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俞睿淵有目的的提早回府,一听到梅水菱在他的院落里他便趕了來,在書房找到她時,正見她捧著他的笛子看著,他由她的手中接過,將笛子放回了架上。見他難得提早回來,梅水菱露出了笑容問道︰「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他不難發現她的改變,先前的她許是因為被趕出梅府的關系,總是躲在房中偷偷哭泣,再不然就是對月沉思、滿面愁容,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是無意間發現只有在欺負她的時候她才會露出那種又羞又惱的表情,忘了離家的愁思,所以他便開始捉弄她,寧可看她氣鼓了雙頰,也不想看見她哭。
但最近的她不再總是愁著一張臉,每天他自商行回來後,她也總喜歡膩在他的身邊,不但安分的服侍他,還會問他一些怎麼管理繡坊的問題。
在教授她的時候,俞睿淵發現她的確如她說的學得很快,看她管理後宅、管理繡坊越來越出色,他十分滿意。
他就知道梅水菱是被梅老爺及他那個繼夫人給養壞了的,看看她現在多能干、多賢慧啊!
「想什麼?我問你怎麼提早回來,你怎麼發傻了?」
「不早了,冬日日落得早,很快就天黑了,我想帶你去參加廟會,這才早點回來。」
「廟會?又到了一年一度辦廟會的時候了啊?」
「是啊,都快過年了。」
梅水菱一听到廟會就開心,想也沒想便挽住了他的手。「那走吧!」
這些日子以來,俞睿淵已經習慣了她的親密,順口問道︰「菱兒,你現在不討厭我了吧?」
她很認真的搖了搖頭,知道他助她那麼多回,她哪里還會討厭他?
「看來……我們很快就能成為真正的夫妻了。」
聞言,梅水菱馬上放開了挽住他的手,他本要帶著她離開的步伐因此一頓。他沒有回過頭看她,神色如因為她的動作而顯得落寞。
看來是他太心急了,事情並沒有多大的改變,她只是少了敵意而已。
梅水菱的神情有些復雜,其實她方才一放開手就後悔了,她真的不討厭他,可真正的夫妻背後意味著有名有實的關系,她還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已經做好準備,但是他不是那麼不好說話的人,只要她老實說,他一定能再等等的,她何必反應這麼大。
「睿淵……」
「挽著我,廟會里人多,我怕你走散了。」
看他似乎沒有因為她的舉動而生氣,梅水菱這才松了口氣,他或許沒發現她剛才無意中的疏離動作吧!
梅水菱上前又挽住了他,但臉上可不是開心的表情。「我又不是孩子。」
廟會離俞府不遠,他們沒坐馬車,而是用走的,一路上兩人都沒說什麼話,享受這閑適的氣氛。
直到快到廟會時,在人聲鼎沸的吵雜聲中,隱約傳來了從寺廟中傳出的絲竹之聲,梅水菱這才想到要問,「小時候我到俞家老家听見的笛聲,是你吹奏的吧?」
但俞睿淵並不想與她談起那事,畢竟他與她之間,有關于笛聲不好的回憶。
他只是淡淡地回道︰「大概是吧。」
「可我們成親之後,怎麼沒听你吹奏過?」
「怎麼,你突然對我的笛聲感興趣了?」
「我喜歡音律,自然想听你吹奏啊!」
俞睿淵笑了,他雖沒明言,但梅水菱看得出來他是在笑話她,「你真的很看不起我呢,我說我喜歡音律,你一定又在想,「梅府大小姐的無才在萬安城是出了名的,你也懂音律?」是吧?」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依然沒有多言,彷佛在笑她還有一點自知之明。
「我真的懂!我還會彈奏琵琶呢!」
這一點,俞睿淵的確很訝異。「你當真?」
「當然是真的!看來你真的以為你娶了一個非常沒用的妻子,難怪你老是以為我在後宅好吃懶做,既然這麼看不起我,當初何必娶我?」梅水菱雙手叉腰,沒好氣地瞅著他。
在他看來,她這模樣絕對是在嬌嗔,可愛極了,他笑著將她的一只手拉了回來,讓她挽好自己,這才走進了廟會的人群里。
「我從小就想娶你……」
幾個孩子開心笑一著跑過俞睿淵及梅水菱面前,以至于她沒听清楚他說了什麼,「你剛才說什麼?」
俞睿淵別開臉,說道︰「我說,是我的錯,我送你一把琵琶向你道歉可好?」
「真的可以嗎?」
「不要?那我收——」
「要!我要、我要!」她從小最大的興趣就是彈琵琶,本來父親是為了讓她培養出高門貴女該有的氣度才讓她學,但沒想到學是學了,還是沒能改了她的脾氣。
「你可否再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听听你的笛聲。」
「為什麼要听我的笛聲,你不是不喜歡?」听她又提起這事,俞睿淵不甚開心,想起了當年那個可愛的小女娃對他的批評,要不是他真的喜歡吹奏笛子,大概已經被打擊得一蹶不振了。
「誰說我不喜歡了,我小時候去俞府時總是很期待能听完整首曲子呢!可是總是不一會兒就听不見了,好像是因為我去了才停止吹奏似的。」
「你騙人,你敢說你從沒說過討厭我的笛聲?」
「我才沒有……」梅水菱氣得反駁,直到想起她第一次听到笛聲時,正是笛聲嚇跑了黃鸝的時候,時日已久,她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但那時她只是因為想听黃鸝啼叫才怨懟笛聲,根本不是討厭那笛聲。「有人跟你碎嘴,是不是?」
「瞧!你這叫不打自招。」
「那不是我的真心話,我收回好不好?我喜歡听、很喜歡听。」
這下,意外的人倒成俞睿淵了,不過更多的是歡喜,他微勾起眉,笑道︰「菱兒,你剛才有句話說錯了。」
「哪句話?」
「你說,我既然認為你無才,又為什麼要娶你,但就是因為你無才,我才更該娶。」
「為什麼?你不想娶一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嗎?以你的家世,要找這樣的女子也不難的。」
「因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啊!」
原來他這是拐了個欒笑話她!梅水菱氣得想轉身走開,卻因為天上突然傳來的爆破聲,嚇得又躲進了俞睿淵的懷中,直到听到周遭傳來眾人驚奇的喊著「放煙花了」,她才開心的轉身仰頭看著。
俞睿淵從身後悄悄摟住了她,看著她的注意力全在那煙花上,因為自己的得逞而竊喜。
是啊,她是無才,脾氣又壞又刁蠻,可是她小的時候很可愛,長大又出落得十分清麗,他早被迷得神魂顛倒,所以才會即便威脅、利用她的困境,也要逼她嫁給他。
如果不是遇到這樣的困境,梅水菱大概永遠也看不上他。
在他小的時候,有回父親帶著他到商行去,在半路看見由嬤嬤帶著、遠遠經過他們面前的梅水菱,她有著可愛又活潑的笑容,感覺十分親人,那時俞府還未與梅府交惡,父親指著她,滿臉笑意的說︰「那是梅府的千金,名叫梅水菱,爹爹去梅府給你們定個女圭女圭親,你說好不好?」
那時的梅水菱不經意的回過頭,不知道是否發現了他盯著她,她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雖然很可能那個笑容不是給他的,但如從此進駐了他的心,他永遠記得自己傻傻的笑了,用力的點了頭,「好。」
煙火放完,梅水菱開心的想與俞睿淵分享她覺得煙花有多漂亮、她有多開心,卻沒想到一回頭會看見他正笑看著自己,而且他俊朗的面容上,帶著一種她非常陌生的情緒。
為了掩飾自己突然變得又急又快的心跳,她故意沒好氣地道︰「你在笑我因為煙花這麼開心很傻,是吧?」
「那是自然,瞧瞧你臉上的表情,跟那些娃兒有什麼不同?」俞睿淵本是笑著拿不遠處的兩個娃兒當例子來笑話梅水菱,直到他看清了那兩個娃兒是誰,他立即斂起了笑意。
梅水菱不解,轉身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見的是梅夫人及隨身服侍的嬤嬤及丫鬟,帶著梅夫人一雙親生兒女來參加廟會。
梅水菱離家許久,再見到弟弟妹妹自然開心,立刻上前想模模弟弟妹妹的頭,沒想到才剛走近,就見他們躲到梅夫人身後。
「母親……」梅水菱怯怯的喊了聲,繼母自小就疼她,若她真心悔過,繼母能感受到吧?
但她沒想到梅夫人卻是冷著一張臉,牽著她一雙兒女的手,冷漠的轉身走開,就連那些個娘嬤、丫鬟,也沒看她一眼就跟著離去。
「菱兒……」俞睿淵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為梅水菱心疼。
幾乎逼出眼眶的淚水被梅水菱硬是吞了回去,她勉強自己裝出笑容,好像剛才的事不曾發生一般。「煙花看完了,該去買捏面人了,我最喜歡捏面人了。」
她的臉上是笑著,但心里呢?俞睿淵想安慰她,就見她拉著他的手,真的往捏面人的攤子跑去,他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能笨拙地像平常一樣,用欺負她來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忘了心里的難過。
「捏面人?就說你幼稚你還不承認。」
梅水菱剛剛被煙花打斷的怒氣,又全都涌了上來。「為什麼我每次剛要覺得你是個好人,你就又要欺負我?」
「欺負?比起晚上我要你做的事,你覺得這就是欺負了?」
「晚上?什麼晚上?」
那日從俞家老宅回府後,俞睿淵的心情一直很愉快,雖然同床共枕還是有的,但已經不會逼她抱著他或是硬要抱著她了,而且也不強迫她服侍他入浴,幾乎是她不想做什麼,他都順著她。
可為什麼他又突然要說這種欺負她的話?
「看來我讓你閑適了幾天,你就忘了服侍我是你的本分了。」
「可以不要嗎?很難為情耶……」梅水菱雙手合十,嘟著嘴向他求情,「我以為你最近心情好,所以不欺負我了呢!」
「心情不好欺負你是為了開心,心情好欺負你是為了更開心,你說,我有什麼理由不欺負你?」
「這是歪理。」
「這是至理名言,等我百年之後,你可以把這兩句話編進我的語錄里。」
梅水菱突來的恐懼讓俞睿淵笑容一僵,他有些錯愕的看著她用兩只小手緊緊握著他的大手。
她雙眸帶著懇求的凝視著他,認真卻又不安的道︰「答應我,我失去的已經很多了,別再讓我嘗到失去的滋味。」
丙然,方才那件事她不是無動于衷的,他輕輕嘆息,拉看她到人潮較少的地方去,他們在樹下較為隱密處停步,他立刻把她擁入懷中。
梅水菱知道這樣的親密不該存在于他們之間,但他的安慰來得太及時,讓她放縱自己,倚靠在他懷中。
「小時候我失去了我娘,現在我爹不要我,我連繼母、弟弟妹妹都沒了,我只剩下你了,你不可以比我早死……」
「在你的心中,我跟他們一樣重要嗎?你願意讓我陪伴著你嗎?」
「當然願意,你是我的夫君,不是嗎?」
這句話觸動了俞睿淵心中最柔軟的角落,他深受感動,他抽回手,輕輕磨挲著她的發頂,也因為她的落寞而心疼。
梅水菱能感覺到他的溫暖與安慰,請求道︰「答應我,不要比我早走,這整個俞府沒一個人喜歡我,如果你走了,我又會是孤苦無依一個人了,像我在梅府的時候一樣……」
「我想,即便你沒有欺負你弟弟妹妹,你繼母也不會有所改變,當然,我不是說你欺負弟妹這件事是對的」
「我知道,我很認真反省了。」梅水菱輕輕的推開了俞睿淵,經歷過了那麼多次的重生,她早知道自己過去做錯了。「他們本該是天真無邪的孩子,不該受我欺負,我想過跟他們道歉,但自從差點害死弟弟後,我爹就不讓我再靠近弟弟妹妹,我知道我對不起他們、對不起我那個手心手背都是肉、左右為難的爹,更對不起無辜的繼母,只是現在我被趕出梅府,再也無法挽回了。」
俞睿淵因為她變得成熟懂事而感到欣慰,可也覺得她離開梅府都是他造成的,心里便又打起了主意——他是不是能幫她再重新找回她的天倫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