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先生在活動過程中有交涉過幾次,為人是誠懇,但真的沒有火花。
怕對方再碎念,她趕緊尋了個「看會場布置」的借口,溜了。
她去活動組拿場刊確認活動流程,問有沒有需要支持的地方,看到場刊內容時怔了一下。
「這一欄……」
活動人員看向她指的地方。「喔,你說邵醫師嗎?他以前是很有名的外科醫生,現在轉作醫學研究了,他很有豐富的醫療信息,之前動過幾場成功手術,讓病患回歸到正常的生活,喬姊就力邀他過來演講,分享一些正能量與現在最新的醫療技術,可以給學員們許多正面的幫助。」
「我知道……」因為她就是那個透過他的幫助,回到正常生活的人之一。
她握著場刊,心髒「怦怦」、「怦怦」地狂跳。
會場入口,喬姊正在接待來賓,她本能地回身,目光隔著人群與他相遇。
還是他。
轉了一圈,回過頭來,眸底的世界依然是他。
他們之間一直的存在著奇妙的連結,即便換了時間、換了空間,仍能相遇。
他還記得嗎?他曾經承諾過她的,他們的「六度分隔」約定……
邵雲開短暫閃了一會神,便拉回視線,專注與接待人員交談,可是她的目光,卻再也移不開了……
活動進行到一半,喬姊過來問她︰「怎麼樣?听小婷說,你看上誰了?」
「那個,喬姊覺得怎麼樣?」
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台上侃侃而談、氣度沖夷的男人。「這個我沒辦法,你別想了。」
「為什麼?」
「人家年收是以億起跳。不過這也不是最重要的,重點是,前景無可限量啊。要找年收上億的金龜婿,不難,但那些都是看得到的格局,知道一個人的舞台大概是多大,可這一個,格局無法估算,他的未來是無限值,那樣的人,眼界之高,不是一般人能攀得上的。」
原來這就是她的眼光啊,難怪以前那些都看不上眼。
「別好高鶩遠了,實際點。」
「可是怎麼辦?我就只想要這一個。」她喃喃道,喬姊後來又叨念了什麼,也沒听進去。
活動結後,她留下來整理場地,動手要搬桌椅,一雙手伸來,先了她一步,她仰首,邵雲開朝她淺淺微笑。「這種事讓男人來。放哪?」
她回神,趕緊指了指後方貯物室。
「你怎麼還沒走?」活動都結束了。
「剛才抽不出空檔,總要跟你說說話。」
見他回頭要再去搬第二趟,被她連忙拉住。他是貴賓耶,怎好讓他做這種粗活。
邵雲開反手握住,替她拍去指間髒污,不經意的體貼行止,一瞬間令她鼻酸,好似又回到過去,那個待她無盡多情的雲開。
她很想告訴他,不要對女人這麼溫柔紳士,尤其是前女友,他不知道這樣很容易讓對方會錯意嗎?尤其前幾天重遇時,他只差沒表現出撞鬼的樣子,閃得比誰都遠。
他取出名片,在背面寫上一串數字,遞給她。「上回走得急,來不及跟你說,找個時間,一起吃個飯,敘敘舊?」
接過名片,她一時沒能理解其意。這句是誠心的?還是單純的社交語言?
仰眸,看見不遠處喬姊他們頻頻投來的「關愛視線」,瞬間懂了。
喬姊八成真去找他說了,他這是不想令她難堪,做面子給她吧?
可就算這樣,她還是憨憨地點頭。
「那我走了,看要怎麼約,再電話聯絡?」
「好……」不管那是真心還是客套話,總之她是當真了。
那天回家,她一整晚開心得在床上滾,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生,對著那張有他字跡的名片左看右瞧,憨然傻笑。
她不想讓自己顯得很迫不及待、餓虎撲羊的樣子,硬是裝矜持拖了三天,才打出那通電話——
「今天嗎?恐怕不行,我跟人有約了。」另一頭,他似是沉吟了下,再道︰「不然看情況,改天再約好嗎?」
「喔……好啊,那你忙吧。」
那時,她沒多想,以為他真的忙,時間不湊巧,就是這樣而已。
于是她就一個人,去了那間他們以前約會常去的餐廳,看見他在里面,那時她都還在想,他們真有默契呢。
心想,他約的人可能點就來了,她便沒上前去擾,選了一個僻靜的角落,遠遠地看著他,這樣也很好。
然後,她用完餐了,還續了兩杯咖啡,一整,他都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看著書,幾度停下來,擱了書望望窗外夜色,看起來就是個百無聊賴的夜。
到這里,她終于看懂了。
他根本沒和誰有約,也不是她約得不湊巧,是他在躲她,寧可一個人無聊得半死,一本書看到索然無味,也不想跟她吃飯!
「改天再約」——那是成人社交里,最常見的推搪詞,可笑的是,她居然當真了,還放大解讀,以為或許有機會與他重新開始。
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懷疑過他對她說的一字一句。
那天晚上,她睜著眼,看著天花板整晚無法入睡。
如果真的不想見到她,如果她真的令他困擾,他可以直說啊,她又不是听不懂人話,為什麼要給她一堆經過包裝修飾的虛假詞匯?
她覺得好難過,曾經的真心真意,如今竟只剩下空洞的社交語言。
棒天,她便將名片丟進垃圾桶,連同手機通迅錄那個剛輸入的號碼,也一並刪除,再也不撥了。
她沒有那麼不識趣,她看得懂拒絕。
餅了一陣子,喬姊突然問起她,和那個「無限值先生」發展得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人家不過就是客套一下而已,喬姊你是見過世面的耶,還當真啊?」她笑了笑,半帶自嘲地回應。
喬姊看起來頗失望,又道︰「既然那個沒戲唱,不然晚上跟鄭先生吃頓飯吧?好歹人家也約了那麼多次,你怎麼樣也賞個臉,給他一次機會,真不行就當面說。」
見喬姊真要打電話,她急忙阻止。「你還真的啊?這麼臨時,人家也不一定有空。」
「真有心的,你隨時約都有空。」
一語無心,正中插在她血淋淋的心口。
是啊,有心的,怎麼約都有空,無心的,怎麼也約不來。
只是這個道理,她太晚看清,幸好沒鬧出笑話,再去撥那第二通、第三通打擾人家。
而後,人還真讓喬姊給約來了,她騎虎難下,也就硬著頭皮去吃那頓飯了。沒想到,邵雲開好死不死,竟在那晚打電話給她。
第一通,是在晚餐時分,才剛坐下來就忙著接電話,感覺很不尊重對方,又是沒看過的陌生號碼,她也就沒接了。
第二通,是在用完餐之後,服務生剛好上餐後甜點,有這空檔,她便順勢接了,沒料到會是他,也想不通他還打給她做什麼。
「我在跟朋友吃飯。」她的是真的,不是幌子,他應該也沒懷疑這點,便回了她「用餐愉快,晚點再聯絡」這類客套的交際用語。
「你有什麼事?直接說沒關系。」
他頓時一陣沉默,「沒事不能打給你嗎?」
「也不是……」是他自己在躲她,不是嗎?她以為,應該是有什麼特別的事,不然他不會特地找她。
「沒事,沒什麼事。」
她有些一頭霧水,不確定講到這階段,是不是差不多到尾聲了。「那……掰掰。」她有遲疑,沒立刻切斷通話,怕他還有什麼未竟之語。
對座的男人听見,以為她電話講完了便主動發聲︰「吃完飯要不要去看夜景?」
另一頭無聲。
她想,應該真的確定這一part對話結束了,拇指滑過屏幕上的紅色圖標切斷通迅,才回應道︰「不了,謝謝你的邀約,我想早點回去休息。」
「那我送你——」
話沒說完,她順手擱在桌面上的手機又震動起來,同一組號碼,是今晚的第三通。
因為知道是他,這一次,她沒有耽擱地接了。「雲開,你還有事沒說完?」
「你在哪?」
她本能地報了餐廳地址,便听他道︰「吃完飯,我去接你。」
「不不用,你——」
「順路。」簡潔兩個字,直接截斷,堵死話尾。
這一次,是他掛斷。
她有些模不著頭緒,一臉抱歉對今的飯友說︰「我朋友說待會要過來接我,就不麻煩你了。」
用完餐,侍者前來結賬,她隨後將屬于她的餐費給對方。對方不接受,覺得男方請客是很基礎的社交禮儀,但她覺得,沒道理讓對方承擔她的一分一毫,尤其是明知對方對她有意時,更是明擺著佔人便宜。
這是她的原則,也算是清楚表態。
走出餐廳時,邵雲開已經等在外頭,倚著車身,目光朝她望來。
她忽然想起,若干年前那個情人節的傍晚,有個男人等候女伴,那種一心一意的目光。
她不知道為何會突然想起這個,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趙之寒了。後來想想,當時的感覺,是一點點的嫉妒、一點點的欣羨、還有很多很多的向往,所交織成的酸楚痛覺。
這一刻的邵雲開,竟也讓她覺得,他等了很久、很久,不催促,不唐突,安靜溫柔地等待。
或許是他今晚,連打了三通電話給她,才讓她產生那樣的錯覺吧。
她沒有遲疑地移步而去,結束他的等待。