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家燒餅攤子終于重新開張了。
嗅著花生醬燒餅的熟悉香氣,路人們紛紛聚了過來,就是書院里的學子們也趴在牆頭喊了任月月幫忙遞送,不必說,任月月得了幾文賞錢,樂得如同掉進糧缸的老鼠一樣。
有攤販好奇任家出了什麼事,或者心里清楚幾分卻裝糊涂的,跑來攤子前邊閑話,任瑤瑤應得滴水不漏,太極功夫更是爐火純青,氣得那些商販們偷偷咬牙,又不得不羨慕任家有個好姑娘。
隋風舟同慕容子瀾坐在牆里的桃林里,桃花如今早就敗了,慕容子瀾懶散的依靠在貴妃榻上,听著牆外市井百態之聲,偶爾喝一口茶水,很覺悠閑愜意。
「怪不得你要回這里來休養,確實是好地方。」
隋風舟嗅著隨風飄來的香氣,也是想念熟悉的味道,便示意小廝去買了燒餅和豆花,然後陪著慕容子瀾吃起來。
慕容家雖然是書香門第,但也不至于迂腐假清高,家里還是有些產業,自然吃穿不愁,但牆外端來的肉醬豆花和花生醬燒餅,卻是迅速把他變成了美食的俘虜。
滿滿一碗豆花下肚,他忍不住捂著肚子笑道︰「改日你真娶了任姑娘,怕是整個塞安縣的百姓都要怨恨你了。」
隋風舟放下茶杯,眼望伸出牆外的桃枝,只是淡淡一笑。
周福恭謹的走上前稟報,「少爺,商鋪的程掌櫃來了。」
隋風舟同好友點點頭,轉而起身去了書房,留下慕容子瀾听著牆外熱鬧,心頭有些癢癢,眼珠子轉了轉就起身出了周家。
任瑤瑤忙過一波生意,剛要喘口氣的時候,突然見到慕容子讕著扇子走來,很是歡喜的招呼道︰「慕容公子,我正有事想要尋你說說呢。」
慕容子瀾拱拱手,笑道︰「我以後還要同姑娘學習算學,不如姑娘也同風舟一般喚我的字就好。」
「那好,子瀾,你坐,我有些事情要說。」
任瑤瑤同有些拘謹的劉氏囑咐幾句,就請慕容子瀾坐到攤子最里側的桌子。
倒了茶水,她這才斟酌著問道︰「子瀾,你知道咱們大越的素油是誰家在經營嗎?」說罷,她又怕慕容子瀾听不懂,趕緊添了一句,「就是這個素油生意,背後有什麼大家族嗎?例如後妃母族之類的撐腰?」
慕容子瀾本來還以為任瑤瑤要打探京城侯府的事,沒想到她居然問了這麼一件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驚訝之下,他就收了戲謔神色,回道︰「這倒是沒听說,不過經營素油最大的蘇家,生意做得好在京城也很有勢力。」說時眼神因爍了一下,似乎隱瞞了什麼。「姑娘問這個是要做什麼?」
任瑤瑤听到沒貴人撐腰,便也放心了,眼珠兒轉了轉又道︰「那若是有人獻上一種新式榨油法,比菜籽出油更多,做法更容易,成本更低,朝廷……會賞賜一個爵位嗎?」
「難道……」慕容子瀾眼底精光一閃而過,桌子下握著扇子的手猛然收緊,「你是說……」
「對。」任瑤瑤索性也拋開顧慮,低聲道︰「我知道用花生榨油的法子,特別容易,出油也多,一直以來擔心會為家里惹禍,只在家里偷偷吃,如今攤子上賣的燒餅,就是用榨油剩下的花生醬做的。我想把這個法子以隋大哥的名義獻上去,最好把他為了救我爹丟掉的爵位再得回來,你說……能成嗎?」
慕容子瀾半晌沒說話,再開口時卻問一句旁的事,「你就不怕我把這事透露出去,或者給自己謀利嗎?」
任瑤瑤愣了愣,轉而笑道︰「你是隋大哥的朋友啊,隋大哥平日雖然看著溫和,但輕易不同人結交的。所以,他信任你,我也信任。」
「好,你既然與我說這事,就是不想風舟知道,那過兩日我尋個借口回京城,你把榨油的法子寫下來,最好再帶一罐榨好的油給我。」
「好,這個容易。」任瑤瑤放下心頭大事,很是歡喜,于是邀請道︰「晚上我家要準備酒菜,謝過隋大哥救命之恩,你若是不嫌棄,也一同來吧。」
慕容子瀾卻是有些心不在焉,胡亂點頭,「我許是有事。」說罷,他就起身告辭了。
任瑤瑤覺得有些不對勁,想問幾句的時候,卻是來了客人,她趕緊接替了劉氏招呼生意。
慕容子瀾拐過街口,忍不住回頭看去,青青的桃枝下,嬌俏的少女言笑晏晏,好似匯集了世間一切美好和善良,半點都不知道,有些時候信任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當夕陽下山,天空依舊紅霞未退,卻沒了艷麗,反而有種難言的美感,隋風舟就在這個時侯到了任家。
對于他的救命之恩,任月月和輝哥兒年紀小也罷了,劉氏卻是恨不得供起長生牌位,不過在看到自家閨女同隋風舟相處親昵之後,這種感激立刻就變成了半壇子苦水。
對于一個母親來說,沒有什麼比女婿更會讓她百般挑挑剔了,可是,隋風舟又是自家男人的救命恩人。
是不顧恩情,護著閨女,還是舍了閨女,報答救命之恩?
這是個難題,劉氏幾乎都快愁白了頭。
隋風舟和任瑤瑤都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得出來彼此的異樣,不過隋風舟神色如常,同平日一般言談說笑,但任瑤瑤卻是心酸至極。
待得酒桌撒下,隋風舟告辭,任瑤瑤扯了個借口送他。
小巷子里,因為昏黑的天色,半個人影都沒有,偶爾有淺淡昏黃的光線從家家戶戶的門縫里鑽出來,照得小巷如同曲折的另類時空。
任瑤瑤恍然間覺得,她也許就是穿過這樣的通道,從前世來到了今生,再看看旁邊從容行走的隋風舟,難道這場神奇的穿越,就是為了這個男子嗎?
不得不承認,她喜歡他,在他倒在她身上的時候,在他低頭淺笑同她學演算法的時候,在他奇跡似的出現在絕望的她面前時……
但是,這些能夠成為她犧牲尊嚴與別的女人爭來奪去,或者整日守著一個小院子等待男人偶爾來看一眼的理由嗎?
任瑤瑤激靈地打了個哆嗦,下意識避開兩步,惹得隋風舟扭頭看過來。
「呃,隋大哥,我娘今日有些不舒坦,你不要介意。你的救命之恩,我們一家一定會全力報答,天色已晚,我就不送了。」
她匆忙行了個禮,扭頭就沖向了昏暗的巷子深處。
隋風舟心頭一跳,下意識抬手抓住了任瑤瑤的手。
雖然不知道心愛的姑娘為何突然變了臉色,但冥冥之中就是有種直覺告訴他,如果這一次不抓住什麼,怕就要徹底失去了。
但抓住什麼,失去什麼?
這種莫名的恐慌,讓他難以忍受的焦躁,最後開口卻只有三個字,「相信我。」
相信什麼,或者不相信什麼,設人知道。
夜風吹過巷子,很為這年輕男女間的詭異氣氛好奇,于是調皮的掀起男子的衣角,女子鬢角的碎發……
「好。」任瑤瑤心慌得厲害,胡亂應了一句就掙開那只大手,跌跌撞撞的跑了回去。
「砰!」任家的院門重重闔上了,好似也隔斷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惹得隋風舟眉頭皺得更深。
巷口的小廝不明白出了什麼事,探頭問了一句,「少爺,一會兒就宵禁了……」
隋風舟半晌沒有說話,走出巷口時,小廝偷偷瞄了一眼主子,趕緊縮了脖子。明明還沒冬天,怎麼主子身邊好似凍了寒冰……
周府內外點了紅燈籠,隨風飄晃著,有一種朦朧的美。
慕容子瀾坐在廊檐下,手里的白玉酒瓶已經空了。
眼見好友回來,他招呼道︰「風舟,來,咱們今夜不醉不歸!」
原本他以為隋風舟會拒絕,畢竟相處十幾年,也未曾見到他痛飲的模樣。
誰知道他卻是吩咐周福,「重新備酒菜。」
周福幾乎立刻就看出主子有些不快,哪里敢怠慢啊,趕緊親自去了灶間安排,很快就有好酒好菜擺在了廊檐下的方幾上。
紅衣的慕容子瀾,青衣的隋風舟,一瀟灑風流,一儒雅從容,如今卻好似市井最貪杯的酒徒,喝了一杯又,杯……
周家上下都是驚異莫名,對于慕容公子,眾人都是不了解,但自家少爺可是熟得不能再熟,如今平日滴酒不沾的少爺,居然喝得酩酊大醉,難道是在外邊踫到了什麼事?
周福拎著伺候主子去任家的小廝,算是勉強聞到一些端倪,與是越發小心翼翼伺候在跟前,不敢息慢分毫。
清晨的日光透過窗欞,照射在隋風舟的眉眼上,他抬手遮了遮,卻是因隨之而來的頭疼欲裂而申吟出聲。
等在房外的周福听見動靜,帶著小廝進來伺候。
「少爺,該起了。方才慕容公子頂著晨光回京城去了,說是有急事來不及同您告辭,下次您回京城再聚。」
隋風舟起身揉了揉太陽穴,仔細想想昨晚並不曾听好友說起,為何如此匆忙回京?
但是疑問隨之又扔到腦後,畢竟好友不是過于簡單的人,書香門第出身,若是真能夠保住本心,又怎麼會桃李滿天下,一言一行暗暗影響著朝堂?
好在好友效忠交好的是太子,算是大越正統,只是貴妃所出的二皇子也極得皇上寵愛,不時有爭斗之事,忠義侯府因為掌兵,歷來只忠于皇帝,倒是能夠置身事外……
「罷了,隨他去吧。」
早飯後,隋風舟照舊去了桃林,卻是半晌都沒有听到牆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周福眼珠子轉了轉,派了個小廝出去探看,听到結果後,上前給主子倒茶時就狀似不經意說了一句,「听說任姑娘今日不舒坦,待在家里歇息,剛才周方那小子去買豆花,還說今日的肉醬少了呢。」
丙然,隋風舟舉起的茶碗半晌沒有放下,「拿我的帖子請劉大夫去任家看看。」
「是,少爺。」
周福麻利的去劉家醫館請人,原本劉大夫還挺不情願的,畢竟醫館正是忙碌的時候,但周福這個人精,早就尋了他的脈門。
「劉大夫有所不知,這任姑娘就是當初那兩張藥方的主人,若不是她,我們少爺也沒有今日。如今她病了,我們少爺也是心憂……」
「你怎麼不早說,還不快走!」
丙然,劉大夫恨不得一步邁去任家,他可是對能寫出那兩張藥方的人好奇至極,早就想拜訪,一直被隋風舟阻攔,任憑他罵了多少句忘恩負義,那小子也不肯松口,如今有這樣的機會,他怎麼可能錯過?
周福偷笑,卻是緊隨著去了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