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把姑娘交給我。」
海棠的聲音陡起,倪芳菲這才發現海棠跟另一些著黑色勁裝的人在跟一幫蒙面人廝殺。
季睿麟黑眸閃動著狠戾寒光,幾名暗衛沖過來幫他,而他從敵人手中搶過一把刀殺過去,雙方你來我往,接著就有人倒下,血腥味撲鼻而來。
他趁此時沖出包圍,一連幾個起落,越過人群,將她送到海棠懷里,又踢了一匹馬兒,海棠連忙護住主子,飛身上了馬背。
「快,海棠,送她走!」
她看著他握刀與敵人對峙,人一個個倒下,血腥味愈來愈濃,頓感強烈的不安,「睿麟,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死,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好,我管應你,你們快走!」
「想走?沒那麼容易!」有人大吼。
十名黑衣人將海棠及倪芳菲圍困在中間,季睿麟飛身掠去,招招狠辣,終于讓她們突圍而去,然而季睿麟等人想撤,卻沒有辦法,黑衣人人數眾多,只要有人死傷,就有人補上,他及幾個暗衛愈來愈無力招架,出現死傷。
他知道自己要全身而退恐怕很難,他只慶幸海棠帶著倪芳菲逃月兌了。
「听說沒有?校尉大人才下完聘禮,倪姑娘就被劫走了,他帶人去救,人是救回來了,但他好像死了?」
「死了?」
「呸呸呸!沒死,還存一口氣呢。」
深秋的這一日,天空灰蒙蒙的,飄著雨絲,傷重的季睿麟被暗衛護送回京城的樣子被許多人目睹,他命在旦夕的消息沸沸揚揚的在京城大街小巷傳了開來。
校尉府內,季睿麟滿身是血的躺在床上,幾名太醫急著會診。
倪芳菲坐在房間一角,無聲流淚,他讓她月兌困,卻沒遵守承諾,救他回來的暗衛淚流滿面的說,他們趕去救援時,他渾身是血的躺在血泊里,幾乎斷了氣。
太醫們來來去去,端出去的水盆里都是血水,他身上的大小傷極多,幾乎全身都捆滿了白布。
校尉府一夜燈火通明,許多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倪芳菲不是很清楚那些人是誰,也沒興趣知道他們是誰,來干什麼,她只是逼自己吃,逼自己休息,逼自己不能哭,然後,才能一直守在這個房間,靜靜的看著躺在床上的季睿麟,等待著他醒來,希望他張開眼眸的瞬間,就能看見自己。
只是,她等得好漫長,整整一個月過去了,傷勢極重的他,在太醫們又是針灸又是湯藥,再加上各種吊命的名貴補品搶救下,總算將他從閻王爺的手上搶了回來,他卻不曾清醒。
呂昱對此震怒,葉閎仁更是發瘋似的帶著人說就是把京城翻過來,都要將那些傷害好兄弟的人挖出來。
季睿麟過去帶領的暗衛更是齊心,發誓要抓住那些刺客,皇上也動怒,在天子腳下,竟有人刺殺武狀元,他命呂昱動用御林軍搜查,再有江南季家,派出所有人手尋找真凶,最後,更有一批來歷不明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大舉拔掉玉妃與三皇子在京城及江南的各大棋子,接著,在一個極冷的冬夜,一頂轎子進入皇宮,轎子里的人與皇帝相談一夜便離開。
翌日一早,玉妃被抓,三皇子府被抄,這消息傳開,宮內宮外,聞者莫不驚愕萬分。
再一日,玉妃母子密謀篡位,派人擄走季睿麟未婚妻,欲威脅他暗殺太子之事也被查出來,人證物證俱全,兩人就算要狡辯也無法,只能被關在氣味難聞的天牢內,僅有牆角一晦暗不明的燈光。
呂佑成為階下囚,還將面對終身圈禁的懲罰,他難以接受,請求見皇上一面,在牢里,跪地哭訴,「父皇,季睿麟不過是一個金吾校尉,為何要對兒臣與母妲如此的趕盡殺絕。」
「有一個人,不許任何人破壞倪芳菲的幸福,那是她對已逝故友的承諾,把你們母子交由朕發落,已是僅存的一絲仁慈。」皇上語重心長的說著。
「倪芳菲只不過是一個商戶女,誰在乎她的幸福!案皇,兒臣並不比太子差啊,兒臣只不過是從另一個娘胎出生,也是父皇的兒子,為何我就不能當儲君?」他面色猙獰的怒吼。
「皇兒,不要胡說。」玉妃額冒汗,急著動說。
皇上一臉怒火,「你心狠手辣,大錯鑄成,還不思悔改!」
呂佑狂笑出聲,「反正已被識破奪皇位的事,兒臣認了,但要兒臣被圈禁一輩子,那兒臣寧可死!」
「砰」的一聲,他狠撞壁面,頭破血流的倒地,瞞下最後一口氣。
玉妃昏厥過去,皇上沉痛的看著這一幕,久久無法言語。
這一日,京城下雪了,整座城都被皚皚白雪覆蓋,到處是一片白。
校尉府內,倪芳菲獨自走在凊冷的花園里,也沒撐傘,只偶爾輕輕拍拍衣服上的雪花,小蓮跟海棠靜靜跟在她後方,離她幾步遠。
愛里的其它小廝丫鬟對這一幕已經很熟悉,見到倪芳菲皆恭敬的行禮。
雖然還沒進門,但季家幾位爺答應倪芳菲的請求,讓她住進校尉府,以未婚妻的身分親自照顧昏迷不醒的季睿麟,還命總管及府中人必須以當家主母視之。
然而校尉府內的大小事,倪芳菲沒插手管,要管事們照過去的規矩行事即可,她住進校尉府只想做一件事,就是陪著他。
只是,這麼簡單的事,她都覺得自己做不好,因為,他遲遲不肯醒來。
小蓮跟海棠見她連晚上都撐著身子陪著昏睡的季睿麟說話,不忍的勸慰,讓一向好牌氣的倪芳菲嚴厲的要兩人先離她一段距離,她想一個人,就一個人靜靜的走著,靜靜的做著事。
她知道兩人都很擔憂她,可是她沒有能力也沒有力氣顧到她們,她不想在未來有一天,對她們發脾氣。
倪芳菲看著小徑上都積了層白雪,她一步一步的踏上去,思緒幾乎是空白的。
她走進屋內,屋里極為暖和,燒著炕,炕上的男人仍沉睡著。
此時,小蓮跟海棠才走了進來,替她備茶,替她解了披風,又退出去,但兩人眼里都是擔憂,姑娘要處理香坊的事,本就忙得腳不點地,她美麗臉龐有些疲累,眼楮下方有著陰影,但即使如此疲累,還是要親自守著校尉。
但倪芳菲坐在床鋪,靠在床邊,一手握著季睿麟的手,一如以往,說著近日發生的事。「記得你跟我說過的,不思復仇的事?我想,善惡終有報,即使我未復仇,老天爺會懲戒壞人,小倪氏不肯放手元香齋,卻將元香齋推向關店的命運。」
「香品滯銷,打折也賣不出去,堆積久了沒香味,又因為連日陰雨發了霉,她交不出貢品,怕失去皇商資格,可要是以次充好,就是欺君之罪,她無計可施之下竟然跑了,留下我爹……我爹那一撞傷了頭,現在的言行舉止有如五歲孩童,我已差人回倪府去照顧他,還有二房被一個賭字弄得悲慘潦倒,連屋子都給人了,沒臉留在京城,舉家南下。」
她邊說邊低頭,看著他依然俊朗的臉龐。
他的身體已復原,可為何不醒,太醫們卻找不出原因,只說也許傷了頭,但他們真沒把握,雲姨也派了人過來為他把脈,說他脈象正常,經過幾個月調養,身上的傷也都好透,不解他為何不醒。
「我有點害怕了,你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她咬著下唇,眼眶微紅。
她深吸一口氣,倏地起身,拿起披風披上後,打開門,對守在屋外的小蓮跟海棠吩咐道︰「你們進去看著校尉,我出去走走。」
「小蓮進去看顧,我陪姑娘。」海棠馬上說。
「不,我想一個人走走。」
海棠跟小蓮沒轍,只能看著主子孤獨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
雪愈下愈大,天氣又冷,但再過半個月余,就是過年,大街上采買年貨的人仍是不少,倪芳菲避開人群,往偏僻的地方走,走著走著,不自覺的來到一座無人的涼亭,她在石凳坐下,看著前方雪景,突然想到那一日下著雨,季睿麟到山上亭子找到她,側身為她擋雨的一幕。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她回了神,一回頭,竟見到一名白衣男子也在亭內,那張清秀的臉似曾相識,再定楮一看,她想起來了。
「你是那名送我夢浮橋的雲游方士,你……你怎麼了?」
方士是一俊逸的年輕人,他神色哀傷的走近她,「你還是跟前幾世一樣的孤寂,眉宇間盡是哀感,他還是死了嗎?我還是贖不了罪嗎?」
她柳眉一皺,「你在說什麼?我听不懂。」
他哽咽一聲,「我曾經愛慕你,索愛不成,又見你與他相愛,我求得一血咒,以己身之血詛咒你們幾世再遇見、再相愛卻始終有緣無分,悲劇作收。」
倪芳菲錯愕極了,懷疑自己幻听了,怔怔的看著他。
「我世世重生,世世尋找你們,見你們一世一世不是他守著你,就是你守著他,不管是何容顏,是美是丑,直至白發蒼蒼的咽下最後一口氣,」他眼眶淨是痛苦的淚水,「我曾試著接近你,要照顧你,你卻說你無心了,跟著他一起走了。」
他走到她身邊,聲音啞而苦澀,「我不甘願,也這麼跟著你們一世又一世,卻一世又一世的心痛你的孤苦無依,心痛你的青春早逝,我後悔了。」
這是夢嗎?不,眼淚刺痛了她的眼楮,告近她這並不是夢。
那麼這麼匪夷所思的事居然是真的,她又想到夢浮橋帶給他們的夢境,那夢境也一樣匪夷所思,如果那是他們的前世,那麼他們是不是都沒在一起?
那麼多世分離都是因為眼前的他……可是,她卻無法恨他,因為幾世輪回,他從不曾從最初的執著走出來,累積的悲痛比他們更深濃。
「所以,這一世,我與睿麟終究還是有緣無分。」
「不,不是的,我試了好幾世,好幾世都快讓你們圓滿了……」
「始終功虧一簣。」她眼中閃過痛苦,他說了「快」,不是?
他沉默低頭,淚水一滴一滴淌落,「我尋了幾世找了幾位高僧,向他們懺悔我的罪,他們慈悲,憐我這疲累的靈魂,吩咐門下弟子,等他們圓寂時,給我一粒舍利子,我以舍利子調制成夢浮橋,在夢境里,在橋的另一端,能見到你們的前世,依你們幾世情緣,你們定會再相遇,延續情緣,能讓你們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一旦成親,就能破解有緣無分的血咒……」
「會的,我們會成親,一定會。」她說著卻哭了出來。
「我听說他昏迷不醒。」
「他的靈魂只是迷路了,暫時回不來。」
他眼楮倏地一亮,「去找他,到橋的另一端去找他,燃香入夢境,香味會引導你找到前世的他,找到迷路的靈魂。」
「真的?」她的淚水直掉。
「那香是為你們而制,身在不同地方卻能同時點燃香的兩人,只有你們這一對累世鴛鴦才有機會,你們之間心有靈犀,你一定可以找到他的,快去吧。」
她用力點點頭,「那你……」這個人的靈魂一直在飄蕩。
「血咒破解,我也能輪回,不要擔心我,」他眼里都是懇求,「下一世,如果你遇上全新的我,可否愛我一世?」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感覺卻像已認識了好幾輩子,這個男人愛她愛得太刻苦,她哭著笑道︰「好,如果你比他更早遇見我。」
深夜里,墨水淵里充滿夢浮橋的香味,倪芳菲牽著季睿麟的手,與他同臥在床榻上。
燭火隨風搖曳,倪芳菲漸入夢鄉,她一身紫衣走在濃霧中,她想要找到季睿麟,可卻不知道要往哪兒走,她沒有方向的往前走,走了好久,看到一座浮在濃霧里的橋,她步上橋,繼續往前,仍是一片濃霧。
「季睿麟,你在哪里?讓我找到你好不好?你在哪里?」
她喊著、叫著,但夢境里除了霧還是霧,而她更害怕的是夢浮橋的香味在逐漸的變,她知道,依前兩次的經驗,香味沒了,就是夢醒之時。
她今日點了僅存的兩根香,一根還是他的,如果這一次沒有找到他,就再也沒有夢浮橋了,怎麼辦?怎麼辦?
忍不住蹲下來,痛哭出聲。
「菲兒?是你嗎?菲兒?」
突然間,她听到季睿麟的聲音,她眨眨淚眼,倏地站起身來,四處看了看,哽咽的道︰「季睿麟?是你嗎?是你嗎?快出聲音,快出聲音,求求你,嗚嗚嗚……」
籠罩眼前的濃霧突然消失了,他怔怔的看著站在前方的倪芳菲,「菲兒。」
她看見的是有著此世容顏的他,她咬著下唇,淚如雨下的奔向他,他將她緊緊的擁入懷里。
「這會不會只是一個夢?如果是,我寧願是一個永遠無法醒來的夢。」她哽咽說著。
「是在夢里,但我找到你了,我聞到你身上的幽蘭香,在霧里一直尋你。」
他將她擁得更緊更緊,恨不得能將她嵌進身體里。
夢浮橋的香味淡去了,同一時間,床上的兩人驀地睜開眼,轉頭看向對方。
她哭了,他眼眶也濕了。
「你醒來了,太好了,我真的找到你了。」她忍不住哭出聲來。
他埋首在她的發中,將她緊緊擁在懷里,一如夢里。
季睿麟醒來的消息一傳出,季慧吟先行來探望,接著皇上、太子及葉閎仁等一干好友都趕過來了,個個都很欣喜。
季睿麟見到皇上及太子,即使全身無力,也想下床行禮。
「免了,好不容易醒了,還顧慮什麼繁瑣禮節,好好休息,好好把身子養好,朕等著喝你們的喜酒。」皇上笑著說。
「父皇說的是,我等喝這杯喜酒也等太久了。」呂昱也說。
「就是,你快成親,不然,海棠不嫁我。」葉閎仁語氣很不滿。
「太子沒請皇上賜婚,海棠不會嫁你的,太子也沒讓我跟……」梁書凱的聲音弱了下去,因為謀逆之事,玉妃被囚于冷宮,庭羽公主雖沒有受太大牽連,卻也沉寂下來,令人心疼。
「因為你們並沒有做到當初說好的條件,本太子自然也不必守信用。」
「皇上在此,不然我們直接求皇上行嗎?」葉閎仁皮皮的說著。
「好,朕今日高興,有求必應。」
「臣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墨水淵天分外的熱鬧,倪芳菲站在屋外,看著一旁羞紅臉的海棠,竊笑的小蓮,再抬頭看著藍藍的天空,笑開了。
這真是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