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來到大相如寺,扮作香客,參觀一圈後,郝望贊了句,「竟然想到把人關在佛門清淨地,想出這主意的人也是絕了。」
湯晴光沒空理會四師叔的叨念,與祈兆雪在一旁和他的屬下們商議著要怎麼找到他弟妹們被關押之處。
這大相如寺看起來仍如往常那般寧靜祥和,如若不是從何春娘那里得來了消息,祈兆雪從未想過弟妹會被關在此處,然而就在適才他們隱匿行蹤過來之後,發現寺里除了和尚之外,還有不少士兵守在暗處。
此種跡象讓祈兆雪越發相信何春娘所說的話,弟妹和外祖他們恐怕真被關在這里。
見師佷不理他,郝望嘟囔了聲,「你瞧她這都還沒嫁人呢,這胳膊肘就往外彎了,一心只顧著幫情郎救人,沒把咱兩位師叔放在眼里。」
「你閉嘴。」安臨意橫他一眼,發覺自個兒看著長大的寶貝師佷,如今一心向著一個野男人,他拳頭癢得想揍那野男人一頓,但又顧忌著晴光,不好真出手,正忍得辛苦,師兄還盡在他耳邊說風涼話,戳他的心。
「哎呀,小師弟竟然凶師兄,真是讓師兄傷心。」郝望裝模作樣的按著胸口。安臨意環著胸,冷著一張臉不理會他。
就在這時,湯晴光走過來,拿著先前約略探查後畫下的大相如寺布局圖,指著其中幾處,對兩人說︰「小師叔、四師叔,這幾個地方很可疑,咱們分頭去打探吧。」
安臨意看了眼,點點頭,張口想說什麼,就見她匆忙又走回祈兆雪身邊,有些心塞的暗瞪祈兆雪一眼。
須臾,一行人分頭行事。
幾人輕功都不錯,沒花多少功夫,便探查完回來,祈兆雪與湯晴光、郝望等人皆未查到關押人之處,安臨意則有所發現。
「靠近後山那里,有一處地宮,里頭被關了不少人,外頭還有幾名偽裝成和尚的人看守著。」他之所以看出對方是偽裝,是因為他們六根不淨,在偷喝酒吃肉。
祈兆雪聞言一喜,思索片刻便擬定營救的行動。
「我們待入夜後再行動,地宮的位置靠近後山,入夜後,我便率領一批手下,親自露面,佯作要來劫人,與那些士兵們正面交鋒引開他們,屆時再勞煩晴光與兩位師叔,帶著其它人去地宮救出那些關柙的人質,從後山離開,屆時我會派人前去接應。」
听完他的安排,郝望對他倒有些刮目相看。
棒了這麼多日,再見到這位世子,他整個人宛如經過火焰淬煉過的寶劍,綻露光華的同時,也斂去了身上那抹浮躁,凜銳中透著一股鎮定自若的自信。
看來經過這連番的變故,已讓這位世子月兌胎換骨,擁有足以指揮千軍萬馬,扛得起整個南風侯府的能力了。
營救的計策擬定後,一行人回去做準備,待半夜時分再行動。
祈兆雪還要去調派人手,先行一步,湯晴光目送他離去的背影,隱隱發覺此時的他,與上次分別時有些不一樣了,喃喃說了句,「他好像有些變了。」
「他要是沒變倒要讓人擔心了。」郝望笑道。
安臨意冷不防問了她一句,「晴光,你心里已作好決定,要嫁給他了嗎?」
被小師叔突然這麼一問,湯晴光一怔之後,白晰的面頰泛起落紅,難得有些忸怩的擠出一句話來。「若是我爹娘不反對的話。」
安臨意忽地抬起手,郝望見狀連忙張開雙臂攔在他跟前,嘴里勸阻著說︰「小師弟,別沖動,雖然祈兆雪這廝配不上咱們晴光,但咱們晴光這麼好的姑娘,能配得上她的人,這世上八成也找不到,這祈兆雪好歹是南風侯世子,還算有能力有擔當,你……」
「四師兄,你給我讓開。」安臨意那張俊美絕倫的臉上額頭青筋暴起。
「你保證不打晴光?」
「誰說要打晴光了?」
「那你抬手要做什麼?」
「我不過是想把這給她。」安臨意沒好氣的攤開掌心,露出一只玉盒。
郝望模模鼻子笑呵呵的問︰「那是什麼?」
安臨意繞過郝望,把玉盒塞到湯晴光手里,說道︰「這里頭是只情絲蠱,你尋個機會,讓他服下,以後他若背叛你,你就催動情絲蠱,讓他鑽心而死。」
垂眸望著手中這只玉盒,湯晴光覺得這東西也未免太可怕了,連忙交還給他。
「小師叔的好意我心領了,這情絲蠱還是還給你吧,我不想用在祈兆雪身上,日後他若變心,就隨他去吧,沒必要置他于死地。」日後若能與祈兆雪白首到老自然最好,但若他的心變了,不如好聚好散,強留一個心都不在自己身上的人,苦了別人,也苦了自己。
「還是晴光腦子清楚,這東西太凶殘了,不如讓四師叔幫你收著。」郝望說著就想從她手里把那玉盒給搶來,嘴上邊叨念,「也不知你小師叔是打哪得來這玩意兒。」
見湯晴光不收,安臨意哪肯便宜四師兄,快一步把那玉盒收了回來。
「哎,臨意,你既然都送了出去,豈有把東西再收回去之理。」郝望責備了他一句。
「你沒听見晴光不要嗎。」
「她不要,我要,給我。」郝望笑呵呵朝小師弟伸出手,這情絲蠱他只聞其名,還不曾見過,他垂誕的想納為己有。
安臨意直接收進懷里,轉身走人。
「哎,臨意、臨意師弟、小師弟……」郝望一路喊著他,追了過去。
看著四師叔追著、師叔漸走漸遠,湯晴光上翹的嘴角漾著明朗的笑意。
她明白小師叔送她那情絲蠱是為她好,不過在她看來,這男女情愛若須靠著外物來維系,意味著彼此之間的感情脆弱得禁不起考驗,這樣的感情不要也罷。
紅日沉沒于西山,一彎弦月伴隨著星子,高懸在深藍的育頂上。
白日里寧靜的大相如寺,此時充斥著一片廝殺聲。
一如祈兆雪先前所料,當他以真面目露面時,暗守在附近的士兵隨即一擁而出。
他領著一批人馬,一邊與那些士兵交手,一邊佯退,要將那些士兵引出大相如寺,好讓湯晴光他們能順利搭敕被關在地宮里的人質。
湯晴光與郝望和安臨意領著另一群人,趁亂潛進大相如寺,來到寺廟後方,打昏幾個看守的假和尚們後,幾人連忙走下地宮。
地宮里除了有十幾個孩子被關押在此處,還有不少老人,這些全是被嚴氏父女抓來關在此處,借以威脅那些世家大族的人質。
其中也包括祈兆雪的幾個弟妹們。
湯晴光出聲安撫那些見到他們時,臉上神色驚疑不定的老人和孩子們。
「我們是來救你們的,你們別慌,也別說話,一個緊跟著一個出去,外頭我們已經安排好人,要帶你們離開這里。」
眾人在她的安撫下,老人們護著那些孩子,井然有序的排隊離開地宮。
祈兆雪二弟祈歸雲,板著一張天生的冷臉,也領著弟妹們跟著出去。
待全部的人都離開地宮後,在外頭接應的郝望發現這些人泰半都是老人和孩子,為了能迅速撤離,他吩咐那些祈兆雪派來的人,背起其中那些年邁行動不便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從後山離開。
祈家子弟自幼便須學習祖上傳下來的武功,祈歸雲四兄妹自也不例外,且幾人里除了最小的祈庭月才七歲,其他都已超過十歲,因此無領別人背,四個兄妹彼此牽著手,緊跟在安臨意身後,往後山行去。
郝望與湯晴光負責斷後,待所有人都離開後,這才跟著往後山而去。
湯晴光忍不住回頭眺望了眼,但塔樓擋住了她的視線,讓她看不見更遠處的情形,只能窺見大相如寺內目前看來一片平靜,彷佛所有的和尚都在安睡,渾然不知今晚發生的事。
見狀,郝望明白她是在擔憂祈兆雪,笑呵呵的安慰她一句。「放心吧,那小子不會有事,他機靈得很。」
湯晴光輕點螓首,翻過後山,便來到勺江城外的山羊坡,此時天邊已露出一縷晨曦,一行人暫時在此休整,同時等待祈兆雪派人過來接應。
半晌後,一陣轆轆的車輪聲由遠而近駛來,不消多久便來到山羊坡下。
騎在一匹馬上的祈兆雪跳下馬,朝坡上走去。先前他帶著孫哲和武浩率領一批人馬,引開大相如寺的追兵後,他與孫哲、武浩便兵分兩路,配合事先埋伏的人手,回頭剿殺了那些士兵。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見還有時間,他便潛出城外,親自領著這隊馬車前來接應。
正坐在草地上休息的那些老人和孩子都出身顯貴之家,其中有不少人見過祈兆雪,紛紛起身上前朝他行禮。
「拜見世子,多謝世子搭救。」
「幾位無須多禮。」祈兆雪扶起他們,見他們還想再說什麼,他抬手打斷他們,也不與他們客套,開口便道︰「眼下時間急迫,我已安排好馬車送你們先離開,但暫時不能送你們回城,一回去你們定會再被抓,你們先到附近的城鎮安頓幾日,待城內平定之後,我再派人去接你們回來。」
听他說完,那些老人自也知曉城內如今的情勢,尤其在祈兆雪回來後,斷不可能放任嚴氏父女繼續把持南風侯府,只怕不久將引發一場動亂。
眾人皆知他這番安排是出自一片好意,全都無意見的頷首同意,紛紛依序下坡,坐上了馬車。
祈兆雪這才看向在二弟帶領下,乖巧的在一旁靜候的幾個弟妹。適才過來時他已瞧見他們,見他們一個不少的都在,他心下大定,對接下來要做的事更添幾分把握。
他走過去,舒臂抱了抱弟妹們。「這陣子委屈你們了。」
「大哥,爹死了!」祈庭月一被兄長抱住,再也忍不住委屈的在他懷里傷心的嚎哭起來。「二嬸把我們關起來,你跑去哪里了,怎麼這麼久才來救我們?」
听見妹妹的話,祈兆雪也微紅了眼眶,解釋道,「我之前遭到殺手追殺,一時之間無法回來,你們放心,我回來了,爹的仇我會替他報的,你們先跟著大伙離開,等我率領兵馬,掃平那些叛逆之後,就來捽你們回去。」
已十四歲的祈歸雲出聲道︰「大哥,我跟你一起去。」
十二歲的祈去憂緊跟著說︰「我也要去打那些逆賊。」
十一歲的祈澄磊也接腔說︰「我也要去。」
就連才七歲的祈庭月也帶著哭腔說︰「我也要去給爹報仇。」
祈兆雪滿眼欣慰的看著自家弟妹們,但嘴里卻斥道︰「你們以為我是去玩嗎,一個個都吵著要去,這次去,凶險無比,如若我此番失敗被殺,你們得好好活著,才能替我和爹報仇」
說到這兒,他肅著臉看向二弟,交代道︰「歸雲,你帶著他們一塊走,倘若我回不來,以後祈家的擔子就落在你身上,你要負責照顧好弟妹,知道嗎?」
見大哥將這麼重的擔子交給他,祈歸雲那張生來便鮮少表情的臉更加緊繃,咬著牙點頭,「我會照顧好他們,大哥放心。」
祈兆雪再叮囑幾句話後,送走那些馬車和弟妹們,走向站在不遠處的湯晴光和她的兩位師叔。
他先鄭重的朝郝望與安臨意拱手致謝,「此番多虧兩位師叔仗義援手,才能這麼順利的救出他們,大恩不言謝,日後若兩位師叔有什麼差遣,盡避吩咐。」
郝望笑呵呵回答,「咱們也不求別的,只要你日後好好對待晴光,莫辜負晴光,其它的都用不著多說了。」
聞言,祈兆雪一愣之後,覷向湯晴光。
湯晴光翹著嘴角,笑意盈盈的與他相視。听見四師叔的話,他這是高興得都呆掉了吧?
隱約從她臉上那明燦的笑容里,明白了什麼的祈兆雪,心頭五味雜陳,既喜又痛。
他沒想到她此番不僅來找他,還響應了他的心意,倘若在昨日以前得知這事,他定會欣喜若狂,可如今……他注定要辜負她,再不能娶她為妻。
郝望瞧出他神色有些不對勁,啟口問︰「你這是怎麼了?」
「我……已答應要娶另一位姑娘為妻……」祈兆雪艱難的吐出這句猶如在割裂著他心的一句話。
一直未出聲的安臨意聞言,登時滿臉盛怒的揪起他的衣襟,「你說什麼?你這是把晴光當成了什麼,先前還信誓旦旦的說要娶她,如今才多久不見,你竟然就移情別戀了,該死!」
郝望留意到適才祈兆雪說出那話時臉上痛楚的神情,連忙攔住自家師弟準備朝他出掌的手,「你先等等,待問明他原因再打也不遲。」
一旁的湯晴光滿臉錯愕,不敢置信的看著祈兆雪,「你要娶別人為妻?這是說你不娶我了嗎?那你之前為何要對我說那些話,難道那些全是虛情假意,你壓根就沒打算要來九獅山找我,只是想騙我在九獅山傻傻的等你?」
她這番責備,猶如一根根利刺,狠狠刺著他的心,祈兆雪搖頭,嗓音嘶啞的說道︰「不,我沒有騙你,我是真的打算要去九獅山找你,是真的想去向你求親,可是……」
「可是什麼?」湯晴光忿怒質問。她滿懷著對他的擔心和思念,千里迢迢下出來找他,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這麼對她,他不娶她,要娶別人了!
也在一旁的武浩听見,不忍心的替自家主子緩頰。「世子這也是被逼的,他是為了救二少爺他們,才會答應何春娘的條件,在救出二少爺之後娶她為妻。」
他將事情的始末簡單說了遍,「世子是擔心二夫人會對二少爺們下殺手,迫于無奈才答應她的。」
「那何春娘是誰?」安臨意听見竟有人想搶師佷相中的丈夫,目露殺氣的問。
「她是何家的大小姐……」
武浩話未說完,就听湯晴光接腔道︰「小師叔,我知道她是誰。」
得知了原委,知道祈兆雪不是真變了心,她心里的氣雖已消了些,但還是滿臉惱怒的嗔了祈兆雪一眼。
祈兆雪垂下眼,覺得無顏面對她。
安臨意追問︰「她住哪里,我替你去殺了她。」
「小師叔。」湯晴光見自家師叔這麼疼她,親昵的摟著他的手臂撒嬌,「多謝小師叔,但是殺人不太好,這是我的事,我自個兒解決,小師叔不用替我擔心,沒人能欺負得了我的。」
祈兆雪掐著掌心,強忍著想將她從她小師叔身邊拽過來的沖動,心里不滿的想著,她與師叔們雖親,但也不該動不動就摟摟抱抱,簡直不象話。
與小師叔說完,湯晴光回頭看向祈兆雪,朝他擺擺手,毫不留戀的道︰「你走吧。」
「晴光……」他不舍得離開,他還有很多話、很多思念想對她傾訴。
「你不是還有很多事要辦,別杵在這兒礙眼,該辦什麼就去辦什麼,我要跟師叔他們回去了。」說完,她一手摟著一個師叔,頭也不回的走下山羊坡。
祈兆雪下意識的跟了幾步,听見武浩喚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來,停下腳步,失魂落魄的目送他們遠去。
他的人還站在此處,但他的魂魄已抑不住的跟了過去。
他曾經期盼等平息了勺江城的動亂之後,親自去九獅山求娶她,他想與她攜手共度朝朝暮暮,攜手走過春夏秋冬,他想將他所擁有的一切都與她共享……
可如今這一切,都成了再不可能實現的奢望。
瞅見他眼里流露出的痛楚,武浩面露一抹憂色提醒他,「大事未成,還請世子保重。」
現在已救出二少爺他們,世子先前安排的那些布置,如今已能著手開始進行,可不能因著男女之情而失心喪志啊。
半晌後,祈兆雪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臉上已面無表情。
「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