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仗了?」
「還不確定。」
「你就不能跟我說句老實話嗎?還跟我打馬虎眼,你當我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後宅女子呀!再給我裝傻,信不信我劈了你,你這冷心冷肺的臭丫頭,人死在你面前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人死在她面前為什麼要眨眼,死人還少見嗎?要麼把人救了,否則見死不救,生與死的選擇,何其難。
不過人沒被劈了,桌子卻少了一角,沈未塵揉著突然發疼的額側,想著該怎麼撫順發怒母獅的毛,那口獠牙又利又尖,一不小心就會被咬斷了手。
沒瞧見她事兒多,忙得分身乏術,偏偏還要來插一腳,這不是給她找麻煩嗎?都三個孩子的娘了,還這麼不理智。
「娘,你不要捕風捉影,不就還不確定嘛。只听見一點點風聲,此事尚未論斷,要看朝廷的決定。」雖然八九不離十要打仗,但皇上沒下征討詔書前,切都還未成定數,不可妄言。
「你爹都在準備糧草了,你還想糊弄我,我看他連著幾天睡不好覺,一到了夜里便起來看兵書,研究布防圖,你還說不是要戰了。」看丈夫眉頭深鎖的樣子,辛靜湖跟著心慌。
開始她的確沒打算接受這個丈夫,一度有和離的念頭,但人和人之間一旦相處久了,難免有感情,想著他豪爽的大男人作風,她如同回到前一世的部隊,不知不覺就動心了。
生了小女兒朧朧後,有了孩子的牽絆,辛靜湖發現她真的愛上了他,沈萬里這人是遲鈍了些,但勝在愛妻、寵妻,舉凡妻子要的無一不應。
為了他,她學著管好自家院子這一畝三分地;為了他,她收起昔日的爆脾氣,專心當個賢妻良母;為了他,她不再打獵,穿上華衣美服,周旋在各家各戶只會傻笑和勾心斗角的夫人小姐間。
包甚者,她還得打起精神應付時不時找碴的繼婆婆,趙曼青可說是花招百出,無所不用其極的想擠走她,連「人海戰術」都用上了,一次又一次地往她丈夫身邊塞人,美其名是紅袖添香。
添什麼香,她怎麼不把身側的貌美丫鬟給公公磨墨,夜半時分在書房里上演一場火辣秀。
哼!傷不了分毫卻膈應人,讓人心里不舒坦。
別人給我三兩糖,我回五斤肉,禮尚往來,次數一多也惡心人,辛靜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買下十名揚州瘦馬,一氣全安排在沈鎮南書房,有的鋪紙,有的研墨,有的洗筆,還有的酥胸半露彎腰拂塵。總之她允諾了十人,只要將大老爺拐上床,成就了好事,第一次一百兩,第二次五十兩,之後每次十兩,她用銀子激勵她們「上進」,想要腰纏萬貫就各自爬山各自努力。
重金一撒果然奏效,許久未與丈夫同房的趙曼青氣病了,辛靜湖耳根子才清靜了些,過上幾天悠閑日子。
只是她的心剛放下去又要提起來,仿佛听到戰鼓擂動的聲音,丈夫練兵練得很勤,和之前剿匪的狀態完全不同,夜夜歸,她坐不住了。
攸關生死的大事哪能等閑視之,不問個明白哪能安心。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這也是防患未然,不管打不打仗都先做好防備,若是真打起來,能及時補給,你也是待過部隊的,當知戰備儲糧的重要性,畢竟誰也不曉得一旦開打要打多久。」打仗最怕無糧,人一餓就兵敗如山倒。
辛靜湖不耐煩的揮手。「不要說這種似是而非的大道理來混肴視听,你只要告訴我大軍何時出發,我方的戰備能力如何,有沒有可能打嬴這場仗,我听說北戎人兵強馬壯。」
在馬背上長大的民族向來剽悍,力氣大如牛,一把彎刀能掃落三個人,擅長草原作戰。
「娘,你想干什麼?」沈未塵面上笑著,但兩眼銳利的盯著她娘,神情多了警惕。
辛靜湖立即心虛地將頭轉開,不敢與她透視一切的眼眸對上。「干麼,我是你娘,問還不成,你當是審問犯人呀!要出去與人廝殺的是我的男人。」
沈未塵調侃道︰「呦!這會兒就是你男人了,想當初也不知是誰要我想辦法,弄什麼分產別居,她住不慣滿府是人的將軍府,要搬到城外別院好偷漢子……啊!娘,別打……」
「什麼偷漢子,這話傳去能听嗎?要偷也偷你爹。」把人拐出去逍遙,好過繼婆婆一雙賊眼老盯著他倆。
「是,偶爾偷偷情也是夫妻情趣,我受教了。」娘說的對,咱不偷人,偷自家男人,爽在一個「偷」字。
扁明正大沒意思,偷偷模模才有趣,此時她能明了凌丹雲的心態了,不走正道,老是靜悄悄地模進她屋子,原來每個人的惡趣味都相同,越是見不得人越刺激。
「沈未塵,你皮癢了,連你娘也敢消遣。」辛靜湖裝凶的橫眼,雙手叉腰,擺出要教訓女兒的姿態。
沈未塵一笑,把目光放在快放涼的茶水上。「娘,你到底想做什麼,直截了當說清楚,不要再裝腔作勢,這世上最了解你的不是爹,而是我,在我面前你能裝多久?」
有種被看穿的慌亂,但辛靜湖仍在做垂死掙扎,咬牙不吐實,「哪有什麼事,不就是擔心你爹,過了三年的安逸生活,我怕他連馬都上不了,打仗不是好玩的事,會丟命的。」
戰場上刀劍無眼,一個不留神就見紅了,嚴重些非死即殘,被丟在戰場等死。
「然後呢?」沈未塵等著下文。
「還有,大郎才十五歲,我哪舍得他跟著他爹喊打喊殺的,記得我剛來時他才七歲,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和我上山打獵還走不好路,前腳絆後腿摔了一嘴泥……」可是他只是眼眶紅了並不掉淚,皺著一張小臉跟她說——「娘,我沒事,我們打只雞給妹妹炖湯。」
回想曾經發生過的事,感慨萬千的辛靜湖既欣慰又好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眨眼間還賴在她懷里撒嬌的孩子都長大了,為了家族責任和前途走上征途。
她舍不得,放不下,心里難受,如火焚燒。
十五歲在現代還是個中學生,哪懂得戰爭和死亡,他們還渾渾噩噩的背著書包上學去,關心的只有手機和網游,他能適應嚴苛的軍旅生活嗎?
當娘的就是放不開,兒女是她的債,她的業報。
「哥哥那兒你不用擔心,我安排人了。」沒把他顧全了,她能放心讓大鵬展翅高飛嗎?沈未塵以她的醫術救了兩個走火入魔的江湖人,她認為有一天會派上用場,便施恩望報的和他們做了交易。
丙不其然,這一天到來了,她讓人混進軍營,以親兵身分護在兄長左右,直到他毫發無傷的回到京城,此恩便自行抵消,再無瓜葛。
一向打打殺殺的江湖人知道好大夫的重要性,兩人也明白常年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因此對醫術高明的她十分听從。
重情重義的拍拍胸脯,他們在,沈小將就在,就算情況當真險峻,他們也會先護他月兌離險境。
戰事變化莫測,誰都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麼事,只能做最壞的打算,能護一個是一個,減少傷亡。
「還是你妥當,一有動靜就能事先察覺,大郎力氣雖大,卻是沒腦子的,要是人家喊殺他肯定沖第一,那一身皮肉不是銅牆鐵壁,多砍幾刀仍會沒命……」辛靜湖越說越憂心,眉頭緊皺。
「娘,說出你的來意。」瞧她眼神閃爍的樣子,肯定沒好事,在這節骨眼上別再給她惹麻煩。
「蒙蒙,你這話真傷感情,咱們是母女,府里有事不能找你閑聊兩句嗎?」女兒無情,為娘傷心。
「那要看聊什麼,若是別有用心的話……恕不奉陪。」她事多得很,沒空和她打太極。
沈未塵忙著要制藥廠連夜趕工,趁著大軍出行前趕制十萬份急用小藥袋,里面的藥丸子不多,但都是用得上的成藥,雖然沒法人手一份,好歹是應應急,分著用。
軍士們多保存一分實力,她爹和兄長就越安全,一點點金錢上的耗損她全然不在意,只要他們平安歸來。
「什麼別有用心,你娘還會坑了自己女兒不成,你……」看著她淡然的神色,辛靜湖說不下去了,垂頭喪氣的苦著一張臉,破釜沉舟的把懷中物往她面前一推。「這給你。」
「娘,這玩笑不好笑。」盯著紫檀嵌玉鎏金邊的金銀花圈紋匣,沈未塵的眼皮抽了下。
「這不是笑話,而是托付,在咱們將軍府中,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她們不只是老鄉,還有血緣上的牽扯。
「不行,我不同意,你也給我收起腦子里的主意,我不會由著你犯傻。」都幾歲了,還學人老房子失火,一刻也不分開的纏膩,她不惡心自己就惡心別人。
辛靜湖十分固執的將匣子塞入她手中。「我已經做了決定,誰也阻攔不了,來到古代已經八年了,好歹讓我稍微任性一回吧!我一直為了別人而活,我想走出去。」
「可是娘,我做不來……」即使當的只是自己的小家,可內里的彎彎繞繞是一門學問,她還得學一學。
辛靜湖看著女兒心不甘情不願的掙扎,她吃過的苦頭也有人要受了,她不是唯一的一個,她不免開心大笑。「你不成還有誰成?打我們當母女的那天起,你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我信你。」
「可是我不相信自己呀!你們都走了,只剩下我……」沈未塵的聲音中頭一回有了不確定,沒了以往的自信。
她有爹,有娘,有兄長,從她呱呱墜地起,他們一直陪在她身旁,縱使爹曾離開過,可是又回來了,有他們陪著她,她的心是安定的,知道有一群人是她的靠山,她能放心大膽的去做她想做的事。
哪料到凌丹雲前腳剛走,她爹的大軍也即將開拔,已升任校尉的兄長也隨軍而行,她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了。
原本以為還有個娘作伴,起碼無聊時能斗個嘴,談談風月,沒想到她也……
「你有朧朧。」她把小女兒留給她。
提到年紀相距甚大的妹妹,沈未塵忍不住責備,「那是你女兒,你居然狠心把她擱著不理。」
聞言,辛靜湖呵呵輕笑,臉上露出慈母的光輝。「你們都是我的女兒,把朧朧交給你我很放心。」
但她不放心呀!朧朧才兩歲,正是最活潑好動的年紀,她哪顧得來。「辛靜,你不要玩我。」她一惱就喊出辛靜湖前一世的本名。
露齒一笑,辛靜湖語氣平靜的說道︰「匣子里裝的是我們這房的全部銀子,以及地契、鋪子的契紙,還有咱們院子里下人的賣身契,所有的家產都在這兒了,你要好好保管。」
「你就不怕被我給敗光了?」女人發泄的方式是狂買東西,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犯了這個毛病。
辛靜湖笑著輕撫她的面頰,眼中也有不舍。「本來就是留給你的,若是我們回不來了,那些便是你的嫁妝。」
沈未塵不屑的嗤道︰「什麼回不來了,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我看你想轟轟烈烈的大干一場,把北戎嚇得回去吃女乃。」
這女人天生不是安分的主兒,能循規蹈矩當了三年沈萬里妻子都教她吃驚了,她本以為愛情真這麼偉大,能讓人轉性,原來是她誤解了,老虎趴伏著不動,不是厭倦了殺戮,而是伺機而動,等待獵物走過才一舉撲殺。
「哈哈,知音,你果然是我肚里的蛔中,我想做什麼都瞞不過你。」和聰明人說話最不費腦子,一點即通,聞弦歌,知雅意,她只要開個頭便能順暢接下去。
「連朧朧都不要了,你算什麼母親。」不負責任。
辛靜湖笑意漸淡,看向榻上睡得正熟的小女兒,四肢大張的睡姿像吃飽待宰的小豬崽,無憂無慮的只管吃喝。「你不會不管她的,除了我和你爹,你是最疼她的人。」
朧朧還太小了,愛玩又不懂事,一轉頭人就不知鑽哪兒去了,否則她就帶著一起去,丈夫和女兒只能選擇一個,她也是百般不願。
「你不會把現代武器帶到戰場上吧?」沈未塵只關心這件事,誰都不願意戰火頻生,想早點結束戰爭,但是有些事還是少做為妙,免得適得其反,她佔的只是天時地利,不見得別人就做不出來。
迸人的智慧不容小覷,模仿連猴子都會,只要給敵人時間和機會,冷兵器時代結束,熱武器上膛。
辛靜湖面上一訕,干笑道︰「就連弩和十字弓,不算太先進吧!你再給我一些毒藥防身,我想就夠了。」
「火藥呢?」沈未塵有一雙火眼金楮。
辛靜湖都要給她立像了,太神了,該放在廟里給信徒們指點迷津。「哪、哪有,做不出來……」
「土雷,還是手榴彈?」特種部隊必備。
她驚愕的睜大眼,聲音細如蚊蚋,「土雷。」
女兒是情報局出來的吧!一猜一個準,她到底是哪里露了餡?
辛靜湖沒想到她的猜測有七分準,前一世的沈未塵雖然不是情報局干員,她祖母卻是八年抗日中奮勇殺出的老情報員,後來在情報局擔任要職,她將畢生的情報經歷教給唯一的孫女,造就她冷靜沉著的人格。
「土雷攜帶不便,不小炸傷了自己,我給你做些雷火彈帶著,以防萬一。」殺傷力是大了些,但足以自保。
「你會?」辛靜湖訝異極了。
「你不會?」她一臉鄙視。
軍事學校出來的特種部隊居然不懂炸藥的配比,她這話傳回現代,教過她的教官都該切月復了。
「學過,但不用心。」她專精射擊和近身攻擊,連續三年拿下隊上的射擊冠軍,還能在十秒鐘內拆裝武器。
軍隊發下的裝備十分精良,誰會將子彈砸碎研究制造原料,只要了解手持武器的構造就成,維修有工兵,他們不管。
「不是不用心,而是不在意,你對自己的能力太有自信,以致于忽略了其他技能,這些東西上網都查得到。」民間軍事網站會有教戰手冊,致使爆炸案頻傳。
辛靜湖訕笑,硬著頭皮問道︰「你能做多少?」
沈未塵想了想,回道︰「趕趕能做上百顆吧!」
「不能多一些嗎?」她急問。
「只能防身,不是讓你用在戰場上的。」這玩意兒對戰爭影響太大,能不用盡量別用。
「為何不?」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失手被俘擄了呢?到時搜出這些雷火彈,你想會用在誰身上?」傷人不成反傷己。
「這……」她身手沒那麼差吧!
「不要以為不可能,你是學了一身現代武術,可人家會的是真正的武功,隔山能打牛,內力一催,直接打得你回姥姥家。」學武才是真高手。
「蒙蒙,何必助長別人的氣勢,滅自己的威風,我有的是別人沒有的軍事知識。」這便是優勢。
沈未塵鄙夷的瞟了她一眼。「你知道世上有多少擅機關的能手嗎?我就踫過一個,如果你被捉了,對方做出成分相仿的雷火彈,對爹和哥哥他們會造成多大的傷亡。」
辛靜湖駭然。
「算了,不打擊你的士氣,好歹是特種部隊出身,打仗你比我行,不過你扛算怎麼混入軍營,女扮男裝那一套?」俗了,胸大細腰怎麼裝,不出三天就被人認出是女兒身。
說到這件事,辛靜湖眼眸一亮。「我和你三叔商量好了,他先帶我入伍,充當他的親兵,等到了目的地再送我去見你爹。」
「是隔房三叔還是咱們那個繡花枕頭?」她打斷她的話,不想她太得意忘形。
畢竟軍營不是女人能去的地方,私帶家眷是多大的罪行,少說打上五十軍棍,即使是現代也有性別歧視,何況是以男人為主的古代父權社會,她還是想得太天真了。
辛靜湖沒好氣的一瞪。「二叔公家的三叔,沈萬揚那小子靠得住嗎?他不把我賣了才有鬼。」
和繼兄弟不和是必然的,居長的沈萬里向來是底下弟弟妹妹的眼中釘,有他在,擋了他們的路。
「娘,我只給你一句忠告,不要太招搖,凡事也別強出頭,什麼地方都有妒才的雜碎,等到了爹或哥哥身邊再發揮所長。」是人都有嫉妒心,容不下比自己強的人。
「嗯,知道了。」辛靜湖應了一聲,再次佩服大女兒的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