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天還未亮,一輛馬車悄悄從祈府後門離開,隨行還有兩個護衛騎馬跟在馬車兩側。
她也不願意像喪家之犬逃離湘州府,可是此行的目的是帶祈儒風回皇城,還沒等到他點頭同意隨她回去,她就說「本王覺得這里沒什麼好玩,想回皇城了」,這不是說不過去嗎?
當然,她如果坦白道出自個兒急著離開的理由,姑且不說他是否真知道她是正牌的德和公主,要她說出因為自己害他被謠傳成貪戀男色,真的怪難為情。
這個時節運河還未冰封,走水路比陸路快速便捷,可是挑在這種時辰離開,只怕尚找不到船只出航,所以索性走陸路,不僅可以一覽大地之美,又可以優游自在的玩回皇城,何樂而不為?
不過,這時若有祈儒風一路相伴,偶爾斗嘴熱鬧一下,應該會更有趣,打了一個哆嗦,端意寧急忙甩甩頭,她怎麼會有這種念頭呢?
呸呸呸!她真是瘋了,最近怎麼老是將他掛在心上?看樣子,她走得還真是時候,不用天天看著他,牽掛就會慢慢隨風而去。
這時,馬匹像是被驚嚇到的發出嘶鳴,馬車停了下來,還好她即使穩住身子,否則整個人就撲到對面的車窗上。
「怎麼了?」端意寧等不及推開車門,跳下馬車,待看到馬車前方的陣仗,她差一點昏倒,他怎麼會在這?
「三爺怎麼不說一聲就離開呢?」
嘿嘿嘿傻笑,她裝無辜的說︰「我交代總管了,他沒告訴左相大人嗎?」
「我還以為三爺是專程來這里帶我回皇城的?」
「我是啊,可是左相大人不願意回去,我又能如何?」
「三爺離去之前都還沒問過我,怎麼知道我不願意呢?」
「嗄?」她突然有種被將了一軍的感覺。
「既然是御令,我同意隨三爺返回皇城。」
「……那真是太好了!」此刻她的心情很復雜。
「三爺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他直盯著她看。
她很快的反駁,「我當然開心,我正發愁回皇城無法交差,皇上又要責備我毫無用處。」
「皇上會將此事交給三爺,就表示皇上相信三爺可以勝任此事。」
「是嗎?」若非她匆匆忙忙逃離此地,他根本沒有隨她返回皇城的意願,為什麼他會突然改變心意?
「我們還是盡早上路吧。」祈儒風跳下坐騎,重新做了一番安排,李妍騎他的馬,他和誠王爺則搭坐另外備置的寬敞馬車,小葫蘆負責駕車,他的四名護衛連同誠王爺的兩名護衛分置左右和後方,至于原來的馬車,則打發車夫折返湘州城。
此刻他就坐在她的對面,可她還是半信半疑,這個變化太大了!「左相大人怎麼知道我今日要返回皇城?」
「湘州府沒有任何事可以避開我的耳目。」這當然包括秦香兒背地里干的事。
自從那天誠王爺在湘州府迷了路,自己便派人私下保護,這些天他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之下,得知王爺在酒館見了秦香兒,他就找上她,因而獲知湘州府的傳言,便猜到王爺接下來采取什麼行動,他派人盯住兩名護衛,確實掌握他們安排的馬車何時離開湘州府,他就可以提早一步在城門口攔截。
不過,他不是奉了皇上的口諭帶他回皇城嗎?原本期待他來向自己辭行,顯然王爺比較喜歡當喪家之犬。
「左相大人也知道……」那事實在教人難以啟齒。
「知道什麼?」
「沒事。」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他們一離開湘州府,謠言就可以止息了。
「王爺何必在意那些沒意義的傳言?」
喝!他怎麼老愛捉弄她?明知道她想說什麼,偏愛跟她兜圈子,這樣玩她很有趣嗎?抬起下巴,她絕不能教他看笑話。「沒有的事,本王當然不會在意,只是不想給左相大人添麻煩。」
「不麻煩,時間久了,真相就會大白。」
「左相大人說得是,本王記住了。」說不過他,她決定停止這話題。
「但願王爺真的記住了,萬一皇城也有這樣的謠言,王爺可沒法子逃走。」
「我不是逃走,只是……且慢,你說什麼?皇城?」她後知後覺的瞪大眼楮。
「湘州府的謠言或許已經傳到皇城了。」
她在笑,嗤之以鼻的笑,可是一股寒意卻爬上脊背。「左相大人爽愛說笑,湘州府的謠言怎麼會傳到遠在千里之外的皇城?」
「湘州府的商賈常到皇城做買賣,相信皇城、還有誠王爺最愛的本香樓,不出七日,湘州府的流言就會傳遍盤個皇城。」
不出七日?這絕對是危言聳听,可是,萬一真的傳遍整個皇城……這不是教她只能關在誠王府,從此哪也不能去嗎?
「如此一來,皇城就沒有一個姑娘敢嫁給王爺,這豈不是因禍得福?」
這種因禍得福她可不喜歡……且慢,她怎麼忘了呢?皇兄為了她的友危,教她秘密離開皇城,而她在湘州府自稱三爺,除了祈儒風身邊的人,沒有人知道她是誠王爺,即使謠言真的傳遍皇城,受害的人也是祈儒風,不是她。
瞧對面的人兒嘴巴越咧越開,顯然是想到開心的事,看樣子,他已經發現了,不過,他的心思還是太單純了,他還是好心提醒這位可愛的王爺。
「王爺真以為湘州府沒有人知道皇城來的三爺就是誠王爺嗎?」
喝!這是何意?難道還有其他人知道她是誠王爺?
「王爺不必急,過些天就會知道了。」
餅些天?她陡地有種不祥的預感,皇城即將有一場災難正在等她。
她以為回皇城的路上會被那個問題煩死,不久卻發現,眼前面臨了一個更大更難的問題,她和祈儒風關在一輛馬車里面,不管她目視何方,不管她正著坐、斜著坐或側著坐,就是揮散不去那令人慌亂的氣息。
這輛馬車極其寬敞,雖然稱不上奢華,卻相當講究,坐椅像臥榻似的,上頭還鋪著軟墊,幾上擺著薰爐,若是路過荒郊野嶺,在馬車睡上一宿也挺舒服。
只是,她卻覺得太過擁擠,先前那輛馬車,她一個人坐還嫌太過寬敞,老擔心一路會覺得寂寞,如今空間多上一半,而人不過多了一個……以前怎麼沒發現祈儒風如此高大英偉?他應該是個文弱書生……
她真是又可笑又糊涂,是他三番兩次將她從鬼門關前救了回來,他怎麼可能文弱?
可是在他面前,她未免太嬌小了,莫怪父皇總是感嘆男女終有別,或許也因為如此,父皇不曾期待她像個王爺。
「王爺是不是有話想說?」
怔愣了下,她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迸出這句話來。「我有話想說?」
「王爺老盯著我,難道不是有話想說?」
「我……本王哪有老盯著你?」她慶車馬車內視線不佳,否則教他瞧見她連耳根子都發紅的樣子,以後真的沒臉見他了。
「是我誤解了嗎?我還以為王爺正在發愁,擔心我會向王爺索取獎賞。」
「獎賞?」現在話轉到哪了?
「王爺忘了我們的打賭嗎?我可是賭贏了。」
「……本王當然沒忘。」事實上她早就忘得一干二淨了。
「王爺放寬心,我保證不會為難王爺。」
那為什麼不干脆忘了此事,還提出來惹人心煩?不願示弱,她很有骨氣的揚起下巴道︰「要殺要剮隨便你,本王不怕!」
「我若舍得對王爺又殺又剮,又何必救王爺?」
心髒卜通一聲差點跳出胸口,他干啥說這種令人胡思亂想的話?「……我老是給你添麻煩,你不是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嗎?」
「這倒是事實,王爺老是給我添麻煩……」
她心急打斷了他的話,「你總算說出真心話了吧!」
「王爺別急,我的話還沒說完,雖然王爺為我添了不少麻煩,但我倒不在意,這大概是今生注定的吧。」
今生注定?今兒個他怎麼老說這些教人不知所措的話?冷靜,別教他搞得心慌意亂,他此刻還掌握她的「生殺大權」。「本王感謝左相大人如此寬容,不過,願賭服輸,左相大人盡避開口吧。」
「我只是開玩笑,怎麼敢懲處王爺?」
「本王說了,願賭服輸,本王可不喜歡欠人。」
「既然王爺如此堅持,那就按照王爺的意思吧。」
他在耍她嗎?她還來不及駁斥,馬車猛然停了下來,原本還優游自在的祈儒風突然變了一張臉,全身散發一股肅殺之氣。
「外面出了什麼事?」她不解的問。
「兩天前我就察覺到有些陌生的面孔在祈府附近出沒,派人暗中凋查,他們來自皇城,我猜想應該是來追殺王爺。」祈儒風從腰帶解下一個小布袋,轉眼間已經坐在她身邊,將手上的布袋交給她。「王爺听好,這是一種特制藥粉,無論沾到眼楮或吸入鼻子,都會使人全身奇癢難受。這些藥量足足對付兩三個人,王爺收好,危急之時可以用來退敵。」
「我……」
「王爺待在馬車上,外面的事就交給我們處理。」話落,他已經跳下馬車,車門隨即被關上。
祈儒風將她留在馬車上,是為了保護她,可是看不見外面發生什麼事,感覺就像被人家蒙著眼楮,不管待在多安全的地方,心總是不踏實。
她掀開車簾往外一瞧,可是除了刀劍砍殺的聲音,她什麼也沒看見。
不行,她要出去瞧瞧,只要小心一點,別教敵人發現就好了。
她取出一條手絹蒙住口鼻,在腦後系了一個結,然後握緊手上的小布袋,輕輕推開車門跳下,壓低身子沿著馬車左右查看戰火。
雙方可以說是勢均力敵,可是對方的人數遠在他們之上,真是教人擔心。
就在此時,她看到有人悄悄靠近祈儒風,伺機偷襲他,她連忙喊了一聲「危險」,可是聲音被手絹攔阻了,沒有多想,她撲過去用自個兒的身體保護他,還好她沒有忘記打開小布袋將藥粉撒向那人,雖然因此挨了一刀,對方卻不得不撤退。
「王爺……」
「我沒事,只是挨了一刀,沒什麼大不了……」可是,怎麼覺得體內好像有萬只螻蟻在啃咬,好痛好痛,念頭一閃,她就听見祈儒風驚慌的說了一句「王爺中毒了」,然後她旋即被他抱起,不知道飛奔到哪。她實在是太痛了,眼前變得模模糊糊,也沒法子仔細聆听四周的聲音。
這一次,她是不是死定了?
這是在作夢,她很清楚,剛開始是可怕的刀光劍影,接下來是慌亂的呼喚聲,再接下來就完全荒腔定板了。
這太丟臉了,她竟然作起舂夢!夢到祈儒風月兌她的衣裳,還親吻她的唇,真是教人害羞,難道這是她內心深處的渴望?
不可否認,她曾經對他胡思亂想過,如此絕色男子,難免教姑娘家想入非非,況且她也只是一個貪戀美色的普通人……且慢,不可以,月兌了她的衣裳,他就會發現她是女兒身……不要,祈儒風不可以……不要,祈儒風不可以……
「不要!」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抓住那只正靠過來的手,睜大雙眼用力一瞪。
「王爺,你總算醒了。」李妍激動得喜極而泣。
怔了半晌,她緩吐了一口氣,太好了,真的只是夢。
清醒了,方才意識到嘴巴又干又渴,好像睡了很久,「我想喝水。」
李妍趕緊沖到桌邊倒了一杯水回來,然後扶著她起身喝水,來來回回走了三趟,她干渴的喉嚨終于得到滋潤,靠著引枕半坐著。
伴下茶杯,李妍打開房門,請守在外面的護衛吩咐廚房準備熱食,便走回床邊的椅子坐下,「王爺實在太大膽了,卑職差一點被王爺嚇死!」
「你沒嚇死,那就表示我還好好的活在世上,是嗎?」她真的以為這回在劫難逃,沒想到再次度過難關,真應了父皇常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她是個福大命大之人。
「雖然昏迷了三天,可是卑職向王爺保證,王爺還好端端的活在世上。」
三天?難怪她覺得李妍看起來消瘦許多,她頓時心生愧疚。「真是對不住,本王老是讓你提心吊膽過日子。」
「可以伺候王爺,是李妍的福氣。」這位寶貝王爺確實老是令她提心吊膽,可是卻待她很好,從來不像那些不把奴才當人看的主子。王爺知道她早就沒了家人,每逢她壽辰,總會特地為她準備切面做壽,讓她感覺自個兒是有人關心的。
「為了本王,你必須掩飾自己是女兒身,這哪是什麼福氣。」她苦笑道。
「王爺不知道李妍在沒遇見先皇之前過得是什麼生活,居無定所,只能向路人行乞過活,因為連個親人都沒有,經常被其他乞丐欺負,若非想到饑荒時父母費盡心機讓我活下來,我早就不想活了,如今可以過上這種日子已是先皇的恩賜,是男是女倒也無妨。」
「哪有人喜歡非男也非女?」端意寧瞪她一眼,口氣卻充滿心疼,她知道父皇習慣收留一些孤兒,這些孤兒通常是因為天災人禍造成的,然後將他們加以嚴格訓練變成殺手或護衛,他們專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李妍比起其他人算是幸運了,至少不用躲在暗處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