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態的發展,卻比祈兆雪所預料的更惡劣,接下來兩天之內,接連有幾名官員被問斬。
其中幾位因提出要面見侯爺的要求,被嚴寶婷以其與刺客勾結之名,下令誅殺,另幾人是不滿嚴寶婷干涉勺江城政務,也被以逆反之罪斬殺,一時間勺江城的官員人心愷惶。
「她如此肆無忌憚的殺了那幾個官員,可是會令民心生怨,你不勸阻她嗎?」
某處宅院里,傳來一名女子的嗓音。
男人溫言笑道︰「為何要勸阻她,我還嫌她殺的人不夠多,打算要叫她再多殺幾個呢。」
女子稍加思索,似是明白了男子的意思,「沒錯,是殺少了,百姓的怨氣還不夠多。」她偎入男人懷里,柔笑道︰「當她知道,她所謀算的這一切全是在為人做嫁時,不知會有何表情。」
因著男人的一番話,有人又被押上刑台——
「那曾茂是祈兆雪的啟蒙之師,你若殺了他,說不定能逼祈兆雪現身,如此一來,咱們就能趁此機會除掉這心頭大患,從此高枕無優。」
「這曾茂曾為前後兩任南風侯效力,德高望重,殺了他,怕是不妥吧。」這段時間嚴寶婷雖然對這男人言听計從,卻也覺得此計有些不妥。
她這兩天來斬殺的那些官員,都算不得有多重要,她旨在殺雞儆猴,借以震懾警告那些不肯歸順她之人。
但曾茂在南方頗有賢名,殺了他怕會引發民怒。
「殺了曾茂是會引發百姓的不滿,但眼下首要之務是找到祈兆雪,除掉他,否則夜長夢多,若是生了變故,讓他搬來援兵反擊,屆時咱們所謀算的,只怕會功虧一簣,反成階下囚。」
「那萬一殺了曾茂,仍引不出祈兆雪呢?」
「你忘了咱們手上還握有四名人質,屆時一天殺一個,不怕他不出現。」
「你是說他的弟妹?他們再怎麼說都是祈遠的兒女、祈兆雪的弟妹,我這個做二嬸的若殺了他們,怕會引起世人非議吧。」
「想殺人還愁找不到理由嗎?何況咱們也不需要公然殺了他們,只消像先前那般,每天公布一人的死訊不就成了。」
因著這席話,曾茂成了此次的犧牲者。
此刻刑台附近布滿了重兵,還有許多弓箭手藏于高處。
監斬官梭巡圍觀的百姓,靜候行刑時刻的到來,而周遭的百姓則議論紛紛——
「曾大人犯了什麼罪,為何會被斬首?」
「據說他曾包庇收留刺傷侯爺的刺客。」
「這怎麼可能,侯爺素來很敬重曾太人,還特地在世子五歲開蒙時,請來曾大人成為他的啟蒙老師,教導了世子幾年,曾大人怎麼會包庇那刺客?」
「沒錯,曾大人素來公私分明,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彬于台上的曾茂,抬起一張布滿皺紋的削瘦臉龐,在劊子手行刑前,他抬目仰視蒼天,哈哈大笑數聲,而後揚聲說道——
「老天爺也算是待我曾茂不薄,讓老夫活到如今七十八歲,才遭此劫難,人生七十古來稀,老夫能活到此時,已是賺到了,我生平俯仰無愧于天地,這一生盡忠盡孝,死而無憾,唯有一願,盼能驅逐小人,讓君子得以歸位。生有重于泰山,輕于鴻毛,盼老夫今日之死,能讓世道恢復清明。」
藏在人群中的祈兆雪,听見他這番話,兩眼赤紅,緊握的雙拳青筋浮起,努力抑住想去劫囚的沖動。
刑台附近暗中埋伏了上千名的士兵,只要有人劫囚,即刻就會遭到射殺,即使他已借來一批人手,但時機未到,若草率行事,致使全軍覆沒,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故而他不能冒險劫囚,只能暗中前來相送這位啟蒙恩師一程。
他在心里向他承諾,日後他定會重新奪回南風侯府,他會斬了祈隆夫婦,為無辜死去的那些人報仇。
當行刑時刻到來,祈兆雪不忍看見昔日的恩師人頭落地,沉痛的轉身離去。
他直接出城,來到三日前與何春娘相見之處,撕下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底下略顯蒼白的真容,默默佇立在松林間,等待他約見之人的到來。
未等太久,武浩便領著何春娘主僕三人前來。
何春娘朝他欠了個身,自信滿滿的啟口問道︰「世子約我相見,可是已改變心意?」
「我答應若你能助我救出歸雲他們,日後便娶你為妻。」祈兆雪緩緩說出這句應許。
為了逼迫他現身,嚴寶婷連曾茂都敢殺,下一批拿來威脅他的,也許就是弟妹們,他必須在他們動手前先一步救出他們。
三天來仍是尋不到弟妹們被關押之處,時間緊迫,他不得不違背心意,強逼著自己答應何春娘的要求。
「你可以說了吧,歸雲他們幾個被關押在何處?」
目的達成,何春娘本該感到滿意,然而看著那張緊皺著眉的英朗面容時,心中卻歡悅不起來。
她掐著帕子告訴自己無須在意,她在乎的只是日後侯爺夫人顯耀的身分,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
她在何家長大,見過的所有的男人都是一個樣的,喜新厭舊,在有了妻子之後,仍三妻四妾一個又一個的娶進門,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她打小就看著娘在爹每多納一房妾室時,就沒用的躲在房里哭一次。
為那些男人哭是最傻的,她才不會像娘一樣,太拿男人當一回事。
她要祈兆雪娶她,不是鐘情于他,只是想要那尊貴顯赫的身分罷了,她和他是各取所需。
她不再多想,朝他招招手,「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
听完,祈兆雪滿臉驚訝,沒想到嚴寶婷竟將弟妹們關在那里。
「他們真被關在那里,你沒弄錯?」他懷疑的問。
「這件事是我親耳听見我大哥告訴我爹的,被派去看守那幾個孩子的,正是我一位在嚴都尉手下當差的表親,那表親有次與我大哥喝酒,酒後失言,無意中說出了這事。」
這麼大的事,大哥自然不敢泄露出去,只在那日告訴了父親,她去找父親時,意外听見了。
他眼神冷冽的注視著她,「倘若此事是真,我定會履行承諾,但若是假的……」
何春娘接腔,「我發誓我絕沒有騙你,若他們不在那兒,咱們先前所說一切,自然不算數。」
「世子覺得何春娘所說可信嗎?」在何春娘離開後,武浩問道。
「去探一探便知。」他重新將人皮面具貼覆回臉上,走出松林。
因著嚴寶婷派人監視著武浩和孫哲兩人,故而他們兩人都須留有一人負責引開那些盯梢之人,因此孫哲未跟過來。
此時在松林外接應的是其它的手下,祈兆雪決定先去何春娘所說之處探探,若查明弟妹們真在那處,再行安排營救之事。
出了松林,一行人分散開來,準備回勺江城。
就在進城前,祈兆雪瞥見不遠處走來一抹眼熟的身影,他恍如在夢中,不敢相信他朝思暮想之人竟會出現在眼前。
定楮看清楚之後,他控制不住自個兒的兩條腿,滿臉驚喜的朝那兒跑過去。
「晴光!」充滿著思念的嗓音在來到那人面前時,情不自禁的呼喚道。
听見熟悉的聲音,湯晴光轉過身,眼里冷不防撞進一張丑怪不堪的臉,雖然那張臉還是她親手所做,但這般冷不防的見到,仍是不免被嚇了下一瞬,她笑得露出兩個梨渦,抑不住歡喜之情,上前抱住他。
「你果然沒死!」
祈兆雪將她溫軟的身子緊緊抱在懷里,「你怎麼來了?」
這段時日經歷的種種艱辛和憤怒,都在見到她的這一瞬,得到了撫慰。
「我在山上听說勺江城里貼出你遇刺身亡的消息,所以才下山瞧瞧。」見到他沒事,她一路上一直懸著的那顆心總算放下了。
「你這是在擔心我?」祈兆雪從她的話里听出了她對他的關切之意。
「我是怕我師叔他們好不容易才救了你,你就這麼窩囊死了。」嘴上雖這麼說,但她上翹的嘴角,綻露著見到他安好的欣喜笑意。
祈兆雪看著她嘴角那抹笑,恨不能就這麼抱著她,抱到天荒地老,永遠不放開手,但他還有正事要做,不得不放開她。
「晴光,勺江城眼下很亂,你先回去,等我解決了這些事,再去見……」說到這里,他陡然想起不久前才允諾過何春娘的話,他艱澀的吞回將要出口的幾個字。
「就是知道勺江城不平靜我才來的,我是來幫你搶回南風侯府的。你放心,這回我小師叔和四師叔也都跟著一塊下山了,有他們給你當靠山,你什麼都不用怕。」
說完,她笑咪咪回頭指向跟在身後的兩位師叔,卻見到小師叔被四師叔拽著,正不悅的冷沉著俊臉,她納悶的問了句,「小師叔這是怎麼了,誰惹他了?」
「哎,還不是惱我阻止他上前棒打鴛鴦,這是在生悶氣了。」郝望笑呵呵道。
適才覷見師佷就這麼被個野男人抱住,小師弟惱得想上前當那根棍子。
「四師叔你亂說什麼。」听見他那句棒打鴛鴦,湯晴光臉兒微紅,嬌嗔的瞪了四師叔一眼,回頭看向祈兆雪,正要說什麼時,卻听祈兆雪說——
「我還有事要辦,晴光,你與兩位師叔還是先回去吧,別卷入勺江城的事。」他不願讓她涉入這場紛爭,如今勺江城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他希望她能待在安全的地方,別讓他牽掛。
「你有什麼事要辦,我幫你呀。是不是要對付你二叔二嬸,有我四師叔和小師叔在,我們就這去打趴他們。」
郝望舉著手里的黃金扇,敲了她腦袋一下,笑斥道︰「有你這麼當人師佷的嗎?竟拉師叔當打手,師叔再能干,但也只有一……」瞥了一旁的小師弟,他改口道,「兩個人,我與你小師叔可是打不過上千兵馬。」
這一路行來,他們向一些消息靈通的江湖朋友打探到了些勺江城內的局勢,得知如今掌管整個南方疆域的南風侯府,已掌握在祈兆雪的二叔二嬸手里,他們先前還昭告百姓,要在一個月後給遇刺身亡的世子發喪。
湯晴光在得知這些消息後,一路上死趕活趕的趕來,就是為了助祈兆雪一臂之力。
聞言,湯晴光想了想說︰「咱們也不是非得硬踫硬,可以智取呀。」
思及先前被那些殺手追殺時,一路上正是多虧她三番兩次的使計,才讓他們躲開那些殺手,祈兆雪神色一動,向她指出一個請求。
「晴光,不瞞你說,我現下正要去救我弟妹,但我不確定他們是否真被關押在那處,你可願意隨我同去?」只要救出弟妹後,他便把將他們和晴光一塊送走。
如此,他就能毫無顧慮的放手一搏,屆時勺江城將掀起一場兵戈,不是他身死,就是祈隆夫婦身亡。
湯晴光一口應下,「沒問題,他們被關押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