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齋的主人不在,侍婢們整理完後,沒別的事做,便坐在旁邊的耳房里閑聊。
「听說太後要為權箏公主尚駙馬了,也不知會選上哪家的公子。」
「皇上不是還病重無法上朝嗎,怎麼這時候為公主議親?」
「你想想,幾年前太子墜馬身亡,而後皇上思子成疾,接著七皇子在邊關遇襲身死,以致皇上的病越來越沉重,說不得太後是想借公主的喜事來為皇上沖喜呢,好讓皇上的龍體能早日康復。」
坐在一旁的金多福听她們提及七皇子的事,頓覺渾身都痛了起來。
她第七次重生成為七皇子身邊的一個近侍,為了早日回到自己的世界,她拼命替七皇子出謀劃策,想辦法取得七皇子的信任。
好不容易出了幾個不錯的主意,讓他搶到去邊關犒賞三軍的差事後,她一心盤算著等七皇子回京,就要開始引導他除掉魏遐之。
哪里知道七皇子去到邊關的第三天,遇到敵軍來襲,對方使用火炮,她和那倒霉的七皇子就這麼被炸死,尸骨無存。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但她何止是淚滿襟,身體被炸得四分五裂的那一瞬間,簡直痛死她了,好把,當時的她也確實是痛死了。
不過她們說的那位儀箏公主她倒是頗為欣賞,她第五次重生為妃嬪那回,見過儀箏公主幾面,儀箏公主是皇後的女兒,卻沒有皇家公主的嬌氣,性子豪爽,是非分明,處事公正,可惜她不是皇子,否則她若能當皇帝,一定能做個英明的君王。
「噫,怎麼突然下起大雨了?」
听見旁邊一名侍婢的話,金多福拉回心神,回頭看向窗外,本來還晴朗的天空,嘩啦啦下起大雨,她驚呼道︰「啊,我今天才洗了衣服晾在外頭呢!」
她全部的衣服就只有四套,其中除了她原先穿的那套衣裳,另外就是先前環兒給她送來的一套換洗衣物,還有就是她來書齋後,釆霏拿給她的那兩套侍婢穿的衣裳。
今天一早,她趁著出了太陽,把那三套衣服都洗了,淋濕了可就沒衣裳換,想到這里,她站起來,急急忙忙就往外走,趕著回去收衣服。
見她跑了出去,一個侍婢叨念了一句,「紅柿怎麼也不帶傘就跑出去。」
不過金多福剛來不久,屋里幾個侍婢與她還不熟稔,也沒人想著要拿傘傍她送過去,又逕自繼續聊著天。
金多福冒著大雨跑出書齋後,低著頭,想先跑向附近有遮掩的回廊去,還未跑到廊下,就與人相撞。
沖擊的力道讓她踉蹌了下,幸好對方扶住了她的肩膀,她才能穩住身子。
「不好意思撞著你了。」說著,她抬起頭,發現她撞上的人竟然是魏遐之,訕訕的連忙解釋,「因為下雨,我趕著回去收衣服,一時走得太急,才不小心撞上大人,還請大人原諒。」
魏遐之怔忡的望著她,遲遲沒有出聲。
他的眼神彷佛在看她,又宛如透過她想起了誰,那雙黑黝黝的眼里,情緒復雜得難以分辨,看得她的心口莫名一顫,她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撞傷了大人?」
他這才回過神來,松開搭在她肩膀的手,首道︰「我沒事,書齋里應當有傘,雨這麼大,你怎麼不帶傘就出來了?」他從她過來的方向,看出她應當是從書齋出來的。
「書齋里有傘嗎?我一時急著要回去收衣裳,忘了拿。」金多福退後一步,瞥了眼左肩處,懷疑他的手是不是在發燙,否則怎麼感覺被他搭過的肩膀竟然有些灼熱。
「這傘傍你帶著。」魏遐之見她衣裳頭發都淋濕了,便將手里舉著的傘遞給她。
苞在後頭的李耀平見狀,連忙舉起自己的傘遮到主子頭上,以免他淋到雨。
金多福有些意外這位奸相竟然會把自己的傘傍他,見他的侍衛已舉傘替他遮雨,她也沒矯情地再把傘還回去,朝他福了個身,「多謝大人。」
「快回去收衣裳吧,再晚衣裳都要濕透了。」魏遐之的語氣比平日溫和了幾分。
金多福點點頭,撐著傘與他擁肩而過,低頭再看了眼左肩,有種異樣的感覺滑過心間。
她可不是不懂人事的無知姑娘,她在第六次重生為老鴇時,在青樓里什麼婬穢的場面沒見識過,就連當時她這個老鴇的老豆腐,都有一些上門尋歡的客人想偷吃,可為什麼他不過扶了她那麼一下,她竟會生起那種奇怪的感覺?
既然想不明白,她甩甩腦袋,干脆不想了,趕緊回去收衣服比較要緊。
魏遐之在她離開後,仍舊駐足在原地,仰著臉看著那連綿不絕的雨絲,與妻子第一次邂逅時的情景,伴隨著那淅瀝瀝的雨,躍然眼前——
那年,他從別莊要趕回京城參加春闈,在距京城一日路程的陶山縣暫歇。那日也下著大雨,他午睡醒來,坐在桌前看了會兒書,想起有一本書忘了從別莊帶過來,也未知會住在隔壁的隨從,便問了小二書肆的方向,逕自出了客棧。
他撐著傘走在大街上,冷不防被人給撞了,他步履不穩的摔倒在地,那時他體弱身虛,這一摔,興許是倒地時磕踫到腦袋,兩眼一黑厥了過去。
再醒來時,他發現自個兒躺在一處陌生的地方。
「你總算醒了!」身邊傳來一道清的嗓音。
「姑娘是誰?我怎麼會在此處?」他不明所以的問道。
她擺擺手,「你不用管我是誰啦,你只要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就好。」
「救命恩人?我記得我似乎是在路上被什麼人給撞了……」他回憶起昏迷前的事。
「什麼被人撞了?」她叫嗔道︰「是你不長眼撞了我,我說你也太不經擋了吧,一撞就倒,一倒就暈,你這身體是有多弱不禁風啊,比姑娘家還不如。」末了,她還嫌棄了他一頓。
他只是昏了過去,並未摔壞腦子,啟口想要辯解,「我撞了你?分明是……」
她先聲奪人,「分明是你撞了我,我告訴你,你可別想訛我的錢哦,我莫名其妙被帶到這鬼地方來,兩手空空,窮得只能住在這會漏雨的破地方,可沒多余的錢給你。」她兩手叉著腰,一臉警剔防備的瞪著他。
聞言,他打量了眼這處屋子,不遠處的屋頂破了個洞,雨從那洞口嘩拉拉的落下,下頭擺了一只老舊的木桶接著雨水,屋里還有一張只剩三只腳的桌子,和一條長凳。
一眼看完這處確實很破舊的屋子,他沒再為是誰撞了誰的事糾纏下去,溫言詢問,「敢問姑娘,我怎麼會在這里?」
見他沒再追究,她松了口氣,臉上漾開笑來,「我見你昏倒,所以就好心的把你扶回來。如今外頭天都黑了,你既然醒了,我這里也沒多余的地方給你睡,你快回去吧。」
他頷首,起身要下床,身子一動,後腰疼得讓他申吟了聲,又倒回那張吱嘎晃著、彷佛快散架的木板床上。
「你怎麼啦?」她關切的看著他。
「我的腰……似乎扭傷了。」他一手扶著後腰,忍著疼,有些艱難的道。
「不過跌了跤你就扭傷了腰,你也實在太弱雞了。能起來嗎?」她靠過來想扶他下床。
他吃力的想爬起來,但身子一動,後腰就疼得讓他倒吸一口氣。
見他疼得俊臉都皺了起來,連爬都爬不起來,她有些看不下去,「你也太沒用了,不過一點扭傷就受不了。我跟你說啊,你可別想賴在我這里,你也看到了我這破地方只有一張床,可沒多的地方給你睡,你還是快點起來回家去。」她以為他是裝的。
被她這麼一說,他羞赧的咬牙,努力忍著疼,吃力的慢慢坐起身來,將兩條腿移到床下時,他已痛得流了滿頭的冷汗,而後撐著腰,顫巍巍的起身,拖著兩條腿,緩慢的往外走。
見他這般,她上前扶住他,「算了、算了,你先在這里休息一晚,等明天好點了再走吧,外頭還下著雨呢!」
他首,揮開她扶著他的手,堅持要離開,「我與姑娘孤男寡女,怎好獨處一室?」
「你連走都走不了幾步,不住下來還能怎麼辦?什麼孤男寡女,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出去吧?我告訴你,我才剛來這鬼地方沒幾天,人生地不熟的,除了這里,沒有其它地方能去,你可別想趕我出去喔!」
見她誤會了,他急忙澄清道︰「這里既是姑娘的地方,為了姑娘的名節,自然是在下離開。」
「可外頭還下著雨呢!」
「我的隨從這會兒只怕已發現我不在客棧里,正急著四處找我。」他忍著痛,再往前挪了兩步,一個沒站穩,往旁一倒。
她及時扶住他的身子,沒好氣地念道︰「你看你,連路都走不穩,還想著要出去。」
他擔憂的蹙起眉,「可我若不回去,我的隨從找不到我,不知會有多心急。」
听他一再提及他的隨從,她把丑話說在前頭,「外頭天都黑了,還下著雨,你別指望我冒著大雨出去替你找人,頂多那張床先借你躺一晚就是。」
「我並無此意,姑娘別誤會,且你與我孤男……」
她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你別那麼迂腐好不好,孤男寡女又怎麼啦,俗話不是說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心里沒有邪念,就算孤男寡女又如何?難道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但……」
她不讓他說下去,再次搶白道︰「還但什麼但,你要想吃雞蛋,明天自己去買,我可沒銀子買給你吃。」
她一邊說著,一邊扶他走回床邊。
他苦笑著在床邊坐下,這才有空細看她的模樣。她面容清面秀美,但衣著有些奇怪,里頭穿著一件高領白色里衫,外頭穿著一件黑色有些像是棉枝的外衣,未著裙子,而是穿著一條淺藍色粗布做成的長褲,頭發也比一般女子短些,未紫起來,直接披散在肩上,想起適才她說的話,他好奇的問道︰「瞧姑娘的裝扮,似乎並非大雅人,姑娘莫非是從異邦來的?」
她一臉倒霉的撇撇嘴,「算是吧,我連自己怎麼來的莫名其妙呢。」
「難道姑娘是被人抓來的?」他知道有些人販子十分卑劣,會到一些偏僻之處抓幼童與姑娘來轉賣謀利。
她搖頭,「我連抓我來的人是誰都不知道。」提起此事,她滿月復委屈的抱怨道︰「你不知道剛來的時候我有多慘,我沒有這里的銀子,餓了整整一天,才在郊外找到能吃的東西墊墊肚子。」
像是想起什麼,她拿著一支木棍走到不遠處的篝火余燼里翻了翻,挑出兩枚紅薯,再用兩塊破布包起來,接著走了回來,將其中一個紅薯遞給他,「喏,我這里只有這個能吃,你將就一下吧。」
他正好餓了,沒與她客氣,接過來後剝皮吃著。
他在別莊住了幾年,也嘗過這種紅薯,味道不差,他偶爾會差人烤來吃。
吃完後,他從錢袋里取了些銀兩遞給她,「姑娘,這銀子你收著。」
她兩眼一亮,伸手想拿,下一瞬又將手收了回去,質疑道︰「人家說無功不受祿,你做什麼給我銀子?」
「姑娘不是救了我,還好心的要收留我一夜,怎麼會無功呢?這些銀子權當是我報答姑娘的相救和收留之恩。」
聞言,她心虛的模模鼻子,但她確實很缺銀子,便收下了,嘴里卻說著,「那沒什麼啦,我不能白拿你的錢,要不這些就當是我跟你借的。」
「隨姑娘的意。」銀子送出去,他便沒想過要再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