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哄完虎子,轉過來對著兒子們又吼一嗓子,「你們都是死人吶,吃過午飯,下午還一堆的活兒呢,不趁著現在趕緊把秧苗插下去,秋天拿什麼繳糧,是準備要喝西北風嗎?」
孫氏的注意力轉移到別處,這里已經沒她們什麼事的三個丫頭也在各自的房間門口分開了,準備回去跪著。
鹿兒用眼角余光看了眼怨恨未消的青金珠一眼,呵呵,沒想到禍水東引的效果這麼好。
「你給我記著,我不會放過你的!」青金珠一察覺鹿兒的眼光,惡聲惡氣的緊捏著拳頭對鹿兒揮舞。
「看起來金珠妹妹很享受竹筍炒肉絲的滋味。」鹿兒的聲音有著珠圓玉潤的微涼感,听起來很冷靜很淡定。
只是,這又踩到了青金珠的尾巴,眼里像是要噴出火來的想沖過來。
青明珠拉了鹿兒一把,對她搖頭,擠到兩人中間試著打圓場,「都是姊妹,不要這樣,再鬧,可不只罰跪這麼簡單了。」
青金珠根本不怕她。「不要臉的人,誰跟她是姊妹誰倒霉!」
「她年紀小,不要跟她計較。」青明珠又想安撫鹿兒。
只是鹿兒一副淡然的樣子。「我沒想過要跟她計較,她不來惹我,我絕對不會主動去招惹她。」
說實話,她不是很能理解青金珠這樣的小泵娘在想什麼,她的靈魂是個成熟的女子,加上臥病多年,對于人性比旁人有更多的體會,青金珠這小泵娘先是借虎子的手推她落水,如今又為了三塊玉米饃饃恨她入骨,這麼小的心眼要不要啊?
青金珠扳著房門,壓低了聲音,「最好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這可能要等你能當家做主的時候再說吧!」鹿兒也沒打算罵不還口,人家都撂狠話了,要不要回嘴,她也是看心情的。
「匡!」
屋里傳來清脆的物事落地聲,鹿兒和明珠對看一眼,不知什麼東西叫這小泵娘給砸了,脾氣真差。
老青家沒什麼閑人,既然被罰跪,素來也沒有人敢違背孫氏宛如聖旨一樣的命令。
青家兩姊妹到底有沒有回房跪了,鹿兒不知道,不過她一關上房門就月兌鞋爬上炕頭,取出針線籃子。
搬來小桌,墊上沒什麼厚度的被子,雙膝跪坐,覺得沒有太委屈膝蓋,這才將只來得及描了一小部分的花樣拿出來。
百靈鳥棲在紅柿枝上,優雅的枝蔓,描繪得細致精美,難得的是那只展翅的鳥雀身上,羽翎根根分明,層層羽毛堆疊秀美,米粒大的眼珠靈活生動,就好像在睞著你似的。
鹿兒不是什麼美術的監賞家,也沒學過美術,可她見過,上輩子她什麼都不多,時間最多,美術館中多美麗的繡件,她只要說她想親眼瞧瞧,她老爸就會去弄來,只要能博她一笑就好。
再來,她在網路見過無數漂亮的圖案,各種刺繡大家繡出來的精美紋路,甚至後來興起的立體繡,她也玩過。
這些讓她的審美觀要比旁人高上許多,其實,這帕子還是簡單的,她只是先試試,練練手。
畢竟刺繡傷眼,她親媽不想她已經躺在病床上了,還為了刺繡又傷了頸椎跟眼楮,所以嚴格限制她做針線的時間。
丙然,還是親娘好,重要關鍵時刻跳出來的都是親娘,譬如,明珠的娘……讓她看著有點眼熱。
這個家,真是沒法待了。
一群漠不關心的男人,一群各有所圖女人,動軋打罵,人權什麼的就不說了,可是連最基本的吃飯都這麼苛刻,這是最嚴重的事情。
孫氏的態度讓她明白,她的處境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幫她改變,如果她要這麼鴕鳥的待在老青家,等她那對不知道在哪里的養父母回來,太不靠譜了。
她不甘心,好不容易有一副健康的身體,卻因為寄人籬下,什麼都不能做。
但是她也明白,現實中她就是個十幾歲的小泵娘,連可以使的錢都沒有多少,談什麼自立。
所以她現階段要改善的是老青家人對她的態度,以及快點攢下一筆錢,雖然她還不知道她的繡件在這里可以賣多少錢,但是肯定不會少于錢大娘給她和青明珠的那個數。
因為下定決心,她在不知不覺流逝的時間里,還再接再厲地描了一條在荷葉間倘佯的大鯉魚。
等她感覺光線不好抬起頭時,發現天色都黑了,腰一動才發現不只兩眼發酸,雙腿都麻掉了。
刺繡是件需要耐心的活兒,描花樣也是,不過把它當作打發時間的時候是一回事,把它當成賺錢的唯一門路,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了。
原本的豪情萬丈架不住這小身板還沒好利索,她齜牙咧嘴,臉部無比糾結,咬牙切齒的忍著兩腿的酸麻,不顧形象揉捏雙腿的時候,門被人推開,悄悄露出青明珠的臉,她手里用帕子不知捂著什麼,偷偷模模的進來,然後立刻闔上了門,只是她還沒能說什麼,就被鹿兒又跳又踢又拉筋的模樣給嚇到掉了下巴。
「沒事、沒事,跪了太久,兩條腿都麻了,這不就趁沒人看見,趕緊起來動一動。」鹿兒呵呵笑。「不過你怎麼起來了?」
「沒人叫你起來嗎?」青明珠略想了一下,好像知道了什麼。
鹿兒大概知道個中緣由,她也不追究。「你這不是讓我起來了嗎?」
青明珠示意鹿兒過來,然後打開帕子,里面是顆圓滾滾的雞蛋。「趕緊吃,要是讓女乃女乃看到就麻煩了。」
鹿兒也不問她雞蛋打哪來的,「你呢?」
她略帶局促。「我……已經吃了。」
鹿兒接過那還帶著些微微溫度的雞蛋,慢慢剝起了殼。
那榆錢不只好吃,還有個好處,它管飽,讓鹿兒可以從中午挨到黃昏,饑餓感不是那麼明顯。
她大概猜得出來,這顆珍貴的雞蛋轉了好幾手,該是二嬸藏起來給女兒吃的,而這個家能到處走動不受限制的只有虎子,虎子去了青明珠的房里,可青明珠又舍不得吃,偷偷的給了她。
「我幫你捏捏腿吧,沒得跪壞了……咦,天吶,你描的這花樣真漂亮!」
鹿兒把剝了殼的雞蛋掰成兩半,她吃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給了青明珠。
「這……」
「你吃。」
「我已經吃過了。」
鹿兒沒再管她。
青明珠掙扎了下,慢慢的把剩下的半個雞蛋給吃了。
鹿兒伸長了腿,她知道自己是心急了,刺繡這種東西慢工出細活,耗時間,耗眼力,是用眼楮去換錢的活兒,她是想賺錢,賺大把的錢,然後讓自己過舒舒服服的日子才是正經的。
可她除了刺繡還會什麼?老實說她還真的沒底。
早知道會穿越,她為什麼就不去屯積那些種糧啊發家致富的知識?真是千金難買早知道……
她躺在炕上想得認真,沒發現青明珠吃完雞蛋又回了自己的房間,把她自己的針線籃子給帶了過來。
她們今天闖了大禍,看起來女乃女乃這下半晌都不會差使她做事,趁機多做點針線,再過兩天,錢大娘該要過來收貨了。
「我覺得你繡的帕子不錯,為什麼錢大娘給的價錢就那麼少?」鹿兒沒形象的翻過身來看著青明珠做繡活。
青明珠繡的花樣是很制式的蝴蝶和牡丹,鹿兒從她的針線籃子拿出一只完工的荷包,刺繡手法跟針法看起來都沒錯,可是也沒什麼太出彩的地方。
這繡活嘛,就是古代女子的基本功,從穿針引線到縫制衣服,不僅可以餬口還可以陶冶性情,尤其女子要嫁人的時候嫁妝是得自己來繡,送給男方的親友,表示心靈手巧的一面,所以大多數的女孩子對女紅都不陌生。
可不陌生和出類拔萃就是兩條不同的路線,而她因為佔了現代的新思維,能走的便是新穎和別致。
青明珠咬斷線頭,神情無奈。「還嫌少?有的人想做,錢大娘還不讓呢。」她幽幽嘆了口氣。「村子除了我們還有不少繡娘,人多壓價,還有,錢大娘說我們的繡工只能說是工整,構不上出挑,而且掌櫃給的價就這樣,她還得收點走路工錢,這一來二去的也就沒剩多少錢了。」
不只這樣,她們就算收到那幾十個銅錢還要上繳,等真正能落到她們手里的,也就寥寥無幾了。
就拿鹿兒來說,她攢了一年,死活也才攢了一百文。
鹿兒大致明白這百花村的生態,那位錢大娘不就仗著村子的勞力多,人老實,也不知道繡品在市場上真正的行情為何,所以拿捏起這些想替自己掙點零用的閨女們毫不手軟。
她把自己描好的鳥雀柿子花樣拿來,從自己的針線籃子和青明珠的針線籃子里拿出所有的繡線,按著花樣配好絲線,然後拿到青明珠面前。
讓人扼腕的是這些絲線的顏色有點少,要是能有更多的絲線,這花樣子繡起來應該會更精致。
她感覺得出來,她配絲線的時候青明珠的眼光就不時的瞄過來掃過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其實最讓青明珠驚訝的是,以往鹿兒繡出來的繡品和她其實不相上下,沒想到她病餅一回,竟好像開了竅,單單那花樣就細致得讓人愛不釋手,真要做成成品,不知道有多奪人目光。
「你是不是想試試我的配色和花樣?」鹿兒眯著眼楮問。
「你這是要給我?」青明珠不敢相信,即使這幅花樣真的很漂亮。
「我們總不能每回都只拿那一點錢,咱們得換個方式才能賺更多錢,有了銀子,以後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會綁手綁腳的。」她有了健康的身體,接下來欠缺的就是隨心所欲的生活。鹿兒斬釘截鐵的做結論。
青明珠看著她那明亮的眼神,其實也躍躍欲試,只是還有些不那麼信任鹿兒。「確定給我?給了我你就不能要回去了!」
「你要繡得好,我再替你畫更多新花樣,就能賺更多的錢了。」
鹿兒理所當然的語氣激起青明珠的好勝心,銀子,好東西啊,她缺錢嗎?缺啊!
這個家,所有的錢都是由女乃女乃管著的,就連她爹賺的錢也得繳到公中,整個老青家的人都知道女乃女乃把所有的錢都鎖在她房間的匣子里,輕易不讓人靠近,所以女乃女乃只要出門,一定用三道鎖把門鎖起來。
虎子老是嚷著想吃零嘴,她娘總是一身半舊的衣裙,頭上連根簪子也沒有,還有她爹……這些都需要錢!
青明珠的情緒前所未有的高漲起來,她果斷的把繃子里繡了一半的繡品拆下來,換上新的布料,繼續開始做繡活,表面上若無其事的飛針走線,只有她知道每一針都極為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