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往溫千染的肩上一拍,她回頭看。
「左大哥。」
還有點虛弱的左晉陽被名壯碩的隨從扶住,他听不見她說什麼卻看得見她的唇形,溫和地微笑安慰道,「別難過,我們左家男人的命都很硬,他會平安無事的歸來,你不要太擔心。」
「我明白的,左大哥。」她點點頭,接著揚聲一喊,「秋露。」
「是的,小姐。」秋露上前,遞出一尺長的錦盒。
「左大哥,這給你。」她轉手遞到他手上。
看到眼前的盒子,他狐疑。「這是什麼?」
溫千染把盒子打開,取出里面之物。「寫字用的。」
「你讓我用這個寫字?」紙質很厚,不會渲染到下一張,但墨和硯台呢!
她打開盒子里的一只小瓶子,示範地用箋沾早已研磨好的墨汁寫下一行字——
你听不見別人說得話,但你能讓人寫給你看
左晉陽一看,笑了。「「染染真聰明。」
她又寫道,「學唇語吧,左大哥!左三哥不在時你得穩住定遠侯府,絕對不能讓它倒下,听不見也可以成為你的武器,別人不會提防你,你就能暗中打听到許多消息,讓侯府能做出準備。」
「什麼叫唇語?」」他面色認真,目露銳光。
她把剛剛的文字用墨涂黑,不讓第三人瞧見,又重新寫下一行小字。
左大哥你看著我的嘴,說話時嘴會動,隨著每一個字音,嘴形會有所變化,每個人的說話方式不同,但大同小異,讀懂了,也就明了對方在說些什麼了。
溫千染寫完這段話,又無聲地說了一遍,讓他了解她的意思。
「你是要我學著看別人的嘴巴動就知道別人說什麼?」
她點頭。
「好,我試試。」他身為長子長孫不能一蹶不振,成為府里的負擔,祖父老了,該安養天年。
溫千染又寫下一行字——你在權貴中走動,探听朝廷的動向,以及各皇子結黨營私的情形,知己知彼才能保全己身,另外讓左二哥接手府里庶務田莊、鋪子都要管起來,不能再亂了……
看到紙張上的墨字,左晉陽點頭。「好。」
「我是不想讓左二哥太閑了。」溫千染解釋,他一閑就惹事。
左晉陽看懂了,會心一笑,知道她的意思是老二若沒事做就會坐著輪椅到處跑,那就讓他別太閑。
「左大哥。」她比比紙,做了涂抹和撕的動作,放慢講話的速度,且字正腔圓地說話,讓他試著讀唇,「重要的事看過就涂掉,以免泄機密,紙張可以去四維書坊訂制做成冊子上。」
「染染,左大哥謝謝你。」左晉阻真心的感謝,他認為日後若由她當當家主母,定遠候府只會興旺,不會敗亡。
雖然她只有十三歲,但已經比所有人都能干。
「……不可能,怎麼可能,明明是兩死一殘,左家二即雙腿被齊膝砍斷,成了殘廢,怎麼只是骨頭斷了還被接了回去?現在居然還能四處巡視定遠堡府的產業?左晉陽更不該存活于世,他應該要是個死人,尸骨無存的只找回他的盔里,怎麼只是聾了,行動宛如常人,還能與人交際……」
在溫府後院,蘇蓁听著小丫鬟打听來的消息,大驚失色,覺得一切都亂了套。
打從听說左家父子三人,一死兩傷,傷的是左晉元的兩個兄長時,她就覺得不安,陸續派人打听,她更覺得古怪。
懊死的左晉陽沒死,休養數日再出現在眾人眼前時,他胸前掛了一枝筆,一本小冊子,懷里揣著裝了墨汁的小瓶子,听不見別人說什麼就讓對方用寫的,照樣與人往來。
且這舉動竟然引起風潮,文人雅士紛紛仿效,不想讓人听見的話便用筆談,往日高談闊論的聲音少了,取而代之是意會的眼神。
而左晉開也沒有喪志,腿不能動,卻能坐在有輪子的椅子上這邊晃晃、那邊逛逛,一下子到田里巡看作物的情形,一下到鋪子上瞧瞧伙計招撥客人,順便把帳本收一收,算算帳,打里著侯府庶務,處理完正事後,還能和人玩兩場斗雞,日子愜意得叫人羨慕。
一切跟她所知的不一樣了。
不該是這樣!
上一世的定遠侯府充滿絕望和腐朽氣息,沒有一點生氣,死氣沉沉地宛若一座空宅邸,听不見人聲,也沒有歡笑,小販從門口走過都不敢叫賣,快步地推著推車走開。
候爺死了,世子死了,候爺夫人一病不起,等不到小兒子封官晉爵便死了。
窘山郡主帶著女兒改嫁,嫁給安南候第三子,但婚後過得很慘,丈夫是不學無術的浪蕩子,屋里的小妾有十多個,等多年後左晉元凱旋歸來將小佷女帶回左家,她已經被凌虐得骨瘦如柴,話不會說,眼神呆滯,形同傻子。
受封為定國公的左晉元大力整頓了半年多才把府里的亂象導正,而後迎娶溫千染為妻,溫千染展開令京城女子為之妒羨的美滿生活,兩人如膠似漆的事甚至遠傳到她隨丈夫外放的地方。
可是候爺死了,世子爺卻活了,那就表示許多事情不會發生,她所知的將來也會產生變數。
為什麼會變?是因為她的重生,還是另有緣故?
看不破玄機的蘇蓁滿眼通紅,自從知曉左晉陽沒死後,她就睡得不大踏實,她也差不多該嫁人了,她游離在該不該搏一搏和順勢出去之間,一切的事情都亂了,沒法看清楚在她周遭的每一件事,她走入迷霧。
「蘇家表姊又在說什麼胡話,別是作了惡夢才好,左大哥、左二哥人好好地,你偏是嚷著人沒了,腿少了一截,這話讓人听見了多不好。」
重生要低調做人,別把優勢變劣勢,偏她那個腦子呀!說是豆腐做的還得罪豆腐。
「溫千染,你怎麼又來了?」看到她,面色一沉的蘇晚蓁心情就好不起來,覺得她天生是來克自己的。
「不是你說要買地,我就來了。」這人是又另有打算呢,還是看破了,終于想置產了?
「我問的是大伯娘……」看到溫千染好笑的表情,她悟了,怕麻煩的林氏把她轉給溫千染,當她是燙手山芋。
「這府里有誰手上的地比我多,找我就對了,只要你不再說些怡笑大方的話,我也能讓你買得物超所值。」什麼拿三千兩換她近萬兩的地就別談了,免得惹人笑話。
听她明里暗里的嘲笑,心中有結的蘇晚蓁難以釋懷。「溫千染,我討厭你。」
「我又不是銀子人見人愛,不過連年遭災,要買就趁早,價錢低到不買會痛徹心扉。」因為日子過不下去了只好拋售,手邊積點銀子以防萬一,至少逃難時也能快些。
「你別把話夸大了,盡誆我這個不知情的。」狐狸眼一轉,她又有些心動。「到底有多便宜?」
「三千兩給我,我能幫你買到五百畝左右的田地,四、五十畝大的莊子,一日車程、是良田。」有人被蝗中吃光了莊稼,忍痛賣出萬畝土地,她一咬牙就買了,這會全賺到了。
那片上地是個富商的,對方打算回老家安居,她祖父問要不要,她咬牙點頭,不用她出面,祖父身邊的長隨便將買賣契約交到她手中,她只需到衙門付銀子就好。
身為受寵的孫女,她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全府的人都寵著她,萬事不必她操心。
「真能買到五百畝?!」蘇晚蓁訝異的睜大眼。
「問題是,依本朝規矩,父母在,不分產,你買的地要記在誰的名下?你跟我不同,我是過了明路的,祖父點頭,父兄無意見,允許我自置私產,但你那個爹……」她停頓了一下。
「沒那麼開明吧!」
蘇晚蓁先是一窒,繼而眼神暗了下來,咬著嘴唇掙扎。「沒有其他法子了嗎?他只會吸干我每口血。」
「銀子好藏,換成銀票你藏哪兒都成,隱產被查出來是悉數歸父親所有,除非……」律法是男人制定的,有什麼好處都歸男人的,萬惡的父權社會呀!保障不了女權,女子是食物鏈中最卑微的存在。
「除非什麼?」蘇晚蓁眼楮一亮,期盼的看著她。
「嫁人。」沒有別條路。
「嫁人?」她低喃著。
「嫁了人,你的嫁妝全是你一個人的,就是婆家也不能強行索取,你想干什麼就干什麼,雖然女子總被教導以夫為天,可女子也得有立身的本錢,只要有子有銀子,別人反過來要看你臉色……」
听著細柔的嗓音,蘇晚蓁想起前一世,前一世的她就是耳根子太軟,太看重丈夫和婆家的人,日子才會過得越來越糟。
姨祖母給她的陪嫁不算少,有地、有鋪子、有能干的陪房管著,她只需把日子過好就好,可是她太想討好每個人人,想做個像溫千染一樣人見人愛、備受寵愛的女子,因此當婆婆第一次開口向她借首飾給小泵戴著參加燈火會時,她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還幫著搭配衣飾,誰知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無數的借用,她借出去的首飾從沒還回來過。
而後婆婆說幫她代管嫁妝,她也只猶豫了一下便交出鑰匙和嫁妝單子,以為每個媳婦都這麼做。
只是,又是有去無回,她手邊只乘萬余兩壓箱銀子。
丈夫說他需要銀子打通關節好升官,不問自取的拿走她大半私房,然後領回一名妖嬈的歌伎說是上峰所賜,他不得不收。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四名姨娘,三名通房,庶子庶女都生了,而她毫無動靜。
後來她才知道婆婆給她下了絕子湯,婆婆嫌她不夠大氣,出身不好,喪母女晦氣,想騁娘家的佷女為媳,可是又貪她豐富的嫁妝,想先娶進門再弄死,給佷女挪位置。
偏她命長,多拖了幾年,等不及的佷女只好另嫁,未能如願的婆婆更加看她不順眼,找著各種名且刁難她。
「七皇子何時登基?」
「五年後……」順口一說的蘇晚蓁驀地一僵,接著雙目越睜越大。「你……你套我話?」
溫千染裝傻的一眨無邪又天真的翦翦水瞳,笑得人蓄無害。
「蘇家表姊在說什麼,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只是問七蝗村的地你要不要,要的話我先幫你買下,記在我祖母名下,等你出閣時再還給你當陪嫁,自個兒的姨祖母總不會坑你吧!」
「莫非我听錯了?」她最近神智有些恍惚。
「蘇家表姊,你的意思呢?」她佩服自己的機智。
蘇晚蓁遲疑了一下才回笞,「我再想一下。」
「好吧!餅兩天我再讓頭過來問一聲,成不成一句話,我就不來了,要給左三哥縫冬衣。」那傻子肯定舍不得穿,整天抱在懷里,傻乎乎的笑。
她用看瘋子的眼神看向笑得甜蜜室的溫千染。「現在剛入夏。」
左晉元才走了三個月,搞不好剛到邊關不久。
「我手腳慢嘛!早做好還能添個圍脖或袖套。」
「他是去打仗的,不用圍脖和袖套。」戴上那些東西要怎麼打仗,連這都不懂,看來她的聰慧全是騙人的,虛有其表。
蘇晚蓁忽然覺得舒服多了,原來溫千染也不是無所不知。
「那好吧,我回去想想要做什麼?」挺麻煩的,還不如送棉食、送藥材來得實際。
走出蘇晚蓁的芳華院,溫千染回到暮色居,一入屋,頭春露迎面而來,說老太爺有事找她,所以還沒喘口氣呢,她又趕到溫賦的書房。
一入內,劈頭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是不是你干的?」
「嗄?」她干了什麼?
「太子中毒了。」
喔,太子中毒……等等,太子中毒關她什麼事,她哪有能耐跑到宮中下毒。
「祖父,你太抬舉你孫女了。」
「真的不是你?」這丫頭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祖父,你真的希望被抄家滅族喔?」別人不懷疑,偏偏指向她,她長了一張作奸犯科的臉嗎?
溫賦氣呼呼的一蹬眼。「胡說什麼,我是先推除你的嫌疑,雖然你的嫌疑很大。」
「何以見得?」她臉長歪了,還是鼻頭開了一朵花。
「因為你最近和七皇子的人走得很近,而且私底下和他見過幾次面。」太子一死,其它皇子就有機會上位。
她哼笑。「我在盯著左三哥的糧草,皇上將軍需用品交給七皇子負責,所以我總是盯著,要他別耽擱。」
「是這樣?」好像在情理之中,但是……
「太子救回來了沒?」在皇後的眼皮底下還出事,當母儀天下的國母也沒用了,連自個兒的兒子也護不住。
「及時發現挽回一命。」萬幸。
溫千染找了個順眼的位子坐下,掏出懷中的肉干嚼著。「祖父,若是我下手,太子絕對救不回來,我會用食材相生相克的方式做文章,吃一樣無毒,兩樣混在一起成了微毒,日積月累的服食,毒入骨髓,等毒發身亡才知中毒了。」
「你……」不愧是他溫賦的孫女,聰明絕頂……啊!不對,他們說的是下毒呀!
溫千染神色擔憂,「祖父我看你辭官隱退好了,宮里太危險了,想想你常在太子的身邊,要是人家再下毒……你老人家年紀大了,禁不起一次意外。」首當其的他不是陪太子死,便是成了代罪羔羊,一樣得死。
溫賦想了想,有些害怕,當時他不在東宮,剛好是王太保當值,他被打了五士大板,皮開肉綻,奄奄一息。
溫賦點點頭,嘆氣,接著又說︰「染染,左家那小子可能幾年內回不了京城,仗打完後要駐守邊關。」那小子倒霉遇到了此事,受到池魚之殃。
「為什麼?」她怔。
「因為太子的毒雖解了,但身子變得非常孱弱,太醫說撐不過三年……」所以左晉元不能回京,他代表七皇子的勢力,而他擁兵數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