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梅府迎來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本來梅老爺听說俞睿淵來訪,並不打算讓他入內,但俞睿淵說了有生意上的事要同他商量,他身為一個生意人,自然不能把上門的交易往外推,只好應了。
俞睿淵這回不如上一次氣焰囂張,十分有禮,不卑不亢,見了梅老爺就喊了聲岳丈。
梅老爺雖沒應了這句稱呼,但也沒再沉著臉,不過仍沒多加寒暄,直接要俞睿淵快快說明他的來意。
梅老爺沒想到,俞睿淵真的是來談生意上的事,而且還想與梅府含作。
俞睿淵此回來梅府是瞞著梅水菱的,倘若他白走一趟,也不會給了她希望又讓她失望。
俞睿淵首先釋出善意,他是皇商,本就需要很多配合的商行,梅家的布莊既然是萬安城里數一數二的,沒理由不跟梅家合作。
「俞睿淵,當年幾次生意上的事我知道你父親一直恨著我,但對我來說那是他沒本事,他要與我交惡我自是管不了他,可是你突然釋出善意,倒讓我覺得有異了,難道你認同我當年的做法?」
俞睿淵搖搖頭,「這倒不是,同為商賈,大家都有各自做生意的方法,我不能說岳丈大人做錯了,只不過如果我面臨當年的情況,會有更圓融的處理方式。」
「既然不認同我,現在為什麼要來談合作?」
「我是為了菱兒。」提起梅水菱,俞睿淵的神情柔和了許多,就連梅老爺也看得清楚。
「菱兒希望我們合作?」
「她還不知道我來梅府,是菱兒自從被岳丈大人趕出梅府後,一直十分傷心,我也不希望菱兒真的與家人斷了親情,當初是我的錯,我太急著要娶菱兒,沒有處理好這事,才惹得岳丈大人生氣,所以我希望由我主動來化解兩家的仇很,或許岳丈大人便不會再討厭我俞家人,那便也不會再氣菱兒執意要嫁給俞家人了。」
「不管我願不願,她不還是嫁了?我並沒有阻止她嫁,你如今再說要我的認同,不會嫌太遲?」
「一點都不遲,只要岳丈大人能接受我這個女婿,便也能接受讓菱兒這個出嫁的女兒回家來探望父母及弟妹,不是嗎?」
「她又打什麼主意?人都離開了,還想害死自己的弟妹嗎?」
「關于這事……菱兒訴我她十分懊悔,岳丈大人,菱兒的脾氣改了許多,你能否給她一個機會,你會發現她的改變。」
梅老爺咬著牙,將養大的女兒趕出家門他怎麼不心痛?但他忘不了女兒那越來越刁蠻的樣子,而且女兒還差點害死他唯一的兒子,他怎能不對女兒冷了心?
「養了十幾年的脾氣,可能一個多月就改變嗎?」
「那麼岳丈大人就當被我騙一回,自己親眼看看如何?畢竟我們俞、梅兩家說來也不是什麼死仇,就不過是生意上的競爭而已,商場上,不該有永遠的敵人,岳丈大人不妨以此為契機,給我們兩家一個機會。」
俞睿淵主動釋出善意,梅老爺雖然沒有立刻接受,但也給了俞睿淵一點希望,說他會好好考慮,這才要人好生的送他出府。
听到女兒改了脾氣,梅老爺開始考慮是不是該原諒女兒,並讓兩家化干戈為玉帛,畢竟合作是雙贏局面,他是商人他明白,只是過去梅、俞兩家沒人肯拉下臉罷了。
但知道俞睿淵來了一趟,而且不是被趕出去,還是讓梅老爺好生的請人送了出去,梅夫人感覺受到了威脅。
她的確疼愛梅水菱,但並不是真心的,她雖出自書香門第,但家境並不富裕,小時候也過過苦日子,所以自小她就想著能嫁一個有錢的男子,能不再為了生活愁苦。而後,她也如願進了梅府成了夫人。
她第一個要處理的就是梅家大小姐,來日她總會有自己的孩子,不能讓梅水菱搶了自己兒女的寵愛。
知道故意苛待梅水菱只會留下話柄,所以她反其道而行,刻意寵壞了梅水菱,看著梅老爺對梅水菱這個女兒越來越失望,她便越來越得意。
只是她沒想到事情差點失去控制,雖然總是告誡一雙兒女離他們的姊姊遠一些,卻還是險些害死了自己的兒子,于是她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了,暗施詭計打算把梅水菱趕出家門。
如今她的目的既然已經達成,就不會讓俞睿淵再有機會破壞。
一見梅老爺還真的態度松動,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怎麼舍得真與水菱斷了親情,可是……我又不免為我另外那兩個孩子感到難過,我們兩個老的可以忍受水菱的忤逆,那是因為我們疼愛她,但那兩個孩子……唉……」
看著夫人委屈的樣子,梅老爺才知道自己太一廂情願了。
夫人總是這麼無欲無求,她再怎麼疼水菱,總不能為了水菱而讓自己的另外兩個孩子委屈啊!
是他想得不夠周到,老是要自己的夫人逆來福受。
「是我的錯,怎麼能忘了她險些害死了自己的弟弟。」
「老爺,那是意外,不能怪水菱……」
「好了!你別再為她說話了,從小到大你還不夠疼她嗎?俞睿淵說的話我就當沒听過,不與他這個皇商做生意,我梅府的事業也不會有影響。」
見梅老爺打消了主意,梅夫人暗自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梅水菱,今生她是不會再讓她回梅府的。
梅水菱听說父親來到俞府十分開心,她沒讓僕人去泡茶,而是親自泡了一壺父親最愛喝的茶,在她重生無數次的經歷里,她也學會了泡茶的好手藝,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親手泡茶給父親喝。
當她喜孜孜捧著茶盤來到大廳時,剛好听到父親與俞睿淵的對話,她十分感動,原來俞為了她,放下兩家的恩怨,偷偷去見了父親……
然而,很快梅水菱便發現是自己想錯了,父親會來並不是原諒了她。
「岳丈大人前來竟是拒絕我?」
「俞老板,你所做的事,我以一名商賈的身分認同你,我對你為了尋求雙贏而釋出善意的做法感到贊賞,所以願意親自走這一躺告訴你我的回復,但很多事是無法改變的,我對這個女兒已經徹底死心了。」
听見父親說出如此決絕的話,梅水菱險些暈厥,她跌靠向門板,顫抖的雙手捧不住茶盤,杯盤摔落地面的聲響讓廳里的人發現了她。
俞睿淵見是她,連忙上前扶住了她,「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你瞧我笨手笨腳的,把東西都給摔破了。」
「不過是一些杯盤,那不重要,你分明是身子不適。」
梅老爺也由廳里走了出來,再次看到女兒,他的眼神仍舊相當無情。
梅水菱被父親的神情所傷,捧著心口幾乎就要落下眼淚。
梅老爺只是看著灑了一地的茶水及破碎的茶具,再看向她蒼白的臉色,或許她是有了些許悔意,但並非如此就能將她過去所做的全都一筆勾銷。
「水菱,你別怪我偏心,你可知你弟直到現在晚上都還會夢魘,看到池子也還會害怕,直說池子里有鬼怪,會把他拉到水里去。」
「爹,水菱真的知道錯了。」再听父親的指責,梅水菱終究忍不住眼淚。
在一次又一次重生的經歷里,啃噬她的心的,不是那個她曾經愛過的卓孟哲給她的傷害,而是她明明重生了,卻不能重生到傷害家人之前,阻止自己做下那些蠢事。
「水菱,茶具碎了能復原嗎?水灑了能收回嗎?」
梅水菱震驚地抬起頭來看著父親,這冷絕的話是在告訴她,她永遠沒有得到原諒的一天嗎?
「岳丈大人,你的兒子終究是保住了性命,但你這麼對待菱兒,你將會失去一個女兒。」俞睿淵不舍梅水菱這般難過,有些不悅地道。
「至少她有你,我想,那是她今生所做的最好的決定。」
俞睿淵無力改變梅老爺的想法,只能緊咬著牙,他不想在這樣的情況下讓梅水菱知道他的好,他寧可自己在她生命中一直是錦上添花的那一個,而非雪中送炭,因為這樣代表了她一生順遂、無波無瀾。
「既然沒有這個女兒,我們兩家就沒了姻親關系,我不強求兩家可以繼續合作。」
「不會的,合作關系不會變,是不是?睿淵?」梅水菱懇求的看著俞睿淵,她不希望因為自己而失去了兩家破冰的機會。
「你可知即便如此,你父親都不會改變想法?」
「就這一回,我是為了你。」梅水菱抹去了眼淚,逼自己露出笑容,想讓俞睿淵安心。「你常常說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不是嗎?」
听到她是為了他,俞睿淵難免動容,他伸出手輕撫著她的臉龐,看著她的笑,他卻沒得到安撫,只覺得心里更為沉重。
俞睿淵對梅水菱的疼惜梅老爺都看在眼里,當初是因為她執意要嫁給俞睿淵,他才會氣得把她趕出門,可如今看來,他反而放心把她交給他了。
如果她真的改了性子,她便有資格得到這一切。
看著父親只是招呼一聲便告辭離去,梅水菱抹著怎麼也抹不干的眼淚,蹲收拾地上的碎片。
俞睿淵看著心痛,一個父親怎能殘忍到如此地步?可又怎能在說完這麼殘忍的話語後,帶著似是心軟的神情離去?
這讓他不禁懷疑,是否有什麼緣故讓梅老爺一次次心軟,又一次次的狠下心?
又是什麼緣故能凌駕在父女親情之上?
除非……是另一份親情。
「啊!」
梅水菱的一聲輕叫拉回了俞睿淵的心神,他一低頭就看見她抓著自己的手指,上頭正冒著鮮紅的血。
他本想喊人,卻看見廳里侍立著的其中一個丫鬟來不及收起的笑意。
「你笑什麼?你們就這麼做事的,居然讓少夫人親自收拾?」俞睿淵不悅地斥道。
「奴婢不敢!」其它的丫鬟望向那個露出笑容、名叫月香的丫鬟,眼中多了怨懟之意,因為她的笑,害得她們跟著她被罵,只得趕快收拾起來,免得又讓少爺更生氣。
俞睿淵隨意指了一個丫鬟命令道︰「去拿藥箱來,還有,把李總管叫來。」
梅水菱被俞睿淵拉著進了廳里,他讓她坐到椅子上自己則站在她身邊捧住了她的手。
不一會兒李總管及藥箱同時來到,俞睿淵先拿干淨爭的巾帕清理梅水菱的傷口,還一邊斥責李總管,「我發現府里上下都沒個體統,總管,把剛才站在廳里的那幾名丫鬟辭了,見少夫人自己撿拾碎片不趕緊上前收拾,竟然還站在那里笑!」
那幾名丫鬟嚇得撲進廳里,跪在俞睿淵面前,連聲求情,「奴婢錯了,請少爺網開一面,奴嬸再也不敢了。」
梅水菱傻愣愣的看著俞睿淵竟為了她責罵丫鬟,連手上的痛都一時給忘了。
俞睿淵認出了那幾名丫鬟都是他由城西俞府帶出來的,雖然俞、梅兩家是有些恩怨,但主子能仇視梅家人,身為奴僕可沒有資格。
其它的倒還安分,那個露出笑容的非得給她一點教訓不可,主子的責罵還不夠,承受同儕的壓力才難受,他也得趁機給梅水菱一個機會立威。
「你們喊我少爺,就以為你們的主子是老爺,是嗎?可別忘了,發月銀給你們的人是我、是你們的少夫人,不是我爹。」
月香不但被其它丫鬟白眼,自己也嚇得跪伏在地。
前些日子俞夫人身邊的嬤嬤來找她,要她做夫人的眼線,為她監視少夫人並定時回報,月香見少夫人不得老爺夫人的喜愛,便不甚尊敬她,剛剛看了她被自己的父親嫌棄又受傷,才會忍不住竊笑,沒想到竟被少爺發現,少爺還突然發這麼大的脾氣。
「少爺開恩、少夫人開恩,奴婢知道錯了。」
俞睿淵微傾在梅水菱耳邊教導她恩威並濟的方法,她這才回過神來,依樣畫葫蘆的說道,「睿淵,沒個奴僕使喚也不方便,要罰,就罰她們去做灑掃的工作吧,若連灑掃也做不好,到時再辭了她們。」
「你不生氣?」
「自然生氣,所以我不會給第二次機會。」
俞睿淵還裝模作樣的似是在考慮,過了好一會兒才勉為其難的答應,「還不謝謝少夫人?」
這些丫鬟們不用擔心年前沒了工作,破涕為笑,連連磕頭道謝。
「李總管,讓這些人快出去,我看了礙眼,還有,把剛才的事給我傳下去,再有人敢惹少夫人不快,這就是下場。」俞睿淵交代道。
「奴才明白。」
李總管揮手趕了那些丫鬟出去,自己也跟著離開,剛剛少爺及少夫人的默契他都看在眼里,看來以後他得好好警告那些不長眼的,別再惹了少夫人。
「這時候我就覺得阿喜好,他比李總管機靈多了。」
見俞睿淵還得自己搬凳子好坐到她身前,梅水菱這才發現今天阿喜不在,「阿喜呢?」
「因為你爹要來,我特地由商行趕回來,把阿喜留在那里幫我處理事情。」
听到他提起父親,梅水菱的愁緒又被引了上來,讓她的心思又全都陷了進去,直到手指傳來刺痛,她才回過神,看著傷口,咬牙忍著痛楚。
誰說心痛時其他的傷就不會痛,她就是心痛,手指也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