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鷹揚處,萬里晴空。
但是在這片朗朗藍天下,卻有幾個人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他們不敢在大白天露臉,盡量選擇在夜間行動。
即使必須在白晝出現,也會刻意低調,謹言慎行地避免與他人有過多的接觸。
但是美玉難掩其華,再怎麼藏鋒,當中一人總是格外引入側目,驚嘆其容貌不俗。
「哎呀!我早就說過了,前任女皇肯定是掃把星轉世,我沒說錯吧!她一登基,就發大水淹沒良田,隔壁村的王老頭才娶新妾,隔日就沒氣了,全是她惹來的災禍。」真是害人精,把穢氣帶給百姓們。
「你們沒听說嗎?她根本不是純正北越人,親娘是南烈人,也就是哺育她的乳娘,她們瞞著先皇說她是皇長女,真的笑死人了,不知哪來的雜種也敢當我們北越的國君,她要不要臉呀!」
在茶樓的角落里,一名低著頭的女子悄悄紅了眼眶,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顫,似乎身子不適。
她听著百姓們刻薄地批評前任君王,一字一句皆是尖銳的利器,不留情地撻伐攻。
他們沒想過舊皇改善人民生活的種種政績,引水灌溉、植株放牧,有的只是昔日的風災水患所造成的損失,以及對她出身的惡毒批評。
身為北越君王,她冠上「北越」一姓一十八年,認先皇為父、太後為母,從不知另有生母傅氏,何來怪罪之理。
乍聞身世秘密揭曉,她比誰都震驚,完全無法相信喊了十多年的父皇母後非親生爹娘,她的心慌、她的無措、她的痛苦有誰能夠明了。
一個非純正北越人的北越女皇該何去何從,她也茫然了。
「她被廢了活該,誰叫她自命不凡,以為是天之驕女,其實不過是當不成鳳凰的雞,被打回原形罷了。」枉百姓還年年繳稅,養了只假鳳凰。
「就是,非正統繼承人還敢鳩佔鵲巢。是說,黃榜上有寫,誰若發現她的下落通報官府,賞銀一千兩,想出仕者也可謀個一官半職。」多誘人的賞金,夠他揮霍一輩子了。
「真的嗎?那你們還坐著干什麼,不快點把人找出來,要是這禍水不甘心被奪走帝位,再回來害我們怎麼辦?我可不想剛買的小雞被克得一只不剩。」帶煞的人最好閃遠些,別給人帶來災厄。
禍水……是指她嗎?神色黯然的女子勾唇苦笑。
「誰不想一夜發大財,可是你們有誰瞧過前任女皇,難道要在大街上嚷嚷,叫她自個兒滾出來嗎?」想賺錢也要有門路,白花花的銀子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這……呵,說得也是,我真是異想天開了,災星下凡哪是我們這些尋常百姓應付得來。」嘴上說說罷了,沒那好運道。
君權神授,一國之君便是百姓的主宰,掌控其生殺大權,百姓縱有微詞也只敢私下議論。
可一旦在上位者從雲端跌下來,極盡刺耳的傷人話語就不再有顧忌,當是茶余飯後的話料,大書大言此人的不是,加油添醋地把所有的過錯推到其頭上,完全不想自己的不是。若是有心人再刻意抹黑,那麼市井街坊的流言就更加不堪了。
「災星……」一句苦澀的喃喃低揚,聞之讓人鼻酸。
「君上,您別在意,這些百姓被人愚弄了,才會說出欺君罔上的話。」紅雁氣憤地想找議論的人理論,但顧全大局,她硬是忍住。
面色蒼冷的北越清雪搖搖頭。是我拖累你們了,讓你們有家歸不得,我是災星,害了你們。」
百姓們尖銳的言語攻擊深深刺痛她的心窩,讓她整個人像被打敗似的,灰心喪志的提不起精神。
她做得還不夠嗎?為何會遭來惡意的護罵。
如果一心為民還遭來不善的對待,那她這個女皇當來還有什麼意義,不如閑雲野鶴地游歷山川。
「君上莫要自責,臣等絕無怪罪之意,不論外頭如何傳言,皆不足以采信。」收成不好是周期性的水患造成,與女皇何干。
「也許我真非先皇親骨肉,坐上我不該坐的位置,你們還是走吧!別被我牽累,白白枉送性命。」他們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不該喪命在她手中。
兩名親信同時搖頭,語氣篤定,「我們不會走,能為君上灑盡身上最後一滴血是莫大的榮幸,你是我們唯一認定的主子。」
這些年跟在女皇身邊的所見所聞,足以令她們矢志效忠,是不是純正的北越人並不重要,百姓該看的是政績、是女皇勞心勞力為他們謀福祉做出的奉獻。
「女皇是北越的希望,讓北越國泰民安,若是由私心重又重享樂的春吟公主掌權,咱們北越的老百姓不會有好日子過。」她會將人民逼到絕境,只為滿足個人的私欲。
先皇有四名公主,分別是清雪,次女春吟,三女丹夏與麼女秋湛,分別以她們出生的季節命名,享有皇家嬌兒的尊榮。
但是忙于國事的北越清雪卻少有機會與姊妹們相處,反倒是心機重的春吟公主與兩位異母妹妹走得近。
這次她能順利奪權,靠的不只是母舅方面的勢力,兩位公主的支持功不可沒,多虧了她們才能說服眾臣,堂而皇之的登上帝位。
「紅雁、黃櫻,我對不起你們,我答應帶你們回家,可是……」卻失信了。她無法不愧疚。
「君上,別難過,小心你的傷勢。」紅雁心急地提醒。
「君上,你就听紅雁的話,安心養傷,別再為我們擔憂,只要我們齊心合力,一定能回到家。」她仍相信女皇能夠帶領她們扭轉劣勢,只要女皇振作起來。
「你們……你們的忠心讓我感到羞傀,要不是我一時沖動,今日也不會連累你們受難。」是她的錯,她沒有考慮周詳。
「君上……」兩人同聲開口想安慰她,不願她過于郁結在心。
神情低迷的北越清雪皓腕一抬,阻止她們說話。「不必多說,我明白你們的意思,我……」她忽地眉頭一顰,忍痛的咬住下唇。
「又疼了嗎?君上,這李忠買藥買到哪去了,存心讓人心急。」若在皇宮內,有太醫診治,女皇的傷早好了大半。
「別怪他,外頭風聲緊,也許有什麼事情耽擱了。」
她這傷好不好得了都無所謂,這一劍是她深愛的男子所刺,同時也刺碎了她的心。
紅雁不滿地發出抱怨。「都是西帝的錯,居然不相信你,君上的為人他還不清楚嗎?反過來誤會你誣陷真正的凶手,真是太過份了。」
西臨人真是剛愎自用又護短,有罪的人不受制裁,反而揭露事實的人遭到傷害,不被信任。
聞言,她想笑,卻笑不出來。「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當是作了一場惡夢,夢醒了,什麼也不留下。」
「可是你不怨不怒嗎?明明是西臨二殿下做錯事,南宮狂那莽夫卻怪罪于你,認為你造謠,他根本是睜眼瞎子。」不去追查真相,反傷害無辜,愚昧到令人憤慨。
「紅雁,我知道你為我不平,不過我殺了南宮越又如何,宮軍師也不可能活過來了,她是我這一生最大的悔恨。」
「君上,你沒錯……」錯的是犯下滔天罪行的西臨二殿下、錯的是包庇護短的西臨狂帝!
「好了,紅雁,你沒瞧見君上很難受嗎?」黃櫻心細的出聲提醒。
女皇痛的不是傷口,而是心狠的南宮狂,他的絕情才真傷了她的心。
「……」紅雁眼神復雜地張口欲言,但終究沒把話吐出。
沒人願意一樁喜事變悲劇,在大婚前夕遭逢巨變,一夜由待嫁女兒心淪為心碎下堂婦,是女人都難以承受這大起大落的痛。
何況他們不只有夫妻的名份,還有夫妻之實,情投意合的兩人本該沉溺濃情蜜意中,誰知為人夫者一劍斬斷夫妻情義,勞燕各分飛。
「君上,請為北越保重身子,要相信百姓只是一時受到愚弄才對你多有誤解,你要堅持下去,總有一天他們會明白自己錯得有多徹底。」百姓不是瞎子,目光一定會看清楚誰是真心關懷他們的人。
面對黃櫻的鼓舞,北越清雪雖然未能寬心,但心里好過了些,消減她因為百姓惡言攻訐而生的難過。
只是她的心傷得太重,消沉得連一絲氣力也擠不出,不知今後的路要怎麼定,光靠他們區區幾人的力量,如何從已經得勢的二皇妹手中奪回帝位。
或者說她能嗎?她的親娘竟是雪夫人,教她怎能理直氣壯的爭奪皇位。
就在此時,一位體型壯碩的男子走了過來,他東瞧西看後才走近被兩名高跳女子包圍住的嬌小人兒,小聲地稟報,「小的收到元將軍捎來的訊息,他讓你暫且避一避,先別有任何舉動,回宮一事勿操之過急。」
他的臂上站了一只雪鴿,它腳環上原來綁著的紙條被李忠取下恭敬呈上給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