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鹿兒早有心里準備要餓上一晚了。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肚子真餓了,但只要一直催眠自己睡著了就不餓了,何況她要睡之前還喝了半壺的水充饑。
一開始的數羊還真有效,畢竟做了大半天的針線活,眼楮疲憊得很,可等眼里的酸澀過去,肚子里的饑餓感就像星火燎原一樣直燒到喉嚨。
沒辦法呀,這身子還正在發育生長,就算下午的時候吃了半顆雞蛋,又能頂什麼事。
她打算起床把水壺里剩下的水喝光,也許能撐到天明再去找吃食。
模著黑起床,是了,在這里,油燈也不是可以隨便用的,所以天一黑,整個老青家就安靜無聲了。
她等眼楮適應了黑暗的光線,趿了鞋子正要倒水,卻听到窗欞發出叩叩叩的聲響,鹿兒以為自己餓過頭產生幻覺,哪里知道那聲音持續著,感覺上還有些不耐煩了。
「鹿兒姊姊,睡死了嗎?」
是虎子的聲音,這麼晚不睡覺居然跑了出去。
鹿兒的房間外是一小片的空地,隨便撒了點菜苗種子和一小簇的小蔥,有時廚房缺點什麼的時候,就到這里摘,方便得很。
鹿兒把紙窗推開了一條縫,月光下虎子腳下墊著一塊腌菜石,一看見鹿兒露了臉,一邊撇嘴,一邊把手伸出來邊說道︰「娘說這給你吃,我討厭你,可娘還是讓我給你送吃的。」
虎子的手短,鹿兒伸長手接過來,心里只覺得無比溫暖。
她想起她病得糊里糊涂時那維護的女聲,現在又偷偷給她送吃食來,沒敢露面,為的是不讓女乃女乃還有別人發現。
「謝謝你虎子,回去也替我謝謝二嬸。」她真心誠意,聲音都是感激。
虎子可沒想到能得到鹿兒的謝,姊姊說她變了很多,雖然他也不是很明白到底變了什麼,但是感覺上好像不是那麼讓人討厭了。
他低下頭,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根肉桂糖,「喏,這個給你吧。」
糖果啊,看起來他放很久了,糖塊都有些黏糊了,這應該是他的寶貝不是嗎,居然舍得拿出來給她。
她的淚點有那麼低嗎?居然因為一根糖想哭了。
好像看到鹿兒要哭要哭的樣子,虎子很快跳下石頭,有些別扭的說道︰「我這里好吃的東西多得很,只要撒嬌,女乃女乃就會給。」
鹿兒有些明白虎子胖嘟嘟,圓滾滾的身材是從哪來了。
虎子走了,鹿兒拉上窗戶,慢慢打開紙包,是一塊雜面餅子,包著咸菜疙瘩,咬著有些干硬,可她很快樂的把餅子都吃完,又喝了口水漱口,這回,她確信自己可以上床睡上一個安穩的覺了。
至于虎子給的糖,她妥善包好,放進了櫃子里,就當戰備存糧,改天真沒東西吃的時候,也是個希望。
她告訴自己生活中鮮花也有荊棘,荊棘不會太久,鮮花也總會出現的。
第二天。
孫氏雖然宣布不給三個孫女口糧,要餓上她們幾天當作懲戒,但家里的大人幾乎都在田里干活,要讓兩個媳婦輪替做家事,大家的活兒本來就夠多了,每天少掉一個人手,不是更吃重?
尤其現在是春耕時分,每家每戶都很不得把一個人掰成兩個人來用,她更不可能把兩個得用的大人丟在家里做家務。
她想了一晚,根據她更深刻的考量,真要把兩個能替她賺錢的孫女給餓壞了,耽誤了繡活,她還真不劃算。
前車之監才不遠,瞧瞧鹿兒一倒下去,別說繡活,青明珠受她拖累也幾乎停擺,錢大娘幾次收不到東西,已經揚言要把繡件給別人做。
那可不成!
最重要的是,她已經好久沒有這筆額外收入的進帳了!
所以,她有條件的妥協了。
一早把三個丫頭都叫來,指著她按人口分配好、放在灶台上的面粉米菜。「往後三頓飯的米菜我都會量好放在這里,你們只要按著我給的燒飯,家里有多少糧食我門兒清,你們誰都別想給我搞鬼!」
這是把她們當賊防了,只是孫氏素來的作風就是如此。
「還有,你們該干的活一樣都不許偷懶,我也不虧待你們,本來說要餓你們兩天的,也別埋怨我這女乃女乃對你們不好,誰叫你們沒一個省心的!」
活兒照舊,但燒了飯她們沒得吃,只能喝碎糙米熬的薄粥。
這就是孫氏的寬宏大量。
鹿兒和青明珠沒時間說話,兩人分工合作,開腌菜壇子夾腌菜,和粗面粉烙餅子,再炒上兩個蔬菜,最後粗瓷碗里打上一個蛋,上蒸籠蒸蛋。
不用說,這蒸蛋是只有虎子才有的待遇。
兩人忙到告一段落,坐在小凳上喘氣。
「我沒機會和二嬸說上話,昨晚她讓虎子給我送了餅子。」她想跟二嬸道謝的。
青明珠一副我了解的表情。「我昨晚在床上跟翻烙餅似的干翻,也是吃了餅子才睡下的。」
兩人嘻嘻一笑,許多事,盡在不言中。
錢大娘約莫一個半月會來百花村收一次繡品,可青明珠在家左等右等,從一早盼到過時時間了,就是沒等到錢大娘的人。
眼見太陽都高高掛了,不對啊。
青明珠心里記掛著,手里還不停的忙著,直到來串門子的姊妹淘小謝來告訴她,剛剛看到錢大娘已經搭著牛車回縣城了。
青明珠懵了。
怎麼就獨獨漏了她們老青家?她不明白。
下意識她拔腿就要去追。
小謝見青明珠一臉的青天霹靂,這才知道錢大娘居然漏了她們的繡品沒收,這是什麼意思?
是一時忙忘了,還是有所針對?
「明珠姊姊,別追了。」鹿兒在房間已經把小謝和青明珠的對話听得很清楚。
「鹿兒,這可怎麼辦?」看著積攢了好十幾方的帕子、荷包和扇套,都是她和鹿兒一針一線,花上許多精神和心思的成果,錢大娘若是不要,那些布料、絲線的錢該怎麼辦?
她已經沒心情招呼小謝了,小謝也很知趣的回家去了。
「縣城很遠嗎?」鹿兒知道錢大娘沒收她們的繡件,也沒知會一聲就回縣城去了,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她好像只是哦,我知道了,這樣的意思。
「坐牛車半個時辰能到,用走的時間就要多些。」青明珠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可看鹿兒那並沒有多少著急的臉色,心里的慌亂說也奇怪就減少了那麼一點。
鹿兒以為,不管錢大娘是有意要拿捏她們,還是無心之過,又或者有別的原因,看起來繡活這條路得另闢蹊徑了。
老是處在挨打的地位,畢竟不是什麼有保障的事。
孫氏回來吃午飯時也知道了這件事,大發雷霆,不只把兩姊妹臭罵了一頓,也把錢大娘罵得體無完膚。
至于沒事人般,從頭到尾抖著腳,噙著冷笑的青金珠則是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
看你們得意的,你們手巧會做針線活,這下人家不要你們的繡件了,我看你們還能得意個屁!
只是她的嗤笑還殘留在唇邊,鹿兒已經很肯定的開口,「明天我和明珠姊姊把繡件直接送到巧繡坊去就是了。」
錢大娘不來收,她們可以自己送去呀。
鹿兒悶著頭刺繡的這些日子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她知道百花村的人隔個一段時日會去一趟縣城添置家中需要的用品,也會將他們的一些東西拿去集市賣。
仙女縣是離百花村最近的一個縣城,據說還挺熱鬧的,到底怎麼個熱鬧法鹿兒還沒能有具體的形容詞,但是既然熱鬧,她是不是能認為她可以在縣城找到別的路子?
「女乃女乃,憑什麼她們可以去縣城,我也要去!」青金珠壓根沒想到會這樣,她也想去縣城,那里有賣珠花、賣好吃的,隨便都比百花村好。
孫氏果斷的拒絕,「不行,家里少了兩個人,你得留下來干活!」
青金珠哪里肯依,可是她在孫氏心目中的分量還沒有虎子的一根指頭重,只能抽抽噎噎的去找她娘,看看有沒有轉圜的余地,但最後的結果可想而知。
翌日,鹿兒和青明珠帶著裝滿繡品的包袱,吃過李氏下的面條就上路了。
青明珠熟悉的把鹿兒往廣場上那條通往縣城的路上帶,果然遠遠就看到牛車上已經坐了不少人。
「財叔,我和鹿兒要去縣城,您方便捎帶我姊妹一程嗎?」同樣是村子的人,青明珠從樸素的荷包掏出四個銅板,鹿兒這才知道搭牛車是得付費的,一人兩個銅錢。
「好咧。」財叔是個爽朗的漢子,轉頭便叫車坐上的鄉親們讓讓,挪出位置來給兩個小泵娘。
村民們下意識的讓出一些位置,讓她們坐得舒服些,鹿兒對每一位村民都以感激的微笑,青明珠也連連道謝。
青明珠在村民的心目中就是個大方乖巧又听話的小泵娘,只是這鹿兒,听說病餅一場後也不大一樣了,是哪里不一樣,一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然而沿路上他們慢慢就知道哪里不一樣了,有人問話,鹿兒知道的定會答,沒辦法解釋的,她就會很抱歉的說不知道,看她解釋不來,有時青明珠還會跳出來替她說兩句。
村民們都有志一同的以為,任誰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能不明白長進些嗎?于是很快自在的東家長西家短的聊天去了。
但是每個人的眼光交會都有那麼點疑問,這小泵娘讓她爹帶回老青家的時候白白女敕女敕的,怎麼現在身上一點肉也不長呢?
不是說老青家都吃得上三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