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這會兒正熱鬧,何氏坐在地上哭得眼楮都腫了。
謝全指著她的鼻子大罵,「你一個婦道人家知道什麼!白家富有,給的聘禮多,以後麗娘嫁過去,穿金戴銀,好日子在後邊呢。你哭什麼哭,好像我這個當爹的要害她一樣。」
「不是害她,難道是在幫她?」謝嬌娘直接進門,半點也不客氣地道︰「城里城外誰不知道白家那個地痞人品極差,吃喝嫖賭樣樣俱全,好人家的閨女根本不會考慮同白家結親。倒是爹,在外多年,不管娘和我們的死活,回來就開始賣房子賣地,如今又賣閨女,你到底想干什麼?難道是要把我們都坑死,再娶新媳婦兒進門不成?」
「你胡說什麼!」謝嬌娘不過隨口一說,謝全卻惱怒地直接跳起來,「你一個出嫁女,沒有你說話的余地,趕緊滾出我們謝家!老子的家,老子的房子院子,老子的女兒,老子說了算!」
謝全下巴抬得鼻孔都要沖著太陽了,一副「我就這麼干,你能奈我何」的架勢,氣得謝嬌娘肚子隱隱作痛。
這時,王三嬸和張嫂子都趕到了,趕緊扶謝嬌娘坐下來,末了轉向謝全,「謝兄弟,你多年不在家,家里全靠嬌娘姊妹支撐,就是她們有不對,也該好好說,這般吵鬧,外人怕是以為你在外邊風光了,回來就是為了打殺妻女呢。」
謝全有些心虛,干咳幾聲掩蓋尷尬,梗著脖子辯解道︰「我給麗娘尋了個好婆家,嬌娘喊著我坑害親閨女呢。你們說我是當爹的,能不盼著閨女好嗎?」
王三嬸和張嫂子在路上已經听谷雨說了幾句,這會兒實在氣謝全不要臉,冷道︰「白家在七里八鄉都有名,誰不知道白家少爺……嗯,被人暗害,不能人道,好人家的姑娘嫁過去根本就是守活寡,以後連生個孩子傍身都不能,不怪嬌娘不同意這門親事,實在是不合適。」
謝嬌娘臉皮薄不好說,王三嬸卻仗著年過四十,說起來完全沒有負擔。
謝全被堵得有些訕訕的,但想起什麼,又打起精神嚷道︰「這些我也不是不知道,但白家富厚,麗娘嫁過去就算沒孩子傍身,一輩子仍吃穿不愁,我這當爹的也是盼著她有好日子過。再說了,白少爺說,聘禮他準備出兩百兩,若是麗娘嫁過去,能……能帶兩張熟食的方子就更好了,到時候白家開了熟食鋪子,這鋪子記在麗娘名下,算麗娘的嫁妝。」
王三嬸和張嫂子都听得驚奇,齊齊望向一旁的嬌娘,「鋪子是趙家的產業啊,從沒听說過妹妹嫁,拿姊姊婆家的產業做嫁妝的啊。再說了,白家開了熟食鋪子,不是搶趙家生意嗎?」
謝全不在意的一擺手,大剌剌的道︰「趙家那小子不要嬌娘了,我這當爹的不能不顧她啊。過幾日嬌娘變賣了家產,就跟我同去青州……」
「啪!」謝嬌娘听他自說自話把她的未來定下來,再也忍耐不住,狠狠摔了手邊的茶碗,警告道︰「謝全,你記著,你只能做主你自己,剩下的你說什麼都不算。我是趙家媳婦,趙家的事只有六爺說了算,你連根一手指頭都別想沾。」
「哼!」謝全原本被嚇了一跳,但轉而底氣十足的翻了個白眼,「我是謝家之主,只要是謝家的事,我就能做主,麗娘的親事我應了,誰也攔不住。若是麗娘當真在白家吃了苦,那也是她有個吝嗇心狠的姊姊,不肯給她帶兩張紙做嫁妝。」
「你……」這般厚顏無恥的人,實在是把謝嬌娘氣狠了,她站起身恨不得一巴掌搧過去,肚子卻突然疼得厲害︰「哎喲,我的肚子!」
比雨嚇得撲了過來,不想卻被另一個人搶了先。
「嬌娘,你怎麼了?別嚇娘啊!都是娘錯了,嗚嗚,嬌娘啊,娘錯了!」何氐抱住有些腿軟的謝嬌娘,眼淚如急雨一般落下來。
謝嬌娘想說話,卻疼得額頭冒汗。
何氏極力想要抱女兒起來,不知道怎麼扯的,反倒引得自己重重咳了起來,一聲接一聲,好似要把肺咳出來。
謝嬌娘揮手甩過袖子,努力勾著娘親的脖子,才算站了起來。
王三嬸讓清明趕緊進城去請太夫,末了嚷道︰「大妹子快拾掇一下炕,讓嬌娘躺一躺。」
說著,眾人扶謝嬌娘進屋,將她安頓在大炕上。
謝嬌娘兩手攏著肚子,心里驚恐至極,萬般後悔不該那麼惱怒,萬一傷了肚子里的孩兒,她怎麼同夫君交代?他是那般歡喜有了血脈後代……
「別怕,估計是動了胎氣,大夫來開兩副保胎藥吃就好了。」
「就是,就是。我懷我家老大的時候也這樣,常肚子疼,不也好好的生下來,見風就長這麼大。」
王三嬸和張嫂子不停的安慰謝嬌娘,倒是何氏先前咳嗽的那幾聲好似打開了什麼閘門,停也停不下來。
謝嬌娘擔心,好不容易積攢了一些力氣,問道︰「娘,你的咳疾怎麼又厲害了?」
何氏極力忍了咳嗽,拉著閨女的手哭得更厲害了。閨女即便這樣的時候,還惦記她的身體,可見是孝順至極,偏偏她這幾日就像狗屎糊了心……
越這般想著,越是急火攻心,她喉頭一甜,居然噴出一口血來。
眾人嚇瘋了,手忙腳亂地把何氏也扶上炕。
謝嬌娘的位置正對門口,無意間見到謝全探頭探腦,神色很是古怪,好似三分忐忑七分心虛。
她心里忍不住一跳,隨手扯了哭咧咧的謝麗娘問道︰「娘最近吃藥了嗎?」
「吃了,可爹……」
謝麗娘剛應了一半,謝全立刻跳了進來,「好好的家,好好的一件喜事,怎麼就鬧成這個樣子了?」
王三嬸生怕謝嬌娘再氣到,又惱謝全要撬趙家食鋪的生意,間接砸了她的差事,于是將他推倒門外,「屋里都是娘們兒,你趕緊外邊坐著去。」
謝全雖然不打算在村里住,卻也不好得罪里正一家,畢竟還沒有完全抽身呢。
男主子不在家,女主子懷了身孕,如今等著大夫看診,清明哪里敢耽擱啊,幾乎把馬車趕得快要飛起來。
上次給謝嬌娘看診的大去,這次又被「搶」了出來。許是有了經驗,他手里多抓了一個藥箱子,孕婦需要用到的藥村也帶了一些。
路上,清明心里沒底,又拐去鋪子喊江嬸子和謝蕙娘。
兩人一听都嚇得厲害,活計一股腦兒扔給芽兒和龐大山,好在還有幾個慈濟院的孩子幫忙,倒沒讓鋪子的生意落下。
馬車瘋跑回來,總共沒用半個時辰。
老大夫看了何氏,又看了看謝嬌娘,謝嬌娘這里還好說,當真就像王三嬸說的那般,不過是動了胎氣,吃兩副保胎藥就好了。
但是何氏卻是陳年頑疾。
老大夫討要先前的藥方時,謝麗娘看向謝全,「爹,娘這次的藥是你抓的。」
謝全眼珠子亂轉,好半晌才應道︰「藥方丟了,藥也吃光了。」
老大夫皺眉,倒也沒堅持,重新開了藥方,「一會兒送我回去,直接抓新藥回來。」
眾人都應了,謝嬌娘見謝全沒有半點付診金的意思,示意谷雨跟老大夫進城。
謝蕙娘狠狠翻了一個白眼,直接道︰「大姊,這里你住著不舒坦,不如回家歇著吧。」
謝嬌娘猜到大妹是有話說,又當真不喜對著謝全,就點了頭。
眾人不讓謝嬌娘走動,直接扶她坐上一張圈椅,然後一人一只手抬著她回趙家大院。
王三嬸和張嫂子等人借口還有活計都撤了,留謝嬌娘同謝麗娘、謝蕙娘姊妹三人說體己話。
謝蕙娘恨得咬牙,惱道︰「大姊,咱們爹到底要干什麼?早知道這樣,他干脆別回來算了。」
謝麗娘扁了嘴巴要哭,謝嬌娘生怕謝蕙娘這個暴脾氣听說謝麗娘的親事再鬧起來,趕緊勸著,「你們兩個听我說,別的事情暫時放下,有件事你們今晚回去一定要替我辦了,興許這事弄明白,就什麼事都解決了。」
「什麼事?」
謝蕙娘和謝麗娘對自家大姊從來信服至極,听到這話就湊了過來。
謝嬌娘仔仔細細囑咐了一遍,末了讓她們趕緊回家,畢竟家里還有一個生病的娘親,謝全那德行,顯見不會動動手指照顧一下。
謝蕙娘和謝麗娘听了話,雖然心疑,但還是迅速地趕回家。
第二日一早,謝嬌娘喝了湯藥,自覺肚里的孩子沒什麼事,就拎著一包東西,連同準備回城的謝蕙娘還有大半車熟食出門。
昨日的老大夫得了谷雨奉上的豐厚診金,加上上次趙建碩給的那十兩,對謝嬌娘可謂是印象深刻。
所以謝嬌娘一踏進藥鋪的門,老大夫就攆了小藥童去泡茶,末了詢道︰「可是肚子還有些不舒坦。」
「沒有,大夫您醫術高明,藥到病除。」謝嬌娘真心實意捧了老大夫兩句。
丙然老大夫的笑容親近了三分,「那今日怎麼又上門,家里還有人不舒坦?」
謝嬌娘听得好笑,這老大夫也是個心直口快的,若是踫到一個愛計較的人,听了這話怕是要惱了。好好的日子不過,誰盼著家里人整日有病啊。
「不是的,大夫,我娘先前咳疾本來要痊愈了,可最近突然又變嚴重。上次是我爹進城來抓藥,我怕他一時疏忽抓錯了,或者煎熬方法不才,所以今日帶了藥渣,請大夫幫我看看可有哪里不對。」說完,謝嬌娘示意謝蕙娘把手里的包裹打開,露出里面一個裝了藥渣的大陶碗。
老大夫沒推辭,畢竟何氏如今算是他的病人,多了解一下先前的病史總是沒有壞處的。他抬手捏了藥渣,仔細分揀,突然皺了眉頭,「這……這胖頭生是誰放進去的,簡直是胡鬧!」
謝嬌娘眼里精光一閃,壓低了聲音問道︰「大夫,胖頭生有何不妥?」
「也不是不妥,這胖頭生是個好東西,有平肝益氣的功效,但是不能放在這副藥里啊。你娘是陳年咳疾,氣重自然咳得越厲害,怪不得昨日吐血得那般厲害,這藥若是再吃幾日,怕是就要吐血而亡了。」老大夫也是氣惱,這抓藥之人太過粗心,如此簡直是草菅人命,「這藥是哪家鋪子抓出來的,實在是敗類!」
謝嬌娘冷笑,「恐怕這還怪不得人家藥鋪……」
「那怪誰?」
老大夫順口一問,謝嬌娘也不應聲,示意滿臉鐵青的謝蕙娘將藥渣重新放入陶碗,然後放下二兩銀子算是謝禮。
老大夫不肯收,無奈謝嬌娘一定要給,他只好重復叮囑幾句孕婦應注意的事,把姊妹倆送到門口。
謝蕙娘如同一個填了太多火藥的爆竹,幾乎是一進自家鋪子後院就爆炸了,「大姊,爹要害死娘,對不對!」
謝嬌娘也神色不好,她原本以為謝全不過是貪心一些,對何氏就算沒有什麼恩愛之情,起碼也有夫妻之意,如今看來,他哪里是貪心,明擺著是心狠手辣。
賣了院子和良田,用她的方子和謝麗娘換白家兩百兩的聘禮,然後害死何氏這個發妻……這簡直是要讓她們母女四個都不能活命,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這般,難道他不要家了?還是說……
「蕙娘,咱們明日就去府衙告狀,告親爹蓄謀害親娘……」
「大姊,真的要去嗎?」
謝蕙娘在城里的這些日子也算開了眼界,不再是做事不瞻前顧後的潑辣小丫頭了。這事只要坐實了證據,謝全就是殺人未遂,最少要被判個流放。
可他即便再不好,總是她們的親爹,而且親爹要殺親娘,家人反目的事若是傳出去,她們以後如何抬頭做人?陳三爺還會同意她進門嗎?麗娘的親事怎麼辦……
謝嬌娘怎麼會想不到這些,但如今「孝」字壓在頭上,若是不下狠手,就只能看著謝全把謝麗娘推進火坑,看著何氏被他害死。
「告,一定要告。你不知道,爹給麗娘定了親,就是那個白家地痞……」
「什麼?!」不等謝嬌娘說完,謝蕙娘已經氣瘋了。
當初大姊被逼迫跳河,聲名盡毀,她每晚都要躲在被窩里掉眼淚,就怕大姊再尋死、怕大姊被官配給光棍殘疾。好不容易大姊尋了好歸宿,如今又輪到妹妹嗎?
「那日他來鋪子要抓錢匣子,我沒讓;要伸手撈肉吃,我也沒讓;他就是惱了也該拿我撒氣啊,怎麼會害麗娘,麗娘才幾歲!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方才還把謝全這個禽獸當親爹,這會兒知道真相,謝蕙娘的恨意爆發得更徹底,「告,一定要告到他坐牢流放!我寧可壞了名聲嫁不出去,也不能讓他這個……嗚嗚,大姊,咱們怎麼這麼命苦啊?」她想罵親爹禽獸畜生,到底出不了口,所有委屈都化作了眼淚。
龐大山本來在外邊急得團團轉,听到動靜忍不住推門進來,開口就是,「蕙娘,不管什麼情況,我都娶你!」
謝蕙娘听得愣怔,轉而抹了眼淚,嗔怪道︰「誰讓你進來的,我才不嫁你呢,趕緊去干活兒!」
龐大山撓撓後腦杓,不明白自己的真心話怎麼就遭了嫌棄。
謝嬌娘見此,臉上總算有了笑,「蕙娘跟你玩笑呢,陳三爺回來就該訂親了,她不嫁你嫁誰去?」
「啊,好,好。」龐大山放了心,笑呵呵的趕緊跑掉了。
被他這麼一打岔,姊妹倆的心情倒是都好了很多。兩人商量了幾句,就各自忙碌去了。
小王莊的夜一直是安寧靜謐的,溫暖的讓人沉醉,草叢偶爾有小獸出沒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打擾了這樣美麗的夜色。
但這晚卻隱約有些不安靜,南山腳下的趙家大院,院門開開關關,直到清晨到來,太陽爬上了東山坡,才又重新打開,恢復平靜。
何氏經歷了前日之事,好似有些清醒了,早起如同往日一般只熬了苞谷粥,熱了兩盒面餅,切一盤子芥菜疙瘩,再不若謝全剛回來時豐盛。
謝全被伺候習慣了,哪里吃得順口,正罵罵咧咧的時候,突然見謝嬌娘來請,要全家進城去逛逛。
他以為抓了小女兒的親事做把柄,大女兒終于妥協了,于是拿著架子嚷著早飯吃不好。
何氏皺眉頭,謝嬌娘卻立刻讓谷雨切一塊豬頭肉送到桌子上。
謝全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喜孜孜的吃了早飯,又好好拾掇了一番才出門,沒想到一出門就看到馬車後跟著七八個壯漢,讓他有些忐忑。
「這些都是什麼人?」
「這都是同我家六爺一起從戰場下來的兄弟,今日也要進城選蚌鋪子,指望我幫忙看幾眼呢。」
謝嬌娘沒多解釋,扶何氏和兩個妹妹上車。
謝全遲疑了一瞬,到底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