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姊姊,姊姊,等等我,你走太快了,我要喘不過氣了……」不是天生憊懶嗎?祖父常說這句話,怎麼如今走得比飛還快,拐個變就要瞧不見人,要不是他跟得緊就要跟丟了。
「喘什麼,你的毛病好多了,根本不喘,要不讓你夏露姊姊給你扎幾針。」有個會醫的丫頭在府里,大病、小病,通通沒病,她真是太有遠見了,睿智,挑對了人,
「姊姊,我不扎針。」好不容易追上她,他卻愁眉苦臉,一副吞了三斤黃連的苦樣子。
「哼!不扎針就別裝,你眉毛有幾根我都數得出來。」祖父還說他像她,哪里像了,除了吃貨本性。
小胖子溫千句一听,趕緊用手捂住眉毛。「數不出來,我遮住了。」
溫千染在弟弟這個年歲,她的個頭已經慢慢在抽長了,圓潤的身開也瘦了不少,除了少許的嬰兒肥外,不再發胖。
可是從小就圓的溫千句一點也沒有瘦下來的跡象,還是肉肉的,圓滾滾的,胖手、胖腳、胖臉,無一處不胖。
唯有清澈的眸子長得和姊姊如出一轍,都是會騙人的眼,水亮水亮的,活似會說話的星子,眼一眨就叫人迷醉。
這對騙子姊弟,騙死人不償命。
「春露,把他的眉毛一根一根拔下來,咀們就知道有幾根了。」誰跟他玩猜猜看,傻呀!
「姊姊,你太暴戾了,我不跟你玩。」哪有人拔小孩子的眉毛,明著欺負人嘛!
「我也不想跟你玩,是你一直跟著我。」這年紀的孩子狗憎人嫌,而他是最具代表的那一個。
「我只是想要跟你一起去萬佛寺,給左三哥哥點長明燈。」他說得一臉正經,小胖臉可見浩然正氣。
「誰告訴你萬佛寺的桃花酥很好吃?」這人該捉起來叫他去哂桃花花瓣,從第一瓣翻起,翻到第一萬瓣,從頭再來。
溫千句一下子泄了氣,很不滿的嘟囔。「連這也猜得出來,姊姊,你還是人嗎?大家都說你成精了,你的狐狸尾巴藏在哪里了?」
溫千染這些年深居簡出,不常參加名為賞花、游園、詩會,實則說人人卦的宴會,但是她的天才之名廣為人知,配上她清艷無雙的美貌,但然是京中第一美人。
她真的很少出門,可一旦出門一定遇到事兒,不是遇到人家要跟她斗詩,便是比這才,以她兩世的學識,這些小科真是不夠看,她實在被她們的無知搞得淚流兩行,忍不住哼一聲。
這一哼,人家就要她拿出真本事了,她只好當下詩一首,畫一幅,再寫上一篇策論,立即讓人驚才絕艷,結果她居然成了名人,還被那不要臉的五皇子盯上,臉皮厚得上門求娶。
不說溫千染已經定了親,就說他不只有皇子妃,連側妃、妾室都有了,求個哪親呀!所以不用她祖父出面,她爹,她叔叔伯伯、哥哥們一字排開,十幾個溫家男人同心協力把笑死人的寒酸聘禮踹出去。
誰知,五皇子真是不識時務,又一次上門,言明要她為側妃,溫賦不搖頭也不點頭,直接在金鑾殿哭,哭給皇上和文武百官看,他堂堂太傅,皇上和太子的老師,居然受到這樣的羞辱,他何以為人,不敢苟且偷生。
讓溫太傅的孫女為妾?五皇子的腦子進水了吧。
多少皇家子弟想聘溫千染為正妻都不得其門而入,他一個側妃名分就想把人納入府,太異想天開。
不只文武百官、皇親國戚這樣暗暗嘲笑,皇上也是惱怒不已。
為了給溫賦一個交代,皇上下令讓五皇子禁足六個月,還要抄寫一直遍愣嚴經,以端正心思,所以不得讓人幫忙,找完後讓溫太傅檢視一遍字體是否工整。
當時皇上並不知道愣嚴經有十萬多字,五皇子抄完一百遍,人家的孩子不知生幾個了,事後知道了,他也沒替兒子說話,只因五皇子這是自找苦吃。
惹到溫家人都沒什麼好下場,不管你是皇子還是……天子,皇上還是太子時就深知溫賦的脾氣,他是一條毒蛇,你不踩他,他就不咬你,敢踩他,咬死你。
除了溫賦,有哪個老臣敢在皇上面前哭皇家家不幸,愧對先皇,細數皇子們的罪名,魚肉百姓、強行索賄、強搶民女,放縱府里長史把良民的田佔為己有,逼死人家一家等等,听得皇上都汗顏,面紅耳赤。
不過五皇子的倒霉事不只求娶美人不成,反被皇上訓壓,在某二天夜里,五皇子正摟著美人顛鸞倒鳳時,屋子里居然出現上千條大小不一的蛇,美人活活嚇暈了,五皇子驚聲喊人,喊了一夜也沒見人來捉蛇。
那天起,五皇子得了尿失禁的毛病,怎麼也治不好,一見到長條物便慘叫連連,一股尿騷味從褲底傳來。
溫千染的報復來得快又狠,連她老謀深算的祖父都感慨嘆息,覺得自家孫女不好惹。
「老狐狸說修行尚未到道行,不能以真身示人,小施主見諒。」
溫千句一怔。「老狐狸是誰?」
「老狐狸是你祖父。」一脈相承。
「喔!我祖父……咦!不對,我祖父不也是你祖父,我們同一個祖父。」
玉指縴縴,直戳他腦門。「沒有老狐狸哪生得出小狐狸,你想找狐狸尾巴就要問問祖父,他平日擱哪去了。」
「姊姊……」太壞了,欺負人。
「好了,不逗你,把你的小廚找來,一會兒就要出門了,逾時不候。」溫千染還是疼弟弟的人。
「哇!姊姊真好,你等我,我馬上就來。」小胖子的小短腿跑得飛快,遠看像一顆球在滾動。
溫千書兩年前成親,娶妻嚴氏,來年考上二甲第二名,在溫賦的運作下,外放蘇州為官,妻子也跟著去。
溫千序好詩文,擅丹青,不愛受拘束,開春帶了兩名隨從外出游學,至今未歸,但已定下人家,明年迎娶。
溫千文原本要進國子監就讀,但生性好動又調皮的他實在坐不住,除了在機關大師那學了手藝,更上了遠山學院里的武學院,學些拳腳功夫。
三個哥哥都不在府里,所以小胖子找不到陪玩的人,只能纏上自個兒姊姊,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纏得她無可奈何,只能捉弄他當樂趣。
這些年,溫千染的私房只多不少,她大概是府里銀子最多的人,連她五叔都常伸手跟她「借」,但她從不要他還,當是孝敬他了,五房的銀錢也不是太多,而她不缺錢。
不一會兒,溫千句帶著小廚回來了,兩姊弟一起乘馬車到了萬佛寺。
「姊姊,到了,萬佛寺,嘩!好壯觀哦!你看那根盤龍柱有多粗,十個我也抱不了。」溫千句遠遠地看到莊嚴的大殿,就興奮得眼楮發亮,蹦蹦跳地往前奔去。
「慢點兒走路,不許用跑的,石階上有青蘚。」小孩子果然不能關在宅子里,都悶壞了。
「知道了,姊姊,我給你拿桃花酥,我們分著吃……」他頭也不回的揮著手,急著找吃食。
「夏露,跟著去。」她不放心。
「是的,小姐。」夏露出落得清妍,身上帶著藥草香。
溫千染則領著其它三個同樣秀麗的丫鬟先進了大殿禮佛,捐了一筆香油錢,接著往後山走去,要去摘桃花。
四個露的樣貌都生得不錯,已有人詢問過她們的親事。
溫千染問過四人是否有意中人,她們皆搖頭,所以她打算出嫁時將她們帶到左家,在定遠侯府挑適合的對象,和左晉元通信時,听說他身邊的人有幾個堪為良配,只要四人有看得上的,她樂意促成。
其實想到花了數年功夫將四人教成得力助手,各有各擅長的本事,不管哪一個走出去都不輸人,溫千染真的舍不得將她們嫁出去,唯有留在身邊她才不覺得吃虧。
只不過她也不能罔顧四人的想法,隨意作主婚配,促成怨偶可就糟了,她骨子里還是有現代人的想法,沒辦法把她們當成自己的附屬品。
「春露、愁露,去把老和尚留給我們的那幾株桃花給摘了,咱們回頭多做點胭脂、香膏。」她抬手一指桃花樹,袖子微微滑落,露一截腴白手腕,如玉般的溫潤光浧與桃紅相輝映,更顯光華。
「小姐,全摘了嗎?不留幾朵長果子嗎?你不是常說萬佛寺的桃子又大又甜,和尚小氣不讓人吃個過癮。」春露調侃。
「摘了,不留,六覺老頭子敢不留給我,我拆了他寺門。」哼!仗著果子拿捏她,沒門。
世間事千奇百怪,萬佛寺的桃花顏色最美,比男子拳頭大的桃子香軟可口,甜得很,可是不管移植到什麼地方絕對活不成,而且還會波及旁邊的花草果樹死一大片。
溫千染試過好幾種接枝法都不行,反倒賠了幾十棵老樹,後來她也惱了,直接丟銀子和寺里主持六覺大師包下最好的幾棵,年年來摘花,做成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和香胰子。
而寺里的六覺大師因為跟她一樣,對吃有堅持,因此成了忘年之交,除了交流吃食,也經常一同下棋。
「嘻,小姐,你又孩子氣了。」她家小姐越來越嬌氣了,受不得一絲委屈,誰沒把她捧著誰就跟她結仇。
「去,別偷懶了,少了一下不給你們飯吃,都給小姐我哂桃花去。」她佯怒的一瞪越來越不怕她的丫頭。
春露、秋露笑著提著籃子,她們算是高挑身材,先從低矮的樹枝摘起,再伸直手臂往上摘,一朵一朵色澤鮮艷的桃花落入縴縴素手,形成旖旎景色。
而手構不到的高處,也不需要拿長梯來,爬樹去摘,會武的冬露二話不說地往上躍,施以巧勁將開滿桃花的樹枝往下壓,春露、秋露在底下摘。
丫頭們提籃摘花,閑來無事的溫千染便在桃花林走動,不論看過幾回,她還是覺得滿林子的桃花最美,美不盛收,美得放肆,美得張狂,美得自在。
前朝有位皇帝在萬佛寺出家為僧,因此萬佛寺也是皇家寺廟,每年都有上千皇家侍衛在此看守,若有犯了過錯的宗室也會往這里送,安全上無虞,沒人敢在寺里鬧事。
這也是溫千染喜歡萬佛寺的原因,因為人少,百姓們都畏懼皇家的感儀,少有人入寺參拜,大多是宜官、權貴之家的女眷才會來此。
溫千染走著走著,被萬朵桃花迷花了眼,她想化作桃花仙,無花無酒鋤作田,瘋顛看世人,驀地,一只男人的大掌從樹後伸出,捂住她的嘴。
找死!
她一個後踢,毫不留情,不讓人斷子絕孫絕不罷休。
「喝!染染,是我,別踢呀!」他還想多子多孫多福氣透福壽,兒孫滿掌。
這聲音,這語氣……她瞪大了眼楮,「左三哥?」
「是我,你可不能再沖動了,真要傷了我,你這輩子只有喝黃連的分。」苦在心中無人知。
「哼!大不了換個人嫁,沒必要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祖父一句話,定遠侯府敢不退親?
「別呀!我的祖宗,你曉得我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嗎?想你想得我的心都痛了。」粗啞的男音又急又慌,鐵臂從後頭緊抱住婀娜身軀,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身體里,彷佛一放手她就走。
「想我為何不回來……」心一軟,她停下掙扎。
她也想他,很想很想……從沒想過有一天會無比想念老對著她傻笑的小子。
溫千染把所有的思念放在心里,沒訴諸于口。
左晉元苦著臉地在她耳邊低喃,「我剛去就想回來了,沒有你的邊送像煉獄,我一日也待不下去,可是我不能放下我的責任,我們左家軍要凱施而歸,你不知道,北風蕭蕭,我們忍著風雪打仗,眼楮以下要用布遮著,不然冷風從口鼻灌入非常難受,肺都要結凍了。「
「我捎給你的羽絨衣、雪靴呢!又當苦薩供著,沒穿?」他這一根筋的楞頭青,傻得叫人心疼。
「穿了,不穿會冷。」冷得受不了只好穿上,沒想到一上身完全不同了,全身暖呼呼,還有點熱呢!她捎了好幾件給他,他每天愛不釋手的輪著穿,看得別人眼饞。
也就是她時不時的捎些有的沒的來,他一個人在北地的日子才不致太難過,睹物思人,看著上面丑丑的花樣,他肯定是她繡的,心里倍感喜悅。
「好了,把我放開,別抱那麼緊,我難受。」這人的力氣也真大,勒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我想你,染染,沒有你我該怎麼辦?」他松了松手卻未放開,依戀懷中的溫暖。
听著他彷佛從心底深處發的誠摯深情,溫千染動容地以手覆住他環在她腰月復上的大手。「耶就好好地守住我,不要再走了。」
「好。」左晉元低沉的答應。
好?「你真能留下?」
「仗打完了,不回來還留在那里干麼,真當我傻呀!」
以前胡人時不時就來犯境,遇上天災更是傾巢出動,這回他索性將人打殘、打趴了,打到他們怕,听到他的名字便聞風喪膽,嚇到不敢來犯。
左晉元真的殺紅眼,利用溫千染教他的兵法,以及溫賦傳授的陰謀詭讓,屢出奇兵,讓敵人吃了不少苦頭,從一開始對他的蔑視到敬畏如天神。
他直接帶了五千名士兵去偷襲草原上的各大部族,搶了就跑不給人留下一點值錢的東西,還偽裝成其它部族造成他們內部矛盾,自相殘殺。
胡人們敗在他們之間雖結盟卻互不信任,一有摩擦就打起來,在左晉元的搧風點火下,各大部族之間這三年來爆發數場大戰,打得天昏地暗,傷亡慘重,而左晉元是漁人得利。
「你不傻怎會一走三年,期間也不回來看一眼?明明有些士兵都有回鄉省親!你也是個心狠的,什麼想我都是嘴巴說的,一點也不老實。」溫千染心中是有怨的,她覺得他並未如他所說的想她。
他一噎,神色黯然。「我怕看了就不想走……染染,我是男人,我要讓你過你想過的日子,種很多地,賺很多銀子,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要漫天烽火阻礙了你的路。」
「你……左三哥……」誰說他傻的,听他說得多天花亂墜,分明是情場老手,讓人听了想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