻前那個困擾難決的問題。眼前容顏慘淡的女人看來仍驚魂未定,加上自己那一踢造成的內創,這時候出手勢必事半功倍,可她身旁的那男人……不是個一時半刻間可以解決的人物。
既然不是盞茶功夫內擺得平的,再待下去就是跟這條命過不去了……拉起適才回旋時掀月兌于肩的軟帽遮顏,赫連魑魅緩緩前傾將重心移往踏立床面的左腳,緊了緊握槍的雙拳準備突圍。
「朋友,既然有膽量擅闖宮禁,如此畏首畏尾地豈不有失高手大家的風範,何不互通個名姓彼此都留份人情,我就當朋友今夜不曾來過如何?」
瞥了眼身側余悸猶存的美顏,中年男子這番江湖味十足的招呼顯然是在蓄意拖延,只因為重幔內的敵人鬼魅般的身手實在太令人震駭,他只有盡力爭取時間,除了讓負傷的伙伴喘口氣外也好讓外頭聞聲而來的禁衛能夠趕上。
「黥,我還能打,留下這小子,那一腳不能就這麼算了!」
一句低語、局勢立判,去留之間赫連魑魅再無半分猶疑,只因為美婦的這句話等于是間接告訴了他她不是戎甄。貴為一國之後,想來沒道理會這麼不知輕重,尤其在親自體驗過自己的能耐並非泛泛後,若真還敢不惜千金之軀學江湖人玩命,只能說太不知天高地厚,這樣的溫室花朵,不可能有本事興風作浪如此多年。貼槍于臂,交舉于胸,在被喚做黥的男人還未及開口回答些什麼,人已自重幔中如箭矢激射沖出,亮澤隱現的槍尖直指著方才發下豪語攔人的女人。
「嬋,小心!」一把將伙伴推往身後暫藏,銀晃晃的刀也同時劈向那一團漆黑如魅的暗影,揚起的勁風連一旁的幾椅都耐不住地唧唧作響,仿若下一刻就將散架成為殘片碎塊。
丙然不是易與的人物,倉促中出手竟還有此等威力,是想逼他回槍自保吧!可惜他本來的打算就不是對陣交鋒,聲東擊西,不過只為闢條方便離開的快捷方式罷了。
刀槍甫觸,赫連魑魅陡然卸去臂上的力道,縮臂曲肘,待利刀近體只余三分時才出槍虛抵著刀鋒,提氣輕身御風而行,借著刀勁以肩背撞破了左側的窗欞飛躍而出,乍看之下,就好象是不敵這霸烈的刀勢,不但正面被砍個正著還整個人都被余勁揮出了窗外。
「砍著了?」難掩喜色地低嚷,躲在中年男子身後的美婦只瞥著人影倒飛的那幕,其中玄妙在赫連魑魅巧妙的掩飾下根本未見分毫。
「不……」雙眉緊皺,刀上傳回的觸覺讓中年男子很是困惑,回刀果然不見半分血漬,這小子,竟是騙了自己送他一程。不簡單的家伙……是歐陽左相那邊的人嗎?可那群人不一向以正派人物自居,怎會和殺手搭上了線!
沒錯,這個—身黑衣的不速之客絕對是個殺手,雖然短短幾個回合並未見血,但那沒一絲多余動作的身法……是慣于殺人者才有的俐落。「追!」身形疾掠的同時,一抹惱色也浮上了那張樸實若農的黝黑臉孔,綜觀剛才的交手,那個黑衣人顯然輕身功夫不錯,這一耽擱只怕是追不上了。
然而世間事總難預料,當兩人匆匆追出房門躍上屋檐準備招呼人大舉搜查時,就發現那個早該跑不見人影的黑衣人竟然還在,不但人在,而且似乎還受了傷,因為夜空中有血的味道,細看才發現他一手提著雙槍,得空的另一手則握了支血色殷然卻又璀璨奪目的……
發簪?「主子?」怔忡甫卻,美婦就察覺朦朧夜色下的幽影還有一抹,凝目望去才赫然發現這人竟是堂堂剩王,只見他正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睇視著那個夾在他們之間的來敵。
「主子安康!屬下們擒賊不力驚擾主子聖駕實罪該萬死,叩請主子降罪。」
屈膝叩首,中年男子與美婦極其恭謹地行著大禮,暗地里兩人則不禁心念一致地開始替那名錯選時辰出門的刺客哀嘆,遇上這位主兒,聰明點兒就是趕緊拿刀抹脖子,遲了只怕求閻王收人都難。
「賊?嗯哼……只是個賊嗎?」邪魅的薄唇微挑,背倚著屋脊上的華麗石雕,戎剩戲譴地瞥了眼跪伏在屋瓦上連大氣都不敢多喘的雙衛。「本王怎麼不覺得這家伙的胃口只這麼小,要不然血嬋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難不成是被鬼嚇著的?」
「主子英明!」不勝惶恐地把頭壓的更低,美婦出口的語聲已是止不住地輕顫︰「那小子身手刁鑽,屬下一時不察著了道,屬下……」
「算了,毋須解釋,都下去吧!」
「主子,這人……」
「怎麼,有本王在還擔心他跑了?」黑眸微眯,清雅的語聲霎時微低了幾許︰「血黥,你倆的職責為何應該不須要本王多做提醒吧?」
「是,屬下遵令!」如琴般悅耳的沉嗓溫潤輕柔不慍不火,卻是讓伏地低首的兩人驟然心驚膽顫,中年男子急忙拉著美婦一叩首後便急急掠退。
可惡!今晚真是叫那該死的臭小于攪得全亂了套,害他在剩王面前丟盡了老臉……緊抿著唇,中年男子眉宇間有著難掩的忿愾……他居然忘了自己與血嬋的任務是保護甄主子,若這是調虎離山的計策,這下豈不正好趁了敵人的心意!
護宮十多年了,怎麼還會忘了他倆不該輕易離宮的,真是該死!
「嘖,下次見著血黥可記得把皮繃緊點。」打發了閑雜人等,戎剩的目光又轉回了今晚盛宴的主角身上,唇畔噙著的笑容顯示著主人的心情不錯,然而卻依舊邪肆地令人望之卻步。
「我還是第一次看他這麼形顯于色地討厭一個人,喔!別忘了還有他旁邊的血嬋,女人最愛記仇了,尤其是貌美性傲的女人,你賞她的,我保證她十倍償還都嫌少,說來你這只貓的本事還真不小,連朧一塊做數算,好象還沒哪個血字當頭是你沒得罪的,這麼玩下去小命不保唷!」
目注著星光下仍如雕塑般一動也不動的人兒,當發覺那只攥著發簪的手握得更緊了些時,戎剩笑得更是愉快了。「我說魅兒,你的運氣還真不是普通的差,若非昨夜被那多話的女人拖得太晚,我不會夜宿于此,也就不會這麼不識相地礙著你的路了,只是一年里,本王留宿的次數加起來也不過一只手數還有余,沒想到竟還能有幸讓你撞著?真叫本王受寵若驚呢!如果沒有我,光是血黥、血嬋……大概還攔你不住吧?」
運氣,的確是背到家了……沒正面應答戎剩的揶揄,心里頭,赫連魑魅卻已是嘆上好幾聲了,虧他還難得多花了些心思準備退路,誰知道才甩了後頭的,迎面就被這個好幾日不見的男人賞了一記暗的,早知道這號棘手的人物也在的話,拿刀橫架在脖子上他都不會挑今晚這種「良辰吉時」造訪。可惜古早有雲了,千金難買早知道哪……
「不說話?是在後悔出門前忘了翻歷本還是忘了平日多燒幾炷清香?要反省也別挑在別人的屋頂上罰站吧!沒椅沒凳的難道不嫌腿酸嗎?」
「……」疑惑地對上那雙子夜般的漆眸,赫連魑魅確定沒見著半分攔阻的意思,男人拐彎抹角扯了一堆話的意思是……放他走?就這麼算了!
他又在打什麼主意……
沒天真到以為戎剩的意思真是叫他拍拍走人,赫連魑魅仍是靜立著寸步未挪,若說是了解這男人未免過于托大,只能說是因為太習慣他的作弄,眼前如此的天賜良機,他就不信男人真這麼大方地視而不見。
「還想待著吹冷風?那可恕不奉陪了,今晚月晦星稀地,本王實在難有賞景的興致,晚安了,魅兒!」反身沿著屋檐的曲度漫步,一舉一行都顯得磊落大度毫無掩藏,然而沒人見著的潤澤紅唇卻已是興趣盎然地高揚。
呵……這只貓,越來越是了解他的性子了呢!只可惜不論再如何謹慎也不過是多增添點趣味罷了,瞧他那模樣,真是可愛得叫人無法不作弄。
望著那身影越行越遠終至消失在漸薄的夜幕里,赫連魑魅更困惑了。難道這次真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先不論自己有無做小人的本錢,那個人如其名般別扭劣行的男人怎麼也跟君子搭不上邊吧!還是說……
他真的已對自己失了興趣?緩緩將雙槍縛回,晶瞳里隱隱浮現抹釋然的神色……想來也是,一件不怎樣的玩意玩這麼久也該膩了,尤其自己這玩意還無趣得很,只是……他對自己的不在乎已經到連行刺之舉都懶得追究了嗎!
迷惑歸迷惑,然而當舉目遠眺也望不著那抹頤長身形後許久,當天方逐漸褪去墨彩換上衣白時,踟躕未決的腳步還是動了,不但動而且還疾如月兌兔激如箭矢。
氣滿提騰躍如飛,日晝下原本應該鮮明的黑影因為疾速變得如抹浮雲難辨,帽影覆掩後,碧洗如鏡的瞳眸中滿是自信的神采,只要他夠快,哪怕再有陷阱也無妨,只要他夠快,就算機關盡出也無暇應及!
只是千計萬算,赫連魑魅卻怎麼也沒料到所謂伏筆竟是埋在自己身上,當足尖蹴點掠離第二道宮檐時,丹田處驟然涌起陣如刀割般的劇痛,澎湃流轉的內息霎時逆行亂竄,突如其來的巨變令全力奔行中的身體完全來不及反應,結果當然只有那一百零一種,自數丈高的半空如石墜落。
迎著湛藍青空,因痛楚而更顯蒼白的臉孔上既不是遭人算計的憤怒,也不是片刻後將折肢碎骨的驚懼,而是掛著抹不合時宜卻恁般由心的淡微笑容。到底,還是著了那男人的道……
閉了閉眼,淡粉的雙唇忍著疼,揚展出漂亮的彎弧……若早知道如此這般,又何必難為自己吹風受寒地白想了這麼久。早知道啊……今晚該乖乖找周公尋夢的……
晨風颯爽,迎面撲在臉上雖然仍有些絲絲寒涼卻也叫人清醒,大地由暗轉明的破曉時分原是一天中他最愛的時辰,即便赤紅的日芒會令雙眼澀疼,只因為心底那份在黑暗里踽行太久積累出的渴望。
緊捂著痛到陣陣抽搐的月復部,此刻拂面的晨風雖然依舊颯爽,赫連魑魅卻無心享受,不僅只因為傷恙難受,更因為眼前的危難不是他認栽笑笑就能一筆帶過的。內息潰散難聚,更遑論這莫名疼痛讓四肢百骸如被拆解般地虛軟乏力,只能指望這副軀體平素鍛鏈的強健以及與生俱來的敏捷了。
所幸下頭不是磚砌石路而是沙土拌雜的泥地,若是能在著地的剎那屈肢緩沖再橫向借力滾出,傷害應該可以減到最小,運氣好的話不過就是皮肉多些青瘀擦痕,運氣不好……也只有犧牲幾根骨頭消災解厄了。
努力壓下翻涌的疼楚集中精神,赫連魑魅松開抱月復的右掌準備承受片刻後的撞擊,哪曉得一切預做的準備卻在須臾間全成了無用之舉。
一個人,一抹影,就像憑空幻出般,恰巧就出現在他即將跌落的點上。這下子可不是鼻青臉腫就能了事了……最後的念頭只剩下認命兩字,其余的什麼也不及多想,在撞上的瞬間赫連魑魅本能地抱臂護住頭頸,然而預料中的劇烈踫撞與折骨痛楚卻沒有來臨,反是種厚實的溫暖裹住了他緊繃的身子。
猛抬頭,兩潭盈滿笑意的漆彩赫然佔據了整個視野,不用拉開距離判斷,光從那雙眼里滿載的戲色,就不難猜出此刻貼在臉前的人是誰,這一次,赫連魑魅終于確確實實嘆出了口長氣。
「魅兒,我以為你該很高興見到我才是,怎麼謝字還沒說就嘆起氣來了?」
吸氣再吐氣,緩緩放松了肢體好調息與胸月復間不曾停下的痛楚對抗,覺得好些了後赫連魑魅才分神問了個完全不像會出自他口的問題。「戎……剩,你幾歲?」
沒有響應,被問的人只是一臉古怪地拿眼斜睨著臂彎里橫抱的對象。還是一樣恬靜無波的臉容,除了額鬢有些汗濕、神情有點倦乏、唇澤少了點血色外看起來該沒什麼反常……漆如墨濃的黑瞳玩味地閃過道精芒。「比阿月大上一歲,如何?」
如、何?難以置信地張大眼,對于自己的驚訝,赫連魑魅毫不加以掩飾,只大一歲嗎?戎月與爺同日孿生……這豈不是說,這男人……比自己還要小上四歲!有生以來,琥珀般的淡瞳完全忘了燦陽的刺眼睜成了銅鈴大圓……
難怪……難怪這難惹的男人每每恣意妄為中總摻著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莫名行徑,不過只比爺大一歲呢!想起了遠方同樣任性的另抹人影,赫連魑魅又是徐徐漾開了抹笑,笑容的溫度一如頂上朝陽般溫暖。
「魅兒……」低喚的嗓音滿是令人心顫的幽沉,戎剩發現自己竟有些失神在這抹絢如陽的笑容里。拂開幾綹濕粘在頰上的褐發,長指緩緩沿著頰頷的輪廓細細描繪著,像似在巡弋著自己的領屬,然而指下傳回的冰涼微顫卻叫眸里的深色不滿地沉了許多,運指便是一輪疾點,暫止了懷里人兒翻騰的逆涌內息。「痛成這樣還笑的出來,你這只貓是哪根筋絡接錯了線?居然敢笑話我?」
隨著戎剩那幾指落下,惱人的疼楚就像是水被蒸發般瞬息消失無蹤,赫連魑魅徐緩吐出胸口郁結的濁氣,抬起琥珀色的眼瞳對上那雙深如幽潭般難明的黑眸。長睫眨了眨,突然發現一旦換了個角度看這男人,很多感覺都變得很不一樣,就像剛剛的話語,在過往自己只會視作威脅因而提高戒備,可如今听來卻覺得那僅是孩子氣的抗議罷了,彎起的唇弧忍不住又揚的更高了些。
「……知道嗎?我比你大,整整四歲。」笑語晏然,赫連魑魅第一次在戎剩面前完全地放松了自己,語意上更自然而然多了幾分身為年長者的從容。
「所以呢?」眩目奪人的亮麗笑顏,令戎剩不禁微眯了眯眼,原來這只貓還有這一面的誘人風情,如果這抹笑不是用來笑話自己的話,他也許……
沒意識到風暴漸形,那雙淡彩的晶瞳仍是笑盈盈地直瞅著面前人瞧,若在以前,這刻意挑揚的語調只怕早叫自己心生警戒,可現在怎麼听都像個半大孩子嘟嘴辯解著自己已是大人的意味。
噗哧一聲,赫連魑魅終于止不住雙肩連聳地笑出了聲音,可惜不待讓他多笑上幾聲,下一刻開懷的暢笑就變成了載滿無奈的苦笑。這小表頭……
歪坐在地上,赫連魑魅下意識探手在跌疼的背臀上敲揉著,攪了老半天原來還是難逃跟地面相親,雖然結果比起之前那種墜跌已是好得多,但莫名其妙的程度實在不惶多讓。
不過就是忍不住多笑了幾聲,這個該展現泱泱大度的剩王殿下居然就這樣惡劣地兩手一攤任自己摔得狼狽……識得男人這麼久以來,這還是首次見到他這麼小家子氣的一面。難不成自己原來感受到的所謂危險也包含了這一項?
咬咬唇,赫連魑魅努力咽下另一股蜂涌而起的笑意,二十余載的生命里遲至今日今時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個這麼愛笑的人。這樣的報復舉動簡直……就是小孩才會使的,擺明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然而好笑歸好笑,赫連魑魅這回可是努力繃緊了臉皮,就怕不小心多露絲笑紋這身皮肉又得倒霉遭殃。孔夫子說過的,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不笑了?」角色互換,換成了另雙薄唇微挑露出了笑意,卻是那種叫人烈陽天都會起寒顫的邪佞,戎剩緩緩蹲與那只正扎手扎腳拉起肩上軟帽掩上頭臉的笨貓平視。
「……沒力氣。」是實話,雖然能笑得這麼痛快的機會很是難得,但這種狀況下面對一個沒什麼肚量的小表頭,再咧嘴露牙就是跟自己過不去了,捂著肩頭赫連魑魅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
「還你。」不想再追究這一回是否又是男人搞的鬼,赫連魑魅伸手將發簪遞出,準備等會兒就回轉戎月寢宮,折騰了一宿該先照個面留個訊息免得令戎月掛念,再來就是找地方休息整理整理這一身狼狽了。
「還錯人了,這是戎甄那女人的東西,不是我的。」
戎甄?自己是傷在那女人的手下?如杏般淡眸疑惑地微挑圓睜。中伏時天色仍昏幽未明,雖然是在暗器插上了肩頭後才知道是支珠飾華麗的發簪,但並不表示連東西從哪來的他都不知道,只是這玩意來的太突然使的手勁又太巧所以他才閃不過。
「不用露出這種笨蛋眼神,我不過說東西不是我的而已,又沒說不是我出的手。」
又被捉弄了……眼看戎剩遲遲不肯伸手接過,赫連魑魅索性將東西往地上一擱後轉身就走,再跟這個心性如蛇般不定的男人耗下去,下個橫在面前等著自己跳的洞坑只怕會深到爬不出來。
「不要解藥了嗎?」
又是這種餌?仍是頭也不回地走,背對戎剩的淺瞳里掠過抹傲然……上一次當若還沒學到半分教訓,不用等爺開罵,他自己都會把脖子上頂著的東西先給摘了,反正擺著也沒用。黃鼠狼給雞拜年,那男人施舍的大方從來沒出自好意過。
「你以為就這樣封著穴、不催動內息就沒事?惹翻了一票人,以後若是連堵矮牆都跳不過也沒關系?就算你無所謂……難道不怕阿月也跟著你一塊倒霉遭殃?」
風涼的詞語隨風送揚,盡避心底明白這又是另套用來牽制自己的說辭,赫連魑魅卻沒辦法繼續視若無睹地不予理會,事關戎月,再是滿腔不願也得停下腳步細索分明。
半步未移,相較于前方人兒停停走走的猶豫,戎剩則是等著看戲般好以整暇地抱臂立于原地,他早就料定祭出戎月那小子這只貓就決不會撒手不管。
「人我惹的,與月王何關?」
「何關?別跟我說你今晚是睡不著出來賞景兜風的,戎甄那女人還沒老眼昏花到放過這做文章的機會,你不會天真到以為沒人指認出你就可以與戎月無關了吧?」
「血字十衛,台面上擺出來的至少就有五個是她的人,隱在暗里的不用我多說你也該有數,阿月那兒你幾時見過哪一個血衛相隨?再說,從那把淬毒簪子你該知道戎甄的心……可不比我寬。」
不在意幫這只該屬敵方的笨貓多分析點敵我利弊優劣,否則照他這種不會轉彎的直線思維,在宮里頭這種爾虞我詐的環境里早晚只有被人生吞活剝的份。只是當越了解這只貓時,有件事他就越想不通——江湖詭譎,這只貓這麼笨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難不成閉關守在家門里誰都不與打交道?還是……因為有個戎雪看照著!
眉梢子微挑,戎剩頗不是滋味地低哼了聲,早晚要瞧瞧讓這只貓念念不忘的那家伙是什麼樣三頭六臂的人物,不過看在他顧全這只貓的小命留予自己的份上,也許這筆帳就此兩清。
「月王,有你照顧。」
「我?」不過才分神想了點兒別的,沒想到入耳的就是這麼令人發指的話語,戎剩漆如黑曜般的雙眸滿是危險意味地眯了眯,掛在嘴角上的淡笑變得有些猙獰。「找我當褓母?魅兒你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睨視了許久,面前的那張瞼卻始終神色不變毫無動搖,顯然完全不把自己暗喻的威脅當真,仍舊堅信著他會照顧戎月,戎剩若有所思地敲指輕點了點交抱于胸前上臂。「告訴我,憑什麼你相信我會照顧阿月那小子?就因為我這麼喚他所以你覺得我們表兄弟倆很親?還是我曾做了什麼讓你會錯意的事?」
「不……」垂下膠著于半空的視線,赫連魑魅逃避似地偏了偏頭,雙唇間緩吐的語聲依舊堅定︰「因為你說過的話,我信。」
「我的話?听來像是阿月那小子跟你說了什麼,不過……」狂肆的邪笑從嘴角漸展,轉眼漾滿了整張魔魅的臉容,踱著慢步,戎剩步履優雅地邁向那抹在陽下倍顯突兀的黑影,直至彼此呼吸相纏才停下。
「魅兒……」
淺吐的氣息媚惑似地縈繞頸側,從紅唇間綻逸的低沉嗓音不但悅耳更充滿了欲情的挑逗,誘人卻也令人背頸寒毛難禁地直豎,興起的意念只怕是逃比留更為熾烈。
「別信誓旦旦地以為事關戎月安危我就一定會插手,也別以為我真欠了戎月什麼非得償還不可的,你該很清楚,本王行事向來全憑一念間的喜好而定……沒什麼準兒的,把賭注押在我身上,我保證不但沒賺頭還絕對蝕本到傾家蕩產,如何?這也是我的話,你信是不信?」
「……」詫異地猛抬頭,一時間赫連魑魅甚難分辨這只是男人的賭氣抑或真是肺腑之言,然而俊臉上懾人的笑意卻讓他明白不論由心與否男人都是認真的,因為那笑容的意味自己是再熟悉不過了。
爺……也常這樣笑……
美如謫仙般卻又邪魅地令人遍體生寒,意思很簡單,那就是絕無妥協可能的堅決。
「別相信人,魅兒,除了自己,誰也別信……」不容拒絕地捧著那張偏首又想躲的容顏,戎剩湊上唇貼著另兩片同晨風冰涼的唇辦緩緩摩娑︰「相信的後果只有背叛,別笨到敞開雙臂讓人傷害。」
背叛……傷害……這是男人曾走過的路嗎?盡避已闔上眸不去看眼前過于魔魅的臉容,然而嘆息般的喃語卻仍字字挑動著心弦,恍傯間記憶交迭,赫連魑魅覺得自己似乎又嗅著了那種滿是傷痕的孤絕氣息。這樣狂佞的男人……也曾受傷!
「話說回來魅兒,那夜我下的戰帖你居然全沒當回事,不屑還是……忘了?」話題一轉,宛如呢哺的低語、狀若溫柔似縫蜷,然而在語結的同時卻是白齒一合狠狠留下了印記,復又霸道地以舌叩齒竄入糾纏。
氣息漸促,唇上破損的傷口被這麼吸吮翻攪後更是裂扯的鮮血淋灕,赫連魑魅卻是連掙扎也沒半分,少了內力作為後盾的雙臂即使再強健也不可能推得開男人的侵掠,與其毫無效果地抗拒,倒不如在唇舌交纏間也咬上幾口還以顏色。
良久,當吻人的終于心滿意足地放開唇時,被人吻的就只剩下軟倚在旁人胸膛上直喘的棉薄氣力了,捂著悶到發脹的肺腑赫連魑魅靜待著後續的風暴來臨,可沒多久耳畔邊隆隆做響的卻是令他倍感莫名的——笑聲!
怔楞地望著頂上笑意盈盈的俊顏,赫連魑魅發現自己真的一點也無法臆測這變幻莫測男人的下一步。原以為他應該會雷霆大怒的,畢竟那兩片唇肉也被自己咬得體無完膚血色殷然,尊為一國皇親貴戚的戎剩這輩子大概還沒被人如此冒犯過吧!可沒想到他的表情不但沒有絲毫不快而且竟然還笑了!
不是慣見的冷嘲熱諷也不是那種叫人頭皮發麻的邪佞,甚至連點迫人的感覺也沒有,似乎純粹就只是愉悅的表示,自己無意間做了什麼令他如此開懷的趣事嗎!
不會是不知不覺問……又踩著了哪個坑吧……
「魅兒,你還真是只貓呢!連口是心非這點也像是了,不是不肯領我的贈藥之情嗎!怎麼眨眼功夫不到就改變心意搶的這麼狠?下次記得咬輕點,想解毒一點量就夠了,我也沒不肯給你。」
他的血。
原本染上些酡紅的雙頰遽然褪得慘白,就連靠倚的身軀也驀然變得僵直,緊扣著戎剩的雙肩,赫連魑魅一臉不能置信地抬起了頭四目相對。上次以這男人的血解毒的代價至今都還余悸猶存,這回竟然又…….
「你的血,解百毒?」問的有些咬牙切齒,琉璃般透明的淡瞳里燃著火簇點點。騙人的,男人一定只是想他驚惶失措才故意這麼說,就算他的血能做藥,就不信什麼毒都能解,真是那樣怕不早被人分了尸切做十七、八段才怪,江湖中亡命之徒多如過江之鯽,當朝天子都難擋何況只是個偏地之國的小小王儲!
「逾百與否我沒算過,不過連魔石坡上最難惹的毒物都能解了,何況這區區小毒。」
毫不在意瞪視的目光炙灼地燒人,戎剩反而越發笑得快意。「不信?才說信我的話的現在又擺這種臉譜給我看,難道不覺得矛盾嗎?」
這只貓知道自己現在背毛直豎的樣子有多惹人逗弄嗎?尤其是那對充滿野性的亮眸,在引誘著人興起采擷征服的。「換個說法好了,就算簪上浸染的是冠居天下之劇毒,也沒道理姆嬤玩的毒,她兒子不能解吧!包別提做兒子一身的血肉解毒本事還是出自她的杰作,我想天底下沒人會做這種白痴事。」
「你姆嬤?」如杏微挑的明眸想不通地眨了又眨,少了分火耀卻多了分霧茫。在那達,姆嬤不就是指娘的意思嗎?怎麼突然會扯到戎剩娘親身上?剛剛不是才說簪子是戎甄的東西,戎……甄……戎甄?「戎甄……你、姆、嬤?」一字一頓,字字都似重逾千斤,就算在那段言語不靈光的年少歲月里赫連魑魅也從不曾把話說的這般吃力與費勁過,可此時每吐出一個字他都覺得血脈鼓動地越劇,都快可以看到金星亂冒了。
「有必要這麼驚訝嗎?沒人跟你說過?至少最近我就挺常提她的,否則你以為我是以什麼身分在她寢宮過的夜?哪國的體制容得不相干的男人夜宿後宮,還親密到可以隨手就抓了她的發簪當暗器?」
「……」雙唇抿成了條緊繃的直線,赫連魑魅發覺自從遇著這男人後自己的修養就越來越差了。他不想生氣,真的不想,從小為了這雙眼,為了不讓護他疼他的荷姐難為,為了證明自己是人不是獸,他早就習慣于斂情收性,奚落冷諷嘲罵辱責他都可以當過耳風無謂。
從來,他就不是個易受挑撥的人,更遑論成為殺手後這份御己的冷靜更被發揮得淋灕盡致,可現在,就算明知手無縛雞之力根本是以卵擊石徒取滅亡,他卻快抑不住滿腦子想出槍跟這男人痛快打上一架的念頭。
常提?是啊!這女人來那女人去的,說的像八竿子打不著的陌生人,誰知道戎甄就是他的娘!再說那什麼身分,還體制不體制的,若非皇家中人誰會想的這麼多?這男人,就算佔著皇帝老子的龍床睡大覺他都不會覺得有半分奇怪!
「魅兒,眼睜得這麼大,不難過嗎?日頭已經不小!」故意瞄了瞄高掛天際的陽,戎剩唇角噙的是抹不容錯判的揶揄笑意,能把這只內斂如斯的貓兒氣到吹胡子瞪眼的實在很有成就感,他一點也不在意再多澆上幾桶油,看看能不能燒出什麼新鮮玩意來。
忍,徐徐吐氣再吸氣,突然間赫連魑魅有點能夠體會以往爺被那個靖遠將軍惹到跳腳抓狂時的心情了,真的是很想把人剁了當花泥用,這種難以駕馭的失序感讓他幾乎懷疑也是解毒後遺癥之一,否則怎麼只三言兩語就令胸口滿腔的熱血如此喧囂!
「阿魅?耶,剩哥也在!你們怎麼站在太陽底下聊呢?不熱嗎?」
熱情的招呼聲無心卻十分有效地打破了兩人間緊拉的張力,只見遠處穿著正式朝服的戎月正小跑步地奔來,靠近時卻被沒撩好垂落的下擺一絆,整個人成大字型跌撲而出。
一個箭步,即使沒法提氣施力,與生俱來的敏捷還是讓赫連魑魅接到了人,甚至還有點空檔讓他錯步避開受傷的那只肩膀,有些事,還是別讓戎月知道的好,不想他擔心也免得徒增事端。
「抱歉抱歉,不是故意的……」雖然知道自己的糗狀眼前的兩人哪個也沒少看過,戎月還是一臉尷尬地吐了吐舌,虧他剛上完朝議還盛裝錦然,這一跌可連最後那一點國主的樣子也沒了。
「咦,太陽這麼大阿魅眼楮睜得開嗎?剩哥也真是的,居然跟阿魅躲這兒偷懶沒上朝,害我又多捱了半個多時辰,有福同享,下次拜托也拉我一道避難吧!」
許是被歐陽胤訓練慣了,接著出口的就是連珠炮般的話語,完全沒留予人插話的空間,這門功夫若沒練好,他的兩只耳早被胤伯的大嗓門給喊聾了。一樣的話,不到半刻前也有人這麼問過,感覺,卻大為不。
滿腔怒火似遇天霖霎時如煙散逝,赫連魑魅輕舒了口氣,放手讓戎月站穩後淡眸轉而掃了眼藍空中正朝大地發威的烈日,一絲若有似無的苦澀悄悄在唇邊掠過。果然,沒有人認為他是適合白晝的,所以……就只能在暗夜里匍匐而行是嗎!
可有誰知道即使他習慣漆夜也安于黑暗,即使日陽的澤讓這雙眼疼得想流淚,疼得什麼都看不見,他也還是……想感受它的赤熱活力,想抬頭挺胸光明正大地領略所謂陽光普照的溫暖滋味,他是人,不是嗎!
「怎麼,今天朝奏有什麼特別嗎?」想著昨晚的風波,戎剩噙著抹若有所指的笑容朝身旁的人影瞅了眼,沒想到不經意間看到,的卻是那雙貓兒眼自虐似地直凝天方紅日,而那一閃而過的落寞神情更是半點沒遺漏地盡落眼底,剎那間漫涌的情緒讓背在腰後的左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
「沒呀,該有什麼事嗎?不過若有你在,那些之乎者也的肯定會少很多。」盡避敏感地察覺到有些怪異的氣氛在兩人間無形交流,戎月卻依舊眨著俏麗的大眼故作未覺地自說自話。很多事,看著是回事,知道了又是另回事,尤其有關這位表哥大人的,絕大部分時候還是裝傻打渾比較好,挑得太明到時想躲都沒洞可藏。
「少了之乎者也怕就多了其它,左相可不想見到我吧!」優美的唇形淺淺彎揚,戎剩不無嘲諷地挑了挑眉。朝議時自己若在,無異是給擁戴戎甄那方的臣子再合適不過的壯勢表征,看那些穿戴著人模人樣的家伙們要猴戲是有些意思,看個一兩次還新鮮天天上演就無趣得很,別說一早看那些忠佞爭執灼臉孔倒足胃口,光是歐陽胤那老家伙的大嗓門他就難忍,戎月都想逃了遑論是他。
「走吧!魅兒,你還想曬我可嫌熱了,不是說要跟我回宮討教?」轉而向赫連魑魅招呼著,與其跟阿月這小表閑磕這些無聊話題,他還比較期待拎這只貓回去玩。
「討教?」大眼咕溜溜地在兩人間掃視著,戎月忍不住多嘴地問了句,即使腦袋里的另個聲音不斷地發出警告要他少管閑事,掙扎最後他還是管不住滿心搔癢難止的好奇。
也是滿眼的問號,身為當事人的赫連魑魅根本不記得自己何時開了口要求賜教,但深知無的放矢並非戎剩的作風,所以他仍是靜不作聲地不發一語,等著戎剩下一步作為。
「嗯,切磋下彼此的身手看是道高一尺還是魔高一丈,至少挖坑的訣竅我是不吝傾囊相授,不過論到跳坑的本事就得主客易主了,還是說……賞月了大半夜魅兒你累了,想跟阿月一塊回去休息也無妨,記得先沖個冷水澡該能睡的安穩點。」
挖坑?跳坑?還……賞月?不問還好這一問更被這禪機似的答案給攪得滿頭霧水,戎月不由地皺起了挺俏的鼻尖,眉心更是擰成了個大結。先不管哪個坑的,沒記錯的話昨夜是新朔吧!哪來有月可賞啊?再說賞月大半夜,這種附庸風雅的事情實在不像剩表哥會做的,阿魅……也不像……想問,但當察覺到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暗潮洶涌時,戎月還是決定鼻子模模把滿口的疑問再吞回去……管他月亮還星星,他們能溝通就好,不關自己的事,絕對不關自己的事。
露骨不過的暗示,讓赫連魑魅陡然想起兩人在戎月未來前爭執的原由,瞳仁冷芒倏閃而逝,微抿的唇瓣卻毫不相稱地勾揚起了彎弧。還有得選嗎?頂著即將失控的身子,自己避都來不及了,又怎可能跟戎月一起回去,果然又是戎剩的標準行事風格——從不予人第二個答案的選擇。
「我跟你走。」
不過就是再在這男人身下嘗次失控的滋味罷了,沒好怕的……挺直背脊,赫連魑魅臉上已恢復如昔的淡然,無畏地迎向燦陽下佇步等著他的眩目身影。沒什麼好怕,只要牢牢記得,比諸荷姐比諸爺,那份體溫那心跳更不屬于自己,無論肢體交纏時那迭覆的胸膛、那抱擁的臂膀有多溫暖……
不能沉溺,不能倚賴,絕不能夠讓自己……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