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慘案發生那段期間,大理寺的長官介把事情全推到衛珩頭上,那時睜大眼楮盯著衛珩如何辦案的,除了大理寺那堆不負責任的老大人之外,還有坐在龍椅上那位——衛珩身邊隨時隨地有暗衛跟著,他的所作所為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進行。
之後衛珩如期「破案」,也入了上官謙的眼,跟在他身邊的暗衛盡數撤去,衛珩明白,在上官謙眼里他已經是半個自己人了。
這是衛珩第一件讓上官謙滿意的事,至于第二件……衛珩直接將重傷未愈的上官沐送到了上官謙面前。
入宮那日,上官沐抱著上官謙的腿放聲大哭,哭訴他接到密報,密報中提及先帝駕崩的真相,他心急難當,想返回京城,求皇上為先帝作主,沒想到卻一路遭到追殺。
上官謙越听越是奇怪,他也接到密報,但內容卻和上官沐說的完全搭不上,而且他派出殺手也不過是前幾日的事,為什麼兩個月前上官沐一離開封地就被追殺?
上官沐哭得情真意切,十三歲的小男孩,眼底對他這皇兄有著滿滿的信賴,那樣的目光、那樣的表情,再再顯示上官沐對父皇臨終前的遺詔並不知情。
上官謙性格本就多疑,衛珩想得到的,他自然能想到。
是不是有人企圖殺死上官沐,再嫁禍給自己?
誅殺手足是何等大事,穩坐朝堂的皇帝為何要殺死未及弱冠的小皇弟?待疑問開始發酵,那幕後之人便會出手,而最有可能的就是利用父皇的遺詔。
莫非他誤解了,父皇並非將遺詔交給楚玉,而是給了別人?
越是推敲,上官謙越是心神不寧。
他絕不能讓那人得逞,這時候,上官沐的性命分外重要。
于是短短數日,上官謙連下數道旨意,其一是命衛珩密查此事,將暗中操控此事之人逮捕歸案;其二是命人再次前往楚府,掘地三尺徹底搜查,他抱持著最後一絲希望,盼能找到遺詔;其三,上官謙下旨讓上官沐留在京城,決定親自教導這位年幼的弟弟,至于是監視還是教導?他說了算;其四,他讓跟隨上官沐到封地的淑太妃一同回京,這個旨意自然不是因為心胸開闊,欲讓上官沐享受天倫之樂,而是為著牽制。
在這件事上,上官謙覺得自己做得很正確,加上衛珩在背地里操作輿論,使得臣民對于上官謙讓上官沐留京此舉一片贊聲。
誰都喜歡听好話,于是上官謙龍心大悅,大加封賞,救下上官沐的衛珩忠心可嘉,官位再升兩級,成為正三品大理寺卿。
其實,他原本沒打算讓衛珩升官,畢竟他和敬國公府的恩怨擺在那,不治罪就不錯了,哪可能給啥封賞。
但姜彩貝那事在衛楮的放任下傳得滿京城皆知,等消息傳進宮里,上官謙大樂,說道︰「不需朕動手,敬國公府早晚要倒。」
此話,衛珩透過他人之口傳到衛楮耳里,衛楮松了口氣,但想想還是不太妥,干脆辭官,在衛珩的勸說下趁著腿腳還方便,帶著一票人游山玩水去了。
衛楮離開京城,敬國公府瞬間變成一灘爛泥,誰都可以掐幾下,上官謙更加瞧不上眼,對衛家那口氣也就消了,再看衛珩,便覺得怎麼看都是好的,此人不重用,要留給誰去重用?于是才有了衛珩官升兩級之事。
衛楮接到孫子升官的消息,認為自已的決定再正確不過,未來衛家的擔子只能落在衛珩身上。
相反的,衛珩的升官讓大小姜氏倍感威脅,總覺得頭上懸著一把刀,寢食難安。
闢場得意、行事順遂,再加上有個願意依賴自己的小泵娘,讓衛珩心情愉悅、春風得意。
沒人知道衛珩是怎麼辦到的,楚棠那樣清冷的孩子竟會對他崇拜至此。
每次衛珩出現,楚棠就會抓著他問個不停,問朝堂、問學問……完美詮釋了「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句俗語的真諦。
楚楓倒是和衛忠處得很好,這些天,為了練衛忠教的一套拳法,他每天都逼自己提早半個時辰起床。
這兩項對楚槿來說都是好事,男孩子需要一個偶像來提升上進力,她很高興爹不在之後,小棠、小還有人可以崇拜。
這天家里很熱鬧,衛忠和衛珩連袂進了家門,看見兩人,楚棠、楚楓立刻纏上去,章玉芬進廚房整治一桌好菜,大家都在忙著,楚槿也不例外。
經過她的悉心照料,花圃里的種子發芽率高達八成。
它們陸陸續續發芽抽睫,目前長勢最好的是一品紅、水仙和海棠,而茶花經過疏蕾、修剪分技,眼看冬天將至,她期待能夠結出碩大的花朵。
她還在花圃里移植了兩棵銀柳,現在綠葉婆娑,瀟灑自然,到了冬天,紫紅色的枝頭就會萌發毛茸茸、毛筆頭似的芽,其色潔白、素雅凊新,怍為花材再恰當不過。
反倒是從衛珩那里搬回來的猴面蘭,根本沒有任何書冊記錄它的培植法,幸好楚槿的「溝通能力」不差,因此在問過相關訊息後,她試著把樹皮、珍珠岩、泥炭和苔蘚混合在盆中培養。
遮蔭、防止暴曬,保持一定的濕度……她為猴面蘭做了不少事,前幾天,她摘心一回,促進分枝,現在已經看見小小的新枝長出來,運氣好的話,冬天時便可以提早開花。
只要衛珩不開口要回去,她打算培養新株,這麼特別的蘭花定能夠助她發家。
「加油啊,好好長,需要什麼別客氣,只管開口。」她對猴面蘭喊話。
來尋人的衛珩見狀,搖頭失笑。
楚槿听見動靜轉頭望向暖房口,詫異地想小棠怎麼肯放人?
「這是在討好它嗎?」這事傳出去,恐怕章玉芬要急著找大夫了。
「衛……」
「叫珩哥哥。」他糾正她的稱呼。
「過去您是恩人,依歲論輩,喊一聲珩哥哥不算過分,可如今楚槿是虎賁衛的一員,自然得注意尊卑之分。」她撇撇嘴,滿瞼的不樂意。
瞧,這話說得多酸,不過就是讓她加入虎賁衛,有要她的命嗎?
「這麼生氣?」
「不敢。」她悶悶轉身,拿起毛筆刷著花蕊,把花粉帶到另一株菊花的雌蕊上頭。
她曾經在大學園藝系里听過課,所學不多,恰恰學到雜交配種法,刷好後,她提筆在冊子上記錄配種過程,動作純熟,從頭到尾都沒看他一眼,擺明不理人。
這副模樣都叫做不敢了,如果她敢,那會擺出什麼姿態?
「這些事要做到什麼時候才能完?」
「下輩子。」這話絕對是在賭氣。
當然要賭氣,想她一個好端端的小泵娘,他竟然逼她加入虎賁衛,她還要不要名聲了?還要不要嫁人了?他根本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嘛,虧她那麼信任他!
他不介意她使小性子,抽出她手中的毛筆,認真說︰「跟我進京一趟。」
「進京?」
「調查沐王被追殺一事。」他為她解惑。
「我可幫什麼忙?」
「自有你可以幫忙的地方。先告訴我,京城里見過你的人多嗎?」
她明白他為何這樣問,倘若她被認出是楚家的人,只會替自己和親弟弟招來災禍。
「家里管教嚴謹,男兒滿五歲就可以出門,但女孩要到十三歲上下才能出府與宴。」十三歲是準備議親的年齡,在那之前,就是添衣置物也輪不到她們出面,而家里姊妹眾多,姊妹們就是她最好的朋友,根本不需要往外結交,祖父為官清廉、行事謹慎,就怕女孩兒攀上不該攀的人,有了非分之想,替族人添禍端。
「好,那就不需要易容,直接跟我走便是。」
她要開始為虎賁衛出任務了?這一出,不就落實了她不想要的身分?
「我……可以不要嗎?」她問得猶豫,期待有商量的空間。
「是堅決的不要,還是疑問的不要?」衛珩望著她的俏臉。
「有差別嗎?」
「有。」
「如果是前者呢?」
「我會告訴你,不行,非去不可!」
「是後者?」
「我會告訴你,這一趟你不會白走,倘若事情辦得好……」他從懷里掏出一個荷包向她拋去。
楚槿直覺上前兩步,接過後打開一看,里頭有十二張千兩銀票。
「這是……」酬勞嗎?
「賣人參的錢。」
竟然有這麼多?!她知道百年人參不好找,卻沒想到有這麼大的價值,如果她能把山里的人參移植一些回來……楚槿雙眼大放精光。
衛珩見狀又想捧月復了,不懂這丫頭怎會把銀錢看得那麼重,大家閨秀不是應該痛恨銅臭味兒,清高的才華才是重點?
「如果把事情辦好,我可以在百花村里再給你騰一塊田,還給你一輛馬車和車夫。」衛珩加碼開出優渥條件。
這是她無法拒絕的誘惑,百花村地狹人稠,人人以種花為業,身為農夫,對于祖上留下來的產業只有死守的分,又不是日子過不下去,誰肯賣田?
所以一塊能夠種植人參的田該是多大的誘惑啊!包別說還能免費擁有一輛馬車,以後的行動就能方便許多。
她已經收到嚴令,絕不可以從百花村上山、不可以破除詛咒之說,在這種情況,她只能花上大半天的時間先繞到寨子里,從那里進山才能采參、移花……心動吶!
她看著衛珩,眼里閃閃發光,猶豫片刻,又問︰「那座詛咒之山是在誰的名下?」
「我的。」
「那衛大人可不可以允諾里頭的植物權歸我?」至于野豬、鹿、獐子等動物,她沒本事抓,就留給寨子里的人加菜了。
衛珩揚眉,好樣的,長進了啊,開始懂得討價還價了?無妨,給她馬車,就是要讓她三不五時到寨子里幫自己辦事。
只不過要是每回出任務他都要允諾好處……瞧她這副賊精樣兒,他不曉得要失血多少。
「衛大人不會允諾,但珩哥哥可以。」說完,他笑眼望她。
誰說不為五斗米折腰是良好品行?賺錢養飽肚子才是負責任的好態度,折個腰算什麼?去瞧瞧現代那些瑜珈大師,折腰折腿折膀子,折得越多、折得越好,等級越高!
因此她立刻得燦爛,「珩哥哥,可以給點允諾嗎?」
「可以。所以去還是不去?」
「當然去,能服務天下眾生是多麼崇高的事情,什麼時候出發?」她迫不及待的想把馬車和田地要到手。
狽腿子,這丫頭的尊嚴很廉價。「吃過飯後跟我回京,明天出門辦事。」
「沒問題。」
楚槿轉身,壓抑胸口的興奮,加快速度把手邊的工作完成,她提醒自己出門前別忘記叮嚀她娘,請她幫忙照顧暖房和花圃。
看著她的背影,衛珩明白,雖然她刻意表現得雀躍,內心肯定糾結不已。
他明白她的忐忑,畢竟虎賁衛惡名昭彰,但是想到那些好處,恐怕又恨不得早早行動,這種感覺……簡直筆墨難以形容。
衛珩倚在門邊,想了想,摘下一片吐子,輕輕地吹起樂音,音樂溫柔幽遠,像只溫暖的大掌心,輕輕地順過楚槿不安的心。
楚槿不知不覺地停下手邊工作,她听得仔細、入神,直到一曲既畢,吐了口長氣,連回胸口那股抑郁一起吐出。
衛楮離開敬國公府後,府里很快亂成一鍋粥。
如今主事的是大姜氏的親生兒子衛德,衛德四十來歲,卻保養得宜,和幾個兒子站在一塊兒不像父子,反倒更像兄弟,光看他那張臉就會讓許多女子春心萌動。
除正妻小姜氏之外,他有三個姨娘、五個通房,膝下的兒子有十幾名,女兒就更多了,這麼多的人口,光靠衛楮的俸祿絕對不夠,幸好衛楮在外頭還有些營生。
相較之下,楚家為官雖然也很清廉,但在朝堂上當官的不少,百年家族留下的產業更多,兩家人的生活水準還是有些差別。
衛楮離開後,將鋪子田莊交給管事扛理,可衛德再荒唐差勁,終究是主子,他一聲令下,逼著管事把東西交來,身為下人能夠不交嗎?
這不,才多久時間,衛德已經賣掉了三、四個鋪面,依照這種速度,府里很快就捉襟見肘,入不敷出。
因此當衛珩領著楚槿回府時,就發現他院子里值錢的東西已經被全數搬空,剩下床架桌子,且都是從外頭拿來的便宜貨。
堂堂國公府大少爺,住的地方竟如此寒酸簡陋?楚槿里里外外逛過兩圈後,算是開了眼界。
敝的是,他住的地方普通,但服侍的人卻不少,還一個個爭妍斗艷,美得很不普通。
听見大少爺回府,通房丫頭們一個個梳妝打扮迎到院子門口,那閃亮的眼神……楚槿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狐狸遇到甜葡萄?還是老虎撞見大肥羊?
「珩哥哥,她們好像很想撲上來,我要不要讓讓?」楚槿壓低聲音問。
「身為部下,不是該護著主子嗎?」他握住她的手,不讓她逃。
「惡狼環伺,雙拳難敵,這時候明哲保身才是。」
「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拿多少好處就得做多少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交頭接耳的親密模樣看得眾美們牙酸。
大少爺性子溫和,待誰都溫柔和氣,從不因為她們身分低賤而惡聲惡氣,光是這一點,她們就無法不心生愛慕。
是的,衛珩對她們相當有耐心,演戲嘛,入戲點才能得人心,若不是他太無害,大小姜氏的手段何止這一點。
他懶得把精神花在應付她們身上,因此選擇演好人。
他笑吟昑地看著眾美們,個個打招呼、問候兩聲,被點名的丫頭瞬間亮了小臉、彎了小蠻腰,一個個往他身上貼。
衛珩正想再開口,突然發覺楚槿擰著眉,一臉的不以為然,好像他慣常用的笑臉是某種……罪惡?
不知為什麼,他有些悶,這股悶氣促使他的腦袋轉三圈,驟然做出一個沖動反應——
「誰讓你們圍在這里的,都沒規矩了?」
眾美訝異,看著衛珩的眼里寫滿不可思議。
大少爺在罵她們?!不可能啊,她們的大少爺最是親切和氣,待誰都好。
遇到問題尋找答案是生物本能,于是大家紛紛把視線轉到和大少爺一起回來,兩人很親昵的楚槿身上。
被數道目光合力攻擊,楚槿被嚇到了,啥都不敢說,只能抬起什麼都還沒有長來的小胸脯,跟著衛珩進屋。
「因為她嗎?」
「模樣長得不差,可還是個孩子啊。」
「難不成大少爺有戀童癖?」
「咱們沒有侍寢過,是因為大少爺嫌我們太老?」
眾美議論紛紛,楚槿走得慢,听到幾句,一臉的無語問蒼天,這關她什麼事啊?
衛珩也听見了,挑挑眉,他有戀童癖嗎?應該沒有,但有的話……他看看楚槿,笑了,也沒關系啊。
「蓮香。」衛珩坐下後,喊道。
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進屋,她長相普通,皮膚略黑,但一雙眼楮透著精明,讓楚槿確定她不是通房丫頭那一掛。
「奴婢在。」
「你帶槿姑娘下去休息。」
蓮香還沒應聲,楚槿先緊張了。「今天要住在敬國公府?」
「對。」
「可是珩哥哥在外頭不是有宅子,為什麼要住在這里?」她怕半夜被那群女人烹了。
「誰告訴你我在外頭有宅子的?」衛珩好笑問。
「爹說過……」話說到一半,她反應過來。「你不可以罰爹,也不可以罵他。」
這丫頭越發沒規矩了,但衛珩不生氣,他認為這是楚槿把他當成自己人的證明,而他非常喜歡當她的自己人。
「這次回來,有一些事需要處理。」他承諾過祖父不會弄死二房的人,不過弄垮的話……應該還好。
「哦。」楚槿點點頭,乖乖跟著蓮香往外走。
臨走前,她抱起窗邊那盆花,她需要「警衛」,在關鍵時刻提醒自己危機將至,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躲。
衛珩笑搖頭,不懂她在怕什麼,他豈能讓她在敬國公府里遭遇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