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家,謝麗娘就讓谷雨出門,「谷雨,你走一趟陳家莊,幫我尋劉路兄弟過來一趟,就說我有事托他幫忙。」
劉路是陳家莊兄弟里的一個,長相很憨厚,實際卻有幾分機智。上次懲治李太娘,他可沒少幫忙,所以這次謝嬌娘還是要勞煩他。
比雨嘴巴嚴,去尋人來回的路上都不曾多說一句,令劉路惦記得夠嗆,好不容易到了趙家大院,他就嚷道︰「嫂子,可是又有人尋事刁難了?」
「沒有,劉兄弟別急。」謝嬌娘生怕他誤會,趕緊安撫幾句,末了才把書信拿出來,「六爺他們一去這麼久沒有音信,我心里惦記得厲害,想托你送一封信去。另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勞煩你順路打探一玉。」
「好,嫂子,你說。」劉路應得痛快,他是從尸山血海里拿命拼出來的,殺人都不在話下,更何況只是出趟遠門。
謝嬌娘既然決定做了,也就沒再客氣,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末了,她親自去準備一份干糧,還有五十兩的碎銀子,一並給劉路做盤纏。
劉路沒推辭,拿上就回陳家莊,同兄弟們交代下後續,之後連第二日都沒等,直接上路。
謝嬌娘勉強放下一件心事,但多少還是受了影響,午飯只吃了半碗。
比雨看得心急,琢磨著明早要給謝蕙娘捎個信兒。
當晚,謝全扯著滿臉尷尬的何氏上門來。
謝嬌娘就是再不歡喜,也不能把親爹娘擋在門外,只能迎進門。
謝全耐著性子等著謝嬌娘安排茶水點心,心里卻如貓抓一樣癢癢。
他原本想著何氏一個農婦,眼界窄,說城里的食鋪賺錢,也不過是每日幾百文,但今日親自去看,才知道大錯特錯,那哪里是食鋪啊,生意火爆的程度幾乎頂得過一個大酒樓了。
銀錢如流水一樣進了錢匣子,他想看看,那個該死的僕婦卻不給。還有蕙娘,居然連塊肉都舍不得給他吃,還質問他有什麼臉回來。
笑話,他是謝家的一家之主,憑什麼不回來?一個不能繼承香火的死丫頭,他當年沒掐死她就不錯了,還敢頂撞親爹!
謝全暗暗咬牙,手里的茶碗幾乎要捏出聲響。
謝嬌娘對這人喜歡不起來,想早早打發他離開,于是問道︰「爹、娘,這會兒怎麼有空過來?」
何氏捏著衣角,偷偷瞄了自家男人一眼,沒敢說話。
謝全干咳兩聲,開口就打起親情牌,「嬌娘啊,爹一日來兩次,發現這麼大的院子只有你一個人在家,還懷著身孕,說實話,爹心疼啊。村里有些傳言,爹也听說了,既然趙家女婿出門這麼久不回來,音訊全無,想來是在外邊遇難或者……嗯,不要你了,不如……」
「呸呸!」謝嬌娘听他一開口就詛咒趙建碩沒了性命,立刻變了臉色,吐著口水,恨不得誰也听不到這句話,半點不作數才好。
她氣呼呼地道︰「爹,你說什麼呢,我家六爺好好的,過幾日就回來了。」
謝全臉色不好,忍不住變了口氣,「你騙外人就得了,我們是你爹娘,你還不說實話?外邊都說了,你就是克夫的命,先前白家那個少爺想納你做妾,還沒過門他就遭了難,如今姓趙的也是出門多月不回,不是被你克死了,還能是啥?你一個寡婦挺著肚子,在這村里沒幾日就得讓人欺負死。你明日就把院子賣了,把鋪子也賣出去,拿著秘方跟我和你娘去青州,我在那邊有產業,保證不會虧待你和孩子就是了。」
謝嬌娘听得冷笑,狐狸尾巴終于露出來了啊。
雖然她不知道這所謂的親爹到底為什麼要帶走兩個妹妹和娘親,但顯見沒安好心,之前那樣姑且還能說她疑心重,可如今這般果果地要她賣掉院子和鋪子,還要她拿著秘方同他走,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再不知道他心存不良,就是比傻子還傻了。
「我有夫君,無論是院子還是鋪子,都是趙家的,我不能這麼做,以後這話也不用再說。天色晚了,爹娘回去吧。」
謝全沒有想到謝嬌娘會直接攆人,從人財兩得的美夢里醒過來,氣得口不擇言,「死丫頭,誰給你的膽子?我是你爹!你……」
「我出嫁時候,六爺送了大筆的聘禮,已經謝過我娘的養育之恩了。我就是還有虧欠,也是虧欠我娘和兩個妹妹,同你這個拋妻棄女的人沒有任何干系!」謝嬌娘半點情面都沒留,直接喊等在門口外的清明,「清明,送客!」
「是,夫人。」清明立刻沖進來,扯著謝全往外走。
謝全根本沒想到會被閨女攆出門,氣得差點瘋了,破口大罵,「死丫頭,你等著,我要去府城告你不孝,讓你蹲大牢。」
何氏沒想到父女倆會吵得這般厲害,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別吵了,先回家,回家!」
清明來趙家這麼久,從一個瘦弱的少年被養到如今這般黑壯有力,自是都听謝嬌娘的,見謝全還想罵幾句,他用力地將人拉去大門外,末了直接關了大門。
謝全氣得跳腳,又大罵了幾句,才被何氏勸了回未。
謝嬌娘氣得手腳發涼,一萬個後悔自己不會武,身上又流了謝家的血,否則真想把謝全打得屁滾尿流。
從來沒有人這樣想把她當傻子賣了,還如此理直氣壯的。
「夫人,你可不能生氣啊,肚子里還有小少爺呢,再說老爺馬上就回來了。」
「等他回來,媳婦和家都被人家搶去了!」謝嬌娘心里煩躁得厲害,到底抱怨了幾句。
可惜趙建碩如今遠在千里之外,根本不知道他只走了不到兩個月,就發生了這麼多事。
如今的京都,花朵競相開放,河畔的楊柳枝繁葉茂,田里的莊稼也冒出頭,綠油油一片。
城外游人如織,城里也是人來人往,街路上一片繁華喧鬧,好似先前那場封城之驚,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般。
城南的小院如同河水中的一塊石頭,無論河水是平靜還是湍急,都不曾讓它改變過半分位置。
道二爺坐在桂花樹下,很是愜意的舉了手里的酒杯,抬頭望向尚且沒有掛上花苞的石榴,不但無半點嫌棄,反倒一臉的期昐。
小丫鬟笑嘻嘻地送幾碟小菜上來,搭話道︰「二爺,六爺今日怕是又不能回來了。不如您先吃,等六爺回來,奴婢再下廚給他做吃食。」
道二爺卻搖頭,「不必,馬上就好。」
「欸?」小丫鬟有些不解其意,下一瞬院門就被敲響了。
趙建碩一身青衣,手搖折扇,頭發難得沒有全部梳成發髻,留了那麼一縷遮蓋臉上的傷疤,若是不仔細打量倒也是個文質彬彬的俊秀書生。
只不過他回了自家地盤,走路免不得多幾分隨興,好似下山巡視領地的猛虎,慵懶又驕傲,倒是把書生的文雅之氣壞了個干淨。
道二爺好笑,招呼道︰「方才還說你不能回來呢、沒想到今日這般早。可還順利?」
趙建碩點點頭,扔了手里的折扇,坐到了他的對面。
小丫鬟趕緊送十淨的碗碟上來,給他倒了酒。
趙建碩端起一口喝干,這才說,「明日李御史會出面上奏趙不言縱僕行凶,侵佔農田,以那位如今多疑的性情,趙不言這次肯定要被摘了烏紗帽,慶安城的府尹作為他的妹婿,也會被召回,再由吏部侍郎林佔提議舉薦咱們的人,這些布局也就算完成了。」
「不錯。」道二爺眉眼里添了三分歡喜,贊道︰「你這次來京都,可是幫了我大忙。」
趙建碩掃了一眼他依舊披著狼皮小被子的傷一眼,眼底閃過一抹愧色︰「這些原本就是我該做的,倒是累了二哥困在京都,我們盡皆逍遙度日。」
「自家兄弟說什麼客套話。我不在京都,這身體也去不了哪里,如今還有些事做,總比整日清閑要有趣的多。」道二爺擺手,半點不覺得遺憾,反倒興致勃勃說起未來的弟子,「倒是你這麼急著處置,是急著想早些回去吧,不如明日就上路,剩下的事我來接手。只要弟妹平安,生下我的大弟子,就是再累百倍,我也歡喜。」
听他提起妻兒,趙建碩嘴角立時翹了起來,神色柔和至極,但想了想還是拒絕道︰「此事是我一手操辦,你接手總是不妥。不差這麼幾日,待塵埃落定,我再回去也不遲。」
「隨你,多住幾日,說不定石榴花就開了,一起喝石榴酒再回去也好。」
兄弟倆就這般吹著暖極的風,喝著酒,說起過去,又提未來,兩人都愜意至極,不知道謝嬌娘在家里盼郎歸來盼得眼楮都要紅了。
自從那日謝全被攆去,一晃也過了四五日了,謝嬌娘忍耐著一次也沒回去。
原本那是娘家,但多了個不著調的爹,那就真的是外人的家了。
何氏不知道是不是多年沒有夫君在身邊,或者生怕他再走掉,幾乎對謝全百依百順,不但賣了兩畝良田,听說已經張羅著賣院子了。
提起這事,王三嬸和張嫂子都一臉古怪,想必心里不知道如何嘀咕何氏的傻,但當著謝嬌娘這個謝家姑娘的面卻不好說。
謝嬌娘雖說眼不見心不煩,又怎麼會不惦記娘親和妹妹,但仔細想想,她仍沒插手。
房子和田地都是外物,若是用它們的損失讓娘親警醒過來,也算「損」有所值。再說了還有她在,總不會讓娘親和妹妹沒有吃的、沒有住的。
這般自我安慰倒起了作用,這日早飯,她多吃了一碗紅棗粥,令谷雨歡喜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夫人,山上的野菜已經能挖了,不如一會兒我去轉轉,挖些野菜回來,中午給您拌個麻油菜,吃起來特別清爽。」
「好,我也同去,天氣晴好,帶我兒出去走走。」謝嬌娘伸手輕輕拍了拍肚皮。
四個多月的身孕,肚皮已微微鼓了起來,江嬸子在城里,趁著上歇工的時候,做了兩套寬松的襦裙送回來,好讓謝嬌娘穿得舒適。
第一次做娘親,身邊又沒人照料,她倒是沒考慮到衣衫需要不斷加大的問題,幸好江嬸子想得周到。
水藍色的衣裙清爽又干淨,倒是很適合這樣的夏日。
趙家大院本就在南山,出門不過幾步路就到山坡地。
比雨拎著籃子四處尋最鮮女敕的野菜,謝嬌娘則坐在石頭上,半仰頭曬太陽,盼望肚里的孩兒長得健康。
風吹過來,鬢發調皮的拔動她的耳垂,正是難得安閑的時刻,突然有哭聲傳來。
比雨耳朵尖,直起腰听了听,驚訝道︰「夫人,好像是三小姐在哭!」
「麗娘?」謝嬌娘立刻下了石頭。
比雨趕緊來扶,生怕她摔了。
得了清明的指點,這會兒謝麗娘已經一路哭著跑了過來,「大姊,嗚嗚,我不回家了,我要跟你住。嗚嗚,爹是壞人!」
將養了這麼一年,謝麗娘好吃好喝,如今去了黃毛丫頭的樣子,身子白女敕又圓潤,突然抱了謝嬌娘的胳膊,扯得她差點摔了個趔趄。
謝嬌娘來不及生氣,直接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趕緊說!」
謝麗娘抹了抹眼淚,手卻不肯放開謝嬌娘的胳膊,彷佛這樣才能給她安全感。
「爹說給我訂親了,是白家那個地痞少爺,娘不同意,爹在家罵娘呢。」她忍不住又大哭起來,「大姊,我不要嫁那個壞人,爹也是壞人!」
「混蛋!」謝嬌娘氣得雙手發抖,謝全這個渣爹一走多年不回來,回來就沒干一件好事,覬覦她的家業就罷了,如今居然還要把小妹推進火坑,簡直是找死!
「走,跟我回家問個清楚。」謝嬌娘拉著謝麗娘往謝家走。
比雨也沒心思挖菜了,趕緊小跑回趙家大院,扔了菜筐,喊來哥哥一同奔去謝家。
半路上,她靈光一閃,又拐道去請了王三嬸和張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