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個日子,看似漫長卻也不過只是歷本上的一頁,轉眼即過。
荏楊刻意收斂自己對有錢人的厭惡觀感下,這段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勉強還稱得上平和,至少沒發生命案,也沒勞師動眾再搬什麼救命家伙進屋里。
朝夕相處下,楊發現這個姓楚的大少爺其實不難搞定,可以說不難共處,甚至三不五時還有讓他驚奇的地方,完全顛覆了他對所謂世家第二代紈褲劣性的刻板印象。
比如說這家伙的確有些任性驕縱,但卻很少無理取鬧,口頭上是沒什麼禮貌,卻也沒囂張到頤指氣使,感覺……就好像是個習慣了高位卻又涉世不深的單純孩子。
涉世不深?搖了搖頭,楊不禁對自己這不適宜的形容感到好笑,在錢堆里打轉的人怎麼也不可能用得上這四個字才對。
「喂,再傻笑就要遲到了,小心老板炒你魷魚。」看人對個鏡子打理儀容也能莫名其妙地笑上老半天,橫趴在床的楚楓之就忍不住婆媽提醒著。
「知道要遲到了你還賴床干嘛?」
「我?關我什麼事?是你要上班又不是我。」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甚至索性揣了抱忱入懷打算回頭補眠,早起可從不是他姓楚的美德。
「我記得好像跟你說過要開始做腿部復鍵了吧。」隨手拋了件休閑衫和長褲上床,楊對著鏡里倒映的躺影挑了挑眉,「還是說楚大少爺不想站了,打算一輩子矮人半截也沒關系?」
「呿,我只是忘了干嘛這麼毒。」嘀嘀咕咕地翻坐起身,楚楓之伸手撈過床尾的衣物開始換裝。
經過一個月的修養與鍛煉,兩條手臂雖然還無法恢復到車禍前有力,型態也稍嫌細瘦,但日常生活的一些動作卻都已無礙,甚至還可以拖著身體移動,只是欠缺運動沒什麼肺活量挪不了太遠,而且匍爬的模樣也不怎麼好看,誰叫兩條枯木般的腿還是軟綿綿地使不了力。
要不是還有知覺會酸會麻會癢會痛,他真要以為自己成了殘疾人士。
「你不是習慣了還廢話?」整理好自己,楊走向床邊幫人抬起腰臀穿上長褲。
七百多個小時黏在一起的生活,兩個人都逐漸熟悉起彼此,說話的方式,表情的意思,慢慢地一點一滴適應習慣,不再像初相處時一句話不對就擦槍走火鬧得天翻地覆。
「你管我!」吃力地彎腰從腳尖套上褲管,等完全拉上腰穿好時楚楓之已顯得有些微喘。
看著那白皙雙頰泛出隻果般的淡紅,楊目含深意地睇視著人,一如之前般,只要是能力所及的,做來再累這小子也絕不向自己求助一聲。
一開始他以為只是因為某人少爺脾氣,愛面子不服輸,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兩人間的相處日漸融洽後情況也不曾稍改,除非試了又試真做不了,否則絕不會開口請他幫忙,反而是他自己有時候看的難過,干脆在人動嘴皮前就先伸手管了。
就像剛剛那般,如果他沒幫一把,這小子絕對會在床上翻過來滾過去直到把褲子穿好。
這一點,也不像他所知的有錢人家大少爺。
就算沒嬌到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但好逸惡勞的習性總難免吧,再不然,依賴心也該有點吧,尤其在現在這種勢單力孤又病弱的時候。
「姓楊的你還沒醒是不是?干嘛瞪著我發呆?」模了模臉,楚楓之開始考慮是不是該找面鏡子照照,該不是臉上長了花還是依舊骷髏臉一張怕他出門嚇壞路人?
笑笑拍了拍一臉疑慮的人,楊彎下腰一把抱起這個離標準體重顯然還頗有段距離的家伙步出臥房朝大門走去。
「喂喂,就說別這樣抱我,活像個女人似的,難看死了!」嘟囔抗議著,雖然早不是第一次這樣被人搬來搬去,楚楓之還是緊張地摟緊了手上攀掛的脖子,就怕一不小心摔到地上去。
就算他現在瘦得剩一把骨,好歹也該有四、五十的份量吧?這家伙老愛用這種抱法抱他難道就不覺得手酸?
呃,也許真不會……隨著問號躍進腦海的畫面是具叫人又妒又羨的健美軀體。
朝夕共處再加上夜夜同床共枕,楚楓之很清楚那斯文的衣著假象下蘊含的力量,沒虎背熊腰的恐怖卻也胸是胸腰是腰的,更別提小骯上的結實肌肉該有幾塊就幾塊,不像他現在……全一統成了一大塊。
如果能忘記那家伙所有的惡行惡狀、那張臭嘴還有超爛的個性,光論那出色的體態……老實說,不管是落在圈子里或圈外女人眼里,都足以叫男男女女血脈賁張口水直流。
不過前提是先得把這家伙作成蠟像標本,不言不語不會動才有可能,否則只要讓他一開口,再犯花痴的人也會被氣個半死,別說還有口水流了,不吐血就已是萬幸。
「又在想我什麼壞話?一副幸災樂禍的賊樣。」
拉開車門把人放進左前座上系好安全帶,楊隨手賞了記暴栗敲在那顆神游九天外的腦袋上。
「哪有?是你自己心里有鬼!」抱頭縮了縮肩,楚楓之忿忿對著坐進駕駛座的人抗議著,然而不一會兒就叫突生的違和感分了心神,東看西瞧了老半天才發現不對所在。
「方向盤在右邊?!」
「廢話,這里是澳洲,Australiaok?」無奈地搖搖頭,楊單手一掄方向盤利落地將車駛上車道。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英系國家大多是右駕,沒知識也該有常識,還一句什麼看電視的,你家不是搞企業的很有錢嗎?不會連台電視也沒吧。」
「唆,問一下不行啊?」賭氣地轉回頭直視前方,楚楓之打定主意一路上不再搭理旁邊的討厭鬼,只是沒多久他又覺得不對了。
這回不是車子里還有什麼新鮮事物讓他感到驚奇,也不是窗外如詩風景有什麼特別,而是隨著車速漸快他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比坐雲霄飛車還驚險似地,就連呼吸也感到氣窒地越吸越大口氣……
「停……停車!停!」緊抓著車門上的握把,楚楓之再也忍不住地喊出聲,只是音量卻虛弱地宛如垂死申吟。
「What?」耳畔颯爽的涼風徐徐輕拂,楊沒听清楚身旁人又在咕噥些什麼,許久後見人沒反應才轉頭朝人望去,而這一看卻叫他驚愕地挪不開眼。
前後不到十分鐘的時間,那張原本紅潤的臉盤已變得蒼白若紙,額上滿是汗滴甚至涔涔沿鬢滑落,青白灰敗的雙唇則是大張著急喘,而那總是生氣蓬勃的黑眸卻是死死緊閉著。
「喂,你怎麼了?」伸手推了推人僵硬的肩膀,楊直盯著觀察反應,好在整條路上只有他們這輛車,路徑也還算筆直才容得他如此分神。
「楓之?喂,姓楚的!到底怎麼回事?吸氣吸慢點,slowdown!Doyouhearme?」放大的語聲已近吼著,奈何仍傳不進三十公分外的那雙耳里,心急下就連慣用的英文也紛紛出籠。
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楊迅速抬頭瞄了眼後照鏡,確認後方無車後驟然猛踩煞車停下。
「張開眼看著我!」飛快地解開彼此的安全帶,楊先是輕拍著那冰冷的面頰想叫人睜眼回神,然而直到力道加重到把臉皮都打紅了也無濟于事,人依舊是雙眼緊閉急遽地不住喘息。
「該死!」低罵了聲,楊轉身往後座疾掃了眼,可惜他的車子向來都是整潔到一件雜物不留,這下子連點可利用的東西都沒得考慮。
正自懊惱間,一個靈感突現,楊當機立斷地一把扯過緊繃如石的人體,一手捏住他的鼻子,而後頭一偏覆唇掩上那張啟的嘴,幾秒後離開片刻又重新覆上,強勢控制著換氣頻率也讓蓄積的二氧化碳濃度讓人能夠自主地調整呼吸機能。
不知過了多久,楊只知道別扭的交頸姿勢讓他脖子都快抽筋了才總算把人安撫下來,而就在他打算直起身饒過自己可憐的脖子時,原本一動也不動僵硬地活像個木乃伊的人卻突然緊緊攀住他,就像溺者抱浮木那般死死緊抱。
「喂~!」還來不及為自己繼續受難的脖子默哀三秒,唇上重新感受到的濕軟就叫楊詫異地愣在當場。
四唇相迭不僅是單純的貼合,那流連在他唇上的唇瓣抖嗦地含吮著他的,甚至還不時怯生生地伸舌滑舌忝著,就差沒明目張膽地直接探進他口里放肆。
這曖昧至極的行為,分明就是在向他索吻。
這小子瘋了嗎?他到底知不知道吻的是誰?!緩緩將唇緊闔,楊不予響應卻也沒將人推離,只是消極地任那冰涼的唇瓣在唇上游移。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投降地在心底嘆了口大氣,楊抬手捧住那汗灕冰涼的臉,一改被動地張口迎入那畏縮縮的可憐小舌,片刻後更是主客易位地霸氣回攻,長驅直入給予最熱情的深吻。
良久,直至感受到擁吻的對象鼻息又開始不穩時,楊才有些意猶未盡地結束這莫名其妙的一吻。
「你是撞鬼了還是被鬼附身,在發什麼神經?」瞅著那雙氤氳朦朧如夢初醒般的濕漉黑瞳,楊出口的依舊沒好話。
然而結果卻像丟了顆石到無底洞般久久無聲,久到楊打算不理人重新發動引擎上路時才見人一臉不能置信地大瞪著眼緩緩伸手掩唇。
「知道自己做什麼蠢事了?」戲謔地一挑眉,楊縮回正準備扭動鑰匙的手抱臂靠回座背,滿臉看好戲的揶揄神情,他實在好奇這位大少爺發現自己意識不清下吻了個大男人會是什麼反應?
破口大罵?動手拼命?惡心干嘔?還是……大感興趣朝人瞥了眼,卻失望地發現答案實在不怎麼精采。
不經嚇地繼續出神發呆?唉,再外加一張不知被他拍紅還是窘紅的關公臉。
衡量著人短時間內大概回不了神,楊重新伸手握向鑰匙把,誰知指尖才踫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叫便在耳邊不到十公分處炸開。
「不要!」
「……」握鑰匙的手霎時改作了捂耳,楊一臉陰沉地瞪向身旁的罪魁禍首。
這小子究竟是在發什麼瘋?!
「這回又是不要什麼?把話給我說完。」捺著性子提問,不是一個月離群索居的生活修身養性改了好脾氣,而是憶及上回也是一句「不要」開場,漫天風暴後卻發現結果竟是誤會一場。
那種讓腦細胞驟減的愚蠢行徑他可不想再來一回,省得老來痴呆被人送進收容所里關。
「不要……開車。」
「不、要、開、車?」不把話听完還好,這一听楊只覺得先前壓下的那點火陡然燎原狂竄,「那請問楚大少爺我們要怎麼去?用兩只腳走?喔,我忘了,你這家伙連兩只腳都沒有。」
「拜托……」
輕輕的一句低語宛若盆冷水澆頭,兀自冒著肝火的楊不由愕然愣在當場。
相處月余,他從沒見過這位大少爺在什麼事情上對他低過頭,更提別從那張死鴨子嘴里吐出過示弱的言詞來。
「你……在害怕?」看人環臂緊抱窣窣發著抖,楊不很確定地輕聲問著。
天很藍雲很白,直到這小子發神經前他的脾氣也都還不壞,有什麼可以把這小子嚇成了小白兔一只?
思前想後琢磨了會兒,很快地楊就隱隱猜著了讓人如此失常的原因。
「我不知道、不知道……」無助呢喃著,楚楓之也不明白自己怎麼了,他只曉得他停不了顫抖,停不了漸促的呼吸也停不了鼓擂的心跳,就好似靈魂出了竅般,看得到听得到卻什麼也做不了。
所以他嚇壞了,才會慌到對著一個怎麼也不可能的男人尋求慰藉。
「你怎麼出的車禍?」直指問題癥結,楊擠著為數不多的耐心諄諄善誘,一方面卻也不住怨嘆--
明明是搞外科的,怎麼還得兼作心理輔導?
「車……禍?因為那個?」遲疑地眨了眨眼,楚楓之眼里寫滿困惑︰「不會啊,車子飛出去的時候我一點也不怕呀。」
「解釋一下好嗎,什麼叫『車子飛出去』?」微瞇了瞇眼,楊不免懷疑起他們兩個中哪個才是喝洋墨水長大的。
車子有用飛作動詞的嗎?還是他離開的太久,中文已經改版了?
「就是……飛出去啊。」猶疑著,楚楓之也跟著瞇起了眼,他不懂這有什麼好解釋的。
「……」翻了翻白眼,楊突然覺得自己連心理咨詢師都稱不上,根本是特教班的小兒級教師還差不多。
「怎麼飛出去的?」
「沖出護欄就飛出去啦。」
「廢話!沒沖出護欄你飛的出去?」受不了地暴吼出口,楊實在很想揪著人來上一拳醒醒腦,「你給我耍什麼白痴?我是問你車怎麼開的?喝醉酒?打瞌睡?還是飆過頭?技術這麼差也敢學人飆!」
「煞車壞了,不是車速過快失控。」也被高昂語聲激起了性子,楚楓之揚聲抗辯著,片刻後卻是表情一黯失了氣勢。
「一邊是山壁一邊是崖坡,不是撞的稀巴爛就是摔的稀巴爛,所以……」
「所以你就選擇讓車子『飛』出去?」不冷不熱橫睨了眼過去,楊發現自己居然因為這小子的白痴行徑開始冒火,「莫非楚大少爺是覺得摔的稀巴爛比較會有救?」
「反正都要死,你難道不想試試飛的感覺?」想起那一瞬間自由的感覺,楚楓之就不禁流露出向往的神情。
「死你個頭!」一掌拍掉那看了就讓人莫名有氣的夢幻表情,楊火大地一把將人扯到面前臭罵著。
「有人是關在車子里飛的嗎?!想飛不會去玩滑翔翼?輕航機你大少爺也玩得起吧?窮點的話綁條繩子也有高空彈跳讓你飛個夠。」
「你就沒想到把車子貼著山壁摩擦減速?把車輪卡山溝也行啊,煞車壞了難道連方向盤也壞了?你開的是什麼爛車?還有,不要跟我說你也忘了有樣東西叫airbag,就算車子撞的稀巴爛,人可不一定完蛋,我看天底下只有你這號白痴才會蠢到選死路走,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這一飛有多難看?還是因為反正昏著不痛不癢所以無所謂?」
「……煩死了,你管我用摔的還是撞的,不都一樣?又沒死。」扳開揪在領口上的魔爪,楚楓之不豫地別開臉轉向窗外。
選死路走?
是這樣嗎……回想著那一夜心情的起伏點滴,帶著點淡諷的哀淒緩緩染上眼角唇邊。
發現煞車失靈後,除了一時驚愕和緊接的悶郁外他的確沒想過該怎麼求生,腦袋里裝著的全是怎麼死才痛快。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的選擇,無關意外與否……
看著人逃避似地不肯與自己目光相對,楊眼里掠過抹復雜神色。
他很確定讓這小子不戰而降半句也不辯解的理由絕不是因為自己那幾句毒舌罵語佔了什麼上風,而是八成踩了他什麼痛腳,卻不知為什麼這家伙的反應不是跳腳抓狂?反而是默不作聲地全吞下肚里去……
很不習慣哪,看慣了這小子張牙舞爪的囂張模樣,實在很難適應人突然變成怨鎖春閏的棄婦狀。
看樣子,有錢也不見得就萬事順心如意。
「喂,別裝死,現在你想怎麼辦?別指望我扛你回家或去醫院。」話鋒一轉回到現實問題上,楊不想再花心思研究眼前人反常的原因,非親非故地,他沒那麼多多余的感情可泛濫。
離目的地少說還有二十分鐘的車程,回頭走也至少十分鐘,雖然說風和日麗的,他也沒興趣背個幾十公斤的大家伙散步,更別提還得再走一遍回來開車。
「……你確定真是因為那場車禍?」慢慢地轉回頭,楚楓之臉上明白寫著疑問,「可是我真的沒感到怕啊,何況車子飛出去怎麼摔的我根本不記得。」
「不信?」露出白森的牙齒朝人一笑,楊迅速地一扭匙把,果然隆隆引擎聲才響,一旁猶自嘴硬的死鴨子立即尸僵全身。
「要不要我再踩油門試試?」悻悻然調侃著,手上卻是一旋鑰匙熄了火,「這叫本能反應懂不懂?你的腦袋瓜子不記得可是你的身體忘不了,沒有人摔得稀巴爛還能不怕的。」
「……那怎麼辦?」這下子饒是楚楓之再個甘也不得不承認對方的判斷有幾分道理,驚悸猶存的面容上滿是對自己身體不听使喚的懊惱。
「你要多久才睡得著?」
「現在?」微怔了怔後,楚楓之不表希望地榣了搖頭。
晨起沒多久又在這種狀況下,更別提地點還是據專家判斷的禍源——車子上,想去找周公敘舊絕不會是以分鐘為單位計時。
「……你干脆把我打昏好了。」
不無委屈地提出建議,誰知換來的卻是一記翻天白眼。
「楚大少,你當是拍電影還是寫小說?隨便一掌就能恰倒好處地把你劈昏?信不信把你揍到鼻舌瞼腫了你也可能還醒著?」
咬咬唇,有了前車之鑒楚楓之當然不敢再質疑這位醫生大人的專業,只是杵在這兒進退不得的又該怎麼辦?
這家伙上班已經快遲到了吧,長假後的頭一天就遲到……眉心緊鎖,從不知打卡為何物的楚大少爺第一次認真地考慮起小小上班族遲到的後果。
「Forgetaboutthat。反正也遲到定了,沒差,大不了下個月換Jerry兩個班就是了。」一句听不出誠意的反省後,楊探手一扳替人放倒了座位,隨後將自己的椅背斜傾。
「丑話說在前,我頂多陪你餓頓中餐,如果天黑了還睡不著,就別怪我把你丟在這里一個人數星星。」
看著身旁掠下話就橫臂遮眼的男人,楚楓之胸口突然涌起股暖洋洋的感覺,連帶地緊抿的唇也跟著放松微揚。
這家伙,除了嘴巴太毒外,人其實還不太壞嘛……
***
就這樣,在楊不給壓力的縱容下,楚楓之沒多久就朦朧地墜入黑暗中,所以當太陽才升到正頂,銀白色的四輪大轎就已徐徐駛近目的地。
沒往平日停車的位置開去,楊可以繞道醫院後方僻靜的庭園旁,徐緩地將車子停妥熄火後才朝一旁睡得正熟的人影望去。
短短十里路他可開了半個多小時,足足是平常的兩倍有余,不能急起不能急煞連轉個小彎也得減速慢打方向盤,一路戰戰兢兢的就像戴了顆炸彈般,直比新手上路還不知死了多少細胞。
橫臂打量著眼前的睡美人,楊突然有點壞心腸地想把人鼻子捏住,可看到人如此不設防的純淨模樣又舍不得下手破壞這寧祥的畫面。
自己一路神經兮兮緊張的要死,這小子倒好,酣然淋灕睡的暢快,連眉都沒皺一下。
嘴上怨著,眼卻像著魔似地移不開,楊就這麼支肘撐頰地睇疑著人繼續夢周公,直到—聲細微的嘩聲傳入耳中。
瞄了眼中控板上的顯示——一點,再不叫人起床大概連下午的診次也要欠人情債了。
「醒醒,我們到了。」
也許因為拂面的清風讓人愉悅,也許因為祥和的氣氛讓人沉迷,總之楊用著從不曾有過的低柔嗓音輕喚著,就連撫頰輕拍的動作也顯得無比溫柔。
「嗯。」低低咿唔了聲,楚楓之緩緩張開眼楮,也許是這一個月訓練有素,也或許被這迎面的笑臉所感染,他只是似醒非醒地眨了眨眼,—點也沒有往昔被人吵醒的起床氣。
「該起來了,肚子餓不餓?」拉開置物箱拿出疊文件翻閱,楊很自然地留了些時間讓人清醒。
「這是哪里?」迷惑地看著窗外一片鳥鳴花開的綠油油美景,楚楓之撐臂試著讓自己坐起。
「醫院啊,睡糊涂啦?」視線仍在紙上瀏覽著,左手卻那般適時地伸出幫人一把,動作自然流暢,就仿佛兩人間早存著默契。
「喔。」藉力挺腰坐起,楚楓之拉著一旁的握把穩住身體,迷糊了會兒才連貫起睡前睡後的事情。
「嘿,技術不錯嘛,我好象都沒醒。」
「什麼叫好象?根本就睡的跟豬沒兩樣。」笑罵著幫人理了理幾綹亂翹的發絲,楊拿著文件打開車門繞到另頭。
「這邊是側門人不多,你大少爺就將就點,別叫我再跑一趟幫一你搬輪椅。」拉開車門蹲,楊把文件交給楚楓之拿著。
「你要背我?」看著面前的厚實寬背,楚楓之有些難以置信地揚高了語聲。
「廢話,你不是不喜歡我用抱的?難不成還有第三種方法?」
「……」伸手攀向男人的肩,楚楓之心頭再次暖如三月春陽。
「抓穩了,小心頭。」打了聲招呼,楊一手抓著脖子旁的臂膀一手扶向身位緩緩站起,將人帶出車外後再由兩手一拱將兩條無力的長腿環腰托起。
「先跟你說,里面有幾個護士對你愛慕的很,再說做復健不可能沒有肢體踫觸,到時候別又給我歇斯底里地大呼小叫,敢罵人的話我絕對鎮定劑伺候。」側身一腳勾闔上車門,楊邊走邊對背上的事故主交代著,就怕發生在家里的慘案再次上演。
雖然很不想跟背上這家伙劃上等號,但旁人才不會管他們是雇佣關系還是什麼,畢竟人是他帶來的,萬一得罪了那些護士妹妹姐姐阿姨的,未來的日子可有得他難過。
「……真受不了就打分機給我。」思索片刻後楊決定還是留條後路給人走,畢竟他不是當事者,雖然無法體會那感受,不過他可以模擬假想幾條會令自己抓狂的情境,例如——蛇在身上爬……
猛然一個哆嗦,楊更加確認了有必要給人第二個選項可選。
「听到沒?只是要你別對人亂發脾氣,沒叫你打落牙齒和血吞。」
「嗯。」低低應了聲,楚楓之仿佛怕被人看見似地把臉埋在楊肩背上,發絲垂掩的墨瞳里卻是沁染著笑意。
他突然發現,這男人也許不必做成標本也能叫人有怦然心動的地方,就好比,現在這般。
不知不覺中,兩尾斗魚間的楚河漢界,越來越便地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