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黎兒的點心鋪這邊,從大半夜開始便燈火通明。
靖王作主,讓逃過一劫的焦黎兒直接回家,她因為藥效昏睡,又在大火前就被送出大牢,所以無法體會袁靖淵千謝萬謝送走靖王的人以及楊彥杰的暗衛後,一人靜靜守著因為杖刑的疼痛而時不時皺眉發抖的她時,那種心痛、憤怒、慶幸及感恩種種不同情緒的煎熬。
按雜的情感令他忍不住落下男兒淚,他緊緊握著她的手,輕輕的吻著。
清晨時分,叩叩兩聲敲門聲陡起,接著是顏氏的聲音——
「爺,靖王妃來了,還帶了名太醫。」
他連忙去開門,請靖王妃跟太醫進來。
靖王妃看了仍昏沉睡著的焦黎兒,問,「她一直沒醒是吧?太醫說了她身上傷口重,所以多添了安神藥,可以少些痛苦,沒想到竟會……」
靖王婦也說不下去,見袁靖淵滿臉憔悴、雙眼都是紅的,嘆口氣又勸說,「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不然怎麼照顧黎兒,但黎兒這傷沒再休養個一、兩個月也難好,畢章當時是被下死手……」
袁靖淵雙眸閃過痛苦之色,靖王妃真氣自己這嘴巴,關心則亂,她不多說,讓太醫再去替焦黎兒看看,也要他開副藥給袁靖淵,就怕小兩口一起倒下了。
不一會兒,靖王也過來探視,將案子進展說給袁靖淵知曉,廚娘母女受不了刑,都吐實了是白勺給的毒藥,白勺倒嘴硬,說都是她作主,因看不得主子委屈,便怨恨上焦黎兒,偷了主子的令牌,指使那些私衛去辦事,包括散播不堪謠言及大牢縱火案等事,全都一肩扛。
「她一個丫鬟怎麼可能號令得了那些私衛?明明是葉櫻櫻!」袁靖淵憋著一肚子火怒道。
靖王雙何嘗不知,搖頭道,「白勺的爹娘及弟弟都在葉家一個莊子干活,本王詢問是否葉櫻櫻拿他們來要挾,她堅定否認,只說主子待她好,她見不得主子受委屈才犯下這些事,就連大理寺那名死了的官員陸森,也是戶部尚書的遠親,葉櫻櫻還得喊他一聲表哥,她說她知道他心儀主子,就假藉主子的名義請他在大理寺安排,讓人直接刑求焦黎兒,又怕事後主子從他口中得知這事,才要私衛殺了他。」
「這麼說來,葉櫻櫻沒事?」袁靖淵無法接受她全身而退。
「會不會有事要看衛國公那里,他們要追究,就治得了葉櫻櫻,若否……」
看靖王搖頭,袁靖淵明白了,他再次謝謝靖王夫婦,送他們及太醫離開。
他疲累的靠坐在椅上,奔波一日又一夜未眠的熬到現在,他的確感到不太舒服。
李宜鳳、樂嬤嬤輕手輕腳的走進來,顏氏也端進來兩碗藥湯。
李宜鳳、樂嬤嬤是昨夜大火時,就從西城小院沖過來這里的,在見到焦黎兒好好的躺在屋里,兩人還痛哭一場,她們就怕她在牢里出事。
同時飛奔而來的還有方景嶸、蔡柏宇跟王律丞,同樣也是怕焦黎兒出事,與袁靖淵拍拍肩又說些話,三人為了洗清流言的事也是幾個日夜未睡,因而先回去了。
李宜鳳她們就一直留在這里,這會見袁靖淵熬得都不成人樣了,讓顏氏將大夫開給他的藥湯要他喝下,催著他先到書房的小床去睡一下,她們還要幫焦黎兒上藥。
袁靖淵還真的沒力了,再看了焦黎兒眼,謝謝她們幫忙這才離開。
李宜鳳先小心將藥湯喂到焦黎兒口中後,再跟樂嬤嬤將她身上衣物月兌了。
在見到焦黎兒後背一道道血痕,臀部更是被打到血肉模糊後,兩人是邊掉淚邊上藥,熬到上完藥,就受不了的到一旁,又不敢哭出聲,心痛得很。
顏氏也進來幫忙,在替焦黎兒纏上了紗布後,暫時就沒蓋上被子,屋里燒了地龍,熱呼呼的,讓她身上的藥先吸收些,免得冒汗減了藥效。
袁靖淵向戶部請了假,日子就在照料焦黎兒中度過。
前面店鋪從出事的那天起,就關門不做生意,其實大多數老百姓都是心疼焦黎兒的,就算當時事態未明時,也是有人上門關切。
如今,焦黎兒洗清冤屈回來,身上帶傷,更多老客人都過來關心,陸曉山作主讓兩個學藝的姑娘去招呼,顏氏則過來幫袁靖淵照顧焦黎兒。
焦黎兒仍然很虛弱,她因用了藥,即使醒來,也昏昏沉沉的,但她知道她回家了,不是在冰涼又陰森的牢房。
屋里的地龍燒得熱,整個屋子暖烘烘的,她趴臥在床上,即使上了藥,但時不時的,她都能感受到後背到臀部這一塊驟然抽痛,那種痛她無法形容,痛得她額上頻冒冷汗,然後就有人輕輕的替她擦拭,再輕柔的在她額上印上一吻,她疲累的睜不開眼楮,但她知道是袁靖淵。
一日日的,她知道也有很多人過來探視,但她身上的傷太痛,始終沒有力氣告訴他們自己沒事,偶爾,有人喂粥喂藥,她醒了一會兒又沉沉睡去。
這一夜,她覺得自己總算好多了,她張開眼眸,映入眼簾的是溫暖的燭火,視線望向窗處,似有月光,又似有雪花。
「醒了。」
袁靖淵沙啞的噪音在床的一邊響起,她下意識的要起身看,但身子才一動,就扯動身後的傷,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仍是趴睡的。
她看過去,見到袁靖淵從一張小床下來,那張床明顯是臨時放的,只有枕頭跟被子,她看著袁靖淵來到床邊,身子一矮,她愣了一下,這才發現他坐在一個矮凳上,視線能與自己平行對視。
「你瘦了。」她的聲音沙沙的,有點難听。
這是這段日子以來,她第一次開口說話……袁靖迷眼眶微紅,心中激動,哽聲道,「我擔心你。」
「我沒事了,我知道有你在,我一定會沒事的。」她笑了。
他喉頭不由得緊縮,黑眸涌現淚水,但他不想讓她看到他流淚,伸手遮住她的眼楮,努力的壓回淚水,一邊擠出含笑的聲音,「當然,你的夫婿怎麼可能讓你有事?」他說完,就發現他捂著她眼楮的手濕濕的,他放開手,果不其然,她淚水滴滴答答的頻往臉頰掉。
「哪里痛了?我再叫大夫。」
見他起身就要走,她急忙揪住他的衣服,「沒有,不痛了,真的沒有。」
他這才坐回去,輕輕為她拭淚,啞聲問,「怎麼哭了?」
「對不起,讓你擔心,對不起,讓你為我奔走,對不起……」
「小傻瓜!你是我的妻子,今生唯一的妻子,我只愛你,只要你,你還不能、還不可以離開我,這種事只有一回,我承諾,絕不再讓你受罪、受這樣的委屈。」他說到後來也哽咽了。
她忍著後背隱隱的抽痛,努力要撐起身子,他連忙坐上床緣,輕輕的挪動她,讓她可以貼靠在他懷里。
她雙手抱著他的脖頸,感受他身上的溫暖,哽聲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下次——不不,沒有下次,我一定會保護好自己,不再讓你擔心。」
一個心疼的吻落在她的額上,她抬頭看他,他低頭,溫柔的吻著她毫無血色的唇,一次又一次。
不知何時?夜已盡,外頭的陽光迤邐進窗,落下了一片金黃。
全京高度關注的焦黎兒毒殺案件,在靖王雷厲風行的手段下,很快的水落石出,但引發的議論更多,因為罪魁禍竟然只是戶部尚書府千金身邊一個大丫鬟,這叫人如何相信?
于是,不管街頭早市、酒坊茶樓、各式店家甚至路邊小攤,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交頭接耳都是在議論這事兒,這明顯就是棄車保帥,害人的正主兒大家心里門兒清。
丙真不久,又有新鮮消息出爐,說是皇宮里面傳出來的,說文德郡主帶著女兒進宮求見太後,在皇宮住了幾日。
接著又過兩日,衛國公府的人也進宮了,後來,太後與衛國公府的人商議,扶持莊澈的弟弟任有實權的官職,再賠一間坐落在熱鬧大街上的店鋪,畢竟莊澈不過是個紈褲,縱情荒婬,不學無術,只會惹事生非,如今,也算死得有價值,衛國公府自然承了太後的情,這轟轟烈的事就這麼虎頭蛇尾的算了。
此消息一出,也是轟動京城,在城西小院,李宜鳳火大的拍桌,「算了?」
「文德郡主請出太後為她說情,葉櫻櫻自然沒有受到任何懲置。」樂嬤嬤也生氣無奈,「太後壓一頭,大理寺卿官職低微,哪敢跟太後作對?不算也得算了。」
「太過分了,也太不公平了,小黎兒受的傷及委屈不都白受了?」李宜鳳心疼焦黎兒,說著眼淚都出來。
樂嬤嬤也想哭,葉櫻櫻那樣一個驕縱任性的蛇蠍女,就因為身分尊貴,便誰也動不了?
兩人並不知道,就在此時,她們生氣的對象,正坐在袁靖淵在戶部衙門的小屋里門口,站著的丫鬟已不再是白勺,白勺如今人在大牢里,跟兩個被活抓的私衛今晚就會被砍頭,再扔去亂葬崗。
葉櫻櫻氣色極好,她打扮得艷光四射,溫柔的看著從她走進來後,便坐著不動,冷颼颼的看著她的袁靖淵。
她眼波流轉,笑得動人,「袁大人不請我喝一杯茶?」沒听到他說話,她吐了一口氣,仍笑著說,「我這個人有個不好的習慣,就是我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所以,我挑明了說,你若真的愛焦黎兒,就讓她離你遠遠的,否則啊,下一回不知會不會少條胳臂?少只腿兒?甚至不小心被毀了容?」
他那雙黑眸不見火焰卻見凍人的寒,「你該慶幸我不會武,不然,你應該已經是個死人了。」
宛若來自幽冥的冷冽語氣,讓她臉色瞬間一白。
「很多事,你我心知肚明,跟你多說一句話,我都想吐,所以,我只說重點,」他目光閃動著凌厲的冷光,「你要敢再傷小黎兒一根汗毛,就算丟了我這條命,我都要讓你葬身火海,連點灰燼都不留。」
她直視他陰戾的目光,心頭發寒,身子不禁瑟瑟發抖,這是頭一回,她看到俊美溫文的他也有如此狠厲決絕的眼神,即使上回他扣住她的脖頸時,也還是有點人氣,此時,他卻像鬼魅。
門外,突然傳來丫鬟略為驚慌的聲音,「大——大人。」
袁靖淵、葉櫻櫻齊齊看向門口,就見葉尚書大步走進來,他抿唇看著女兒,憋著怒氣道,「我不是要你娘拘著你,你怎麼來戶部了?」
「我是替父親送食盒來的,只是想到這陣子我跟袁大人的誤會太多,才繞過來想解釋一番。」葉櫻櫻知道父親吃軟不吃硬,裝得可憐兮兮。
但她為了一個人夫把事情鬧得這麼大,葉尚書也不像過去那麼好糊弄了,沉著一張老臉,「解釋完就出去,我有話跟袁大人說。」
葉櫻櫻再不甘心,也只能出去。
葉尚書看著俊朗出色的下屬,心情實在復雜,這樣的女婿自然是眾人求,自己的女兒也是優秀的,偏偏袁靖淵看不上,這讓他也不喜袁靖淵,尤其這事兒看似解決,其實並未落幕,女兒的聲名是被毀了,日後要議親也得看人臉色,而這全是袁靖淵不識抬舉害的!
「我知道櫻櫻你看不上,但我也看不上你。」他忿忿的瞪著他,「戶部是我的地盤,你好好辦差也罷,混水模魚也罷,這間辦差的屋子你好好維持,我會讓你好好的在這里辦差一輩子。」
袁靖淵嘲諷的彎了彎唇,「難怪令嬡如此‘優秀’。」
他臉色大變,黑眸一眯,「不要再去招惹櫻櫻,不然,我也會讓你的官當不下去。」
「還請尚書大人將令嬡的雙腳綁住,別再將戶部當自家的後花園逛,不小心又踩進這屋里來。」袁靖淵也不客氣的回答。
葉尚書氣得牙癢癢,奈何是女兒覬覦人家,他無法反駁,只能怒不可遏的甩袖步出,沒想到才出門就見女兒還站在前方長廊,他氣呼呼的走過去,又罵了一串,葉櫻櫻氣得離去。
葉尚書也不理,吩咐下去,不許再讓她進戶部,這才讓小廝提著早已冷掉的食盒回去辦差的屋子。
馬車里,葉櫻櫻冷著一張臉,坐在角落的新丫鬟是母親撥給她的,比白勺還機靈,見葉尚書都發脾氣了,就好聲好氣的勸著她,袁靖淵不過是戶部小闢,就是那張臉好看些,也已有正妻,京城貴冑中多的是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兒。
「你不懂,從小到大,我要的東西要不到,我就會將它毀了,袁靖淵威脅我,但我不怕,我有爹、娘、太後,誰能動得了我?」葉櫻櫻怒火難消。
但袁靖淵不是東西啊,丫鬟心想,可她不敢說出口。
「讓車子往那女人的點心鋪去,我要去看看那賤人的傷恢復得如何。」葉櫻櫻冷笑。
丫鬟還想勸,但葉櫻櫻一雙冷眼瞟過來,她立即掀開簾子,吩咐車夫轉向。
點心鋪後方的屋內,說笑聲不時傳出,氣氛正好,但顏氏急匆匆的開門,氣急敗壞的丟了一句話,屋里的三人頓時一愣。
其中,在內服外用藥物及徹底休息下,已能坐在床上跟人說話的焦黎兒更是瞪大了杏眼,「葉櫻櫻來看我?現在就往這里走來?」
楊彥杰坐在一旁的椅上,嗤之以鼻,「黃鼠狼給雞拜年,趕出去!」他是拖著半好的身子來探病,他可不想看到葉櫻櫻那虛偽又可憎的臉,傷眼楮。
「不,讓她來,我想听听她要說什麼?」李宜鳳坐在床畔,反對意見,想見見害死人還能假裝沒事一樣養尊處優過日子的女禽獸長啥模樣?臉皮能有多厚?
「也好,我在這兒,看看她要對小黎兒說什麼?」楊彥杰也改了主意。
顏氏一听,也有底氣,回身去將不速之客請了進來。
葉櫻櫻沒想到屋里還有其它人,而李宜鳳跟楊彥杰坐著沒動,也沒起身向她見禮,令她蹙眉看了自己的丫鬟一眼。
「這位可是戶部尚書府的大小姐。」
丫鬟說完,兩位坐著的人還是沒任何反應,倒是坐在床上的焦黎兒不卑不亢的對她說,「我身上有傷還無法起身,失禮了,葉姑娘。」
葉櫻櫻抿抿唇,不悅的眸光看向坐在一旁的男女,她看出來了,兩人是刻意不起身不走,她也不理會,話說得直白,「焦黎兒,我有話要跟你私下說。」
「唉呀,真不巧,我年紀大了點,腳麻了,現在走不了呢。」李宜鳳立即開口,話說得很敷衍,還槌槌能踢人的腳。
「我是才來不久,椅子沒坐熱,暫時也不想起來,你想私下說話,先去外頭等吧,等我們走了再進來。」楊彥杰也沒好話。
葉櫻櫻臉色丕變,焦黎兒卻不想跟她耗著,以眼神拜托的看了李宜鳳、楊彥杰一眼。
兩人互看一眼,讓步了,起身出去,但楊彥杰多留了心眼,朝某個方向微點個頭,一抹暗色身影就在瞬間飛掠上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